第3章 烦心（三）
不得不说这节课多少有点心不在焉。好在对课堂还算是驾轻就熟的，有练习，有交流，有点评，一节课也就很快结束了。
铃声响完就下课。
刚要出教室，想起那几个打篮球的。收回篮球，再给他们交代写体会的事。出了门，语文课代表来问当天的作业。这倒是忘了，又去办公室数一摞试卷交给课代表。喝了一口水，刚坐下，正看着面前两叠作业发呆。
“余哥，你电话都响几次了”，一个出门的年轻女教师告诉他。
“哦，”拿出电话，最近一个是两分钟前校长打来的。他这才想起被“约谈”的事。
“老余，走，出去活动一下。”同事老刘向他递来一支烟。
所谓的“活动”就是出去找个僻静的地方抽抽烟，聊聊天。他所在办公室，男同事们都说好不在办公室抽烟，学生看到不好，也影响别人的健康。何况还有女同事，有的还准备要响应号召生二胎。老余在教学楼底楼拐角找到一个好所在，地方宽敞又僻静。放几把椅子，摆一个烟灰缸，就是一个不错的休息间。
也罢，正好解解闷，见校长也不差那几分钟。
烟抽了一半，两人却没有说一句话，不似平日的风格，有点尴尬。
“老余，你是不是怄气了？”老刘率先打破沉默。
“怄什么气了？”
“难得看你发火的，其实大家开开玩笑而已。”
“你说那事啊，我怄什么气？哎，多少有点不舒服，我这都接班好多年了。不怕你笑话，现在让我教初一的课程我都教不来了，得有七、八年没有教过初一了。”
“怎么可能呢，老余，你的能力，大家又不是不知道，没问题。哥们家说实话，背后我们几个说起来，真是替你不值。你说，你连续几年接的都是差班，别人都不想接，也接不好。你年年接，而且都取得了很大的进步，大家有目共睹。可是评优评先你轮了几回？你现在还是中级吧，你看有些比你年轻都评高级了，你……”
同事的话有两个触动点。
一个是老余的小得意。小得意什么呢？年年接班，可不是轻松平常的事，一般老师与其说不想接，不如说是不敢接，原因不言自明。老余接了，还年年接。不仅如此，但凡他接手的班，无论班主任还是科任，他总能取得大的进步，既没有丢自己的脸，也算给学校一个交代。这方面，他可谓有口皆碑了。因此他多少还是有点小得意的。不过这点得意也只是被他小心翼翼的隐藏在心里的，从不愿也不敢稍微有所外显。他也怕落得一个只会教差班的名声。
这反过来便是他的痛点。为了把班级带起来，他付出多少，只有自己最清楚。别人眼里，可能也包括校长，也许只看见他起早贪黑，知道他兢兢业业。那认可的只是他的身体付出。这样的付出人人都可以，没什么大不了的。区别无非就是愿不愿意的问题。谁又会想到他的精神付出，情感付出，更不用说智慧的付出了。差班再怎么带，进步再大，也不可能实现彻底逆盘。所以教学质量积分也不会有多高。能够在开周务会这样的公开场合受到领导的表扬就不错了，就别想在评优评先方面有任何优势了。至于职称，也有自己的责任，前些年也没有把教学成果物化——写论文。可能是这方面比较疏懒，也许是自己认识不足，总以为那是形式主义。晋升职称需要论文，所以也就慢慢掉队了。偶尔想起来也是五味杂陈的，有时候多少也觉得是一件丢分的事。好在心态比较好，也不怎么纠结，钱是少了一点但也不多。这不，半年前，不是从十级升到九级了吗？再过几年，满三十年教龄了，自然就升高级了。
“不说这些，李校找我去一趟，又不知道卖什么药？”把烟掐灭，顺带把垃圾袋带走。
“不会真的又叫你……”
“等我回来你就知道了”
丢了垃圾，老余就往行政楼走去。运气确实也不好，上楼踩空了，急忙抓住扶梯才不至于摔下去，但脚踝还是被狠狠地崴了一下。毕竟年纪也不小了，好一阵才缓过劲来。
拖拉着进了校长办公室，对方正在打电话，示意他坐下。他听到最后一句话是：那就照章办事，服从上级指令！
“刚下课嗦，打你电话也没有接。”
“嗯。啥子事呢？”
李校泯了一口茶，给他抛过来一支烟。
“最近教学有点忙啊，学生要中考了，感觉咋样？”
“按部就班，就那样。应该能交个差吧。”
“没带火？”
“有”老余也只好把烟点上。
“那就好，你呢，也付出了很多，学校行政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了。”
老余觉得这肯定不是今天谈话的重点。
“今年暑假外出培训学习，你有什么看法？”
“随学校安排”
说到这培训，其实也算一种福利。安排到的人员，不但有一次出市甚至出省的学习机会，还可以在学习空余时间见识一下当地的风土人情，甚至可以参观一些那里的风景名胜。但人员有限，去年尽管老余取得了不错的业绩，却没有他的名额。不过也没什么，上前年他就去过BJ参加培训。总不能次次都享受这种福利吧。别的老师怎么看，况且还有很多人一次都没有享受过。知足吧。
“你也连续在毕业班奋战了几年了，学校对你的工作是认可的，所以这次培训学校考虑到你了。”
这事也不好说谢谢，只能点点头以示回应。但这应该也不是此次谈话的重点吧，毕竟离暑假培训还有好一段时间。
“另外，你下学期的工作——”校长停下来看着老余。
难道真的又要奔那接班的主题了？老余却没接口，也不会有李校期待中的那句“随学校安排”。
“是这样，你也知道学校的现状。我们每年跑到外校的优质生源太多了，这也是我们这几年教学质量一直提不高的主要原因。当然也有其他方面的原因。熟话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就像老余你，再有水平，也只能把教学成绩达到温饱线，要实现小康谈何容易。我们行政商量准备这样考虑，你觉得怎么样？”
怎么样，我怎么知道。这不还没有说吗？这种表述好像不准确吧。
“我们想在学校办一个实验班，而且打算让你来带这个班。”
老余心里闪过一丝高兴，这也许对他来说是个好消息。前几天他听到过类似的传言，也没有当真，更没有为此深入思考。没想到，学校真的有这种打算。看来传言的人，比他消息灵通得多了。
“这个实验班——”他想说什么来着，怎么一下就短路了呢。还是让校长继续，自己听就是了。
“我们把年级前几十名集中在这个实验班，这样跟那些想跑外校的优生家长说，应该有很多会留下来。我们又不收什么择校费，也没有其他费用，学生们离家又近，何乐而不为呢？”原来是这样，也算是没办法的办法了。这样看来，自己要从差班一跃而跳到学校顶级优班了。
以前自己也带出过像样的优秀班级。但那是实实在在从平行班凭努力慢慢带出来的，现在这个一入学就是天然优班。总觉得哪里不大对劲！
“当然，这只是个思路，还有待进一步研究。你也不妨回去先思考思考，有什么意见随时可以给我提。”
原来是半截告示。城里学校倒是都有实验班或者网班，私立学校就更不用说了。对于农村学校确实大姑娘上花轿头一遭，的确需要慎重研究。
“另外，”李校又泯了一口茶，似乎有所顾忌，老余隐约感觉，这个“另外”之后的内容才是今天谈话的重点。
“你前段时间是不是没有完成国培啊。”
“什么国培？”老余是真的不知道。
“你好好想想，大会小会都强调过，这次国培很重要。对了，教务说，你的进度实在太慢，他还专门提醒过你。”
“啊，有这么回事”老余终于想起来。教务找到他，说上面把还没有完成的名单发给学校，点名批评，要求在培训关网前务必完成。
“哎呀，确实给忙忘了，这，现在——”
之前他确实也没有在意这事，总觉得是形式。后来经教务提醒后，也知道要重视起来，结果不知怎么就给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老余啊，不是当哥的说你，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就给忘了。这下都关网了，哎，我想帮你都没办法。这可是国培啊！你啊——”
听起来，确实很严重。
“那——该怎么就怎么”，他本来想说那怎么办，但转念一想，既然已经无可挽回，那就认栽吧。
“要是我能处理就好了，罚你几百就把事了了，那就轻松了。这次是国培，要全市通报。至于具体怎么处理，你去教育局找人事科王科长。老余啊，以后这些培训，你不能再马虎大意了。真的，你说工作能力有，业绩也不错，为学校也付出不少，有大局观。怎么在这些事情上犯糊涂呢？你明天下午两点去教育局一趟，看看王科怎么说。我这边呢也尽量给你说说好话。对了，作为领导，也作为兄弟，我劝你不要和上头争论，这事你说不过去。”
出了校长办公室，才意识自己腿崴了，好像比之前还难受。可是心里更难受，这回处罚肯定不会轻，真是倒霉！可这又能怪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