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哈丁的悲剧
不论是捕捞大西洋蓝鳍沙丁鱼还是网络安全,哈丁关于退化草场的比喻可以用于其他各种资源。哈丁的论文中存在一个特殊的公共资源:人口。
和其他公共资源不同,《公共资源的悲剧》一文将全球人口描述为一种可以被过度开发的公共资源。哈丁认为“生育自由是无法被容忍的。”他认为,我们不能指望有良知的人会主动减少后代的数量,因为“良知会自我泯灭”。如果不加以管理,人类就会耗尽地球的资源,最终导致毁灭。哈丁认为,唯一的解决方案就是政府限制生育。“如果孩子因为缺乏远见的父母而被饿死,那这就可以说是过度繁育的基因种系的自我惩罚。”(此处引用原文。)
这是一个非常阴暗的观点。不论是从现实角度还是道德角度来看,都显得欠缺考虑。
哈丁不是先知。和他的预测恰恰相反,人口增长从1971年开始就不断放缓。当他出版论文的时候,全球人口年增长率为2.03%。到了2018年,增长率为1.11%。哈丁曾经写道:“不论是现在还是过去,一个兴盛的人口不可能维持人口增长率为零。”今天,有25个国家维持人口零增长或者负增长,这些国家包括日本、古巴、意大利和波兰。有些国家因为内战或者经济危机导致人口减少,这些国家包括叙利亚和委内瑞拉。但是,全球人口仍然处于缓慢增长中。预计到2070年,全球生育率将降至每位妇女生育2.1名婴儿,这刚好符合人口零增长率的定义。到2100年,全球人口将稳定在109亿。这一数字将远超当前人口,但已经可以预见人口零增长的到来。今天出生的孩子有可能见证一个人口总量稳定的世界。
为什么哈丁错了?我们也许可以从他的论文中找到线索。“生育”一词出现了12次。“女人”或者“妇女”根本没有出现过。事实证明,在规模较小的家庭中,妇女更有权力决定是否要生孩子。人口统计学家K.C.萨米尔(K.C.Samir)和沃尔夫冈·鲁兹(Wolfgang Lutz)认为:“有充分的数据证明,在所有的人口群体中,特别是那些还处于人口转型期的人口群体——接受教育水平越高的妇女,生育水平越低。”比如,在埃塞俄比亚接受中等教育的妇女平均生育两个孩子,而没有接受任何正规教育的妇女平均生育六个孩子。
对于哈丁而言,人类,特别是女性,能够选择生育后代的数量无疑是无法理解的。他排斥联合国《世界人权宣言》所宣称的“只有家庭才能决定家庭规模,其他人无权决定”。哈丁解释道:“如果我们真的热爱真相,就应该反对《世界人权宣言》。”哈丁反对成功控制人口增长的解决方案,否认了女性的角色。政治学家马特·米尔登伯格批评哈丁是“种族主义者、优生学家、先天论者。”哈丁和其他20世纪60年代的学者都呼吁采取极端措施,有时候甚至是种族主义措施来支持环境的可持续性。威廉(William)和保罗·派多克(Paul Paddock)在名为《饥荒——1975!》的书中,建议终止对印度、海地和其他国家的粮食救济,因为这些国家“注定”要在饥荒中毁灭。他们认为,美国的食物救济应当转送到巴基斯坦和突尼斯这样的国家,以便发挥更大的作用。保罗·埃里奇(Paul Ehrlich)在《人口炸弹》一书中进一步发展了派多克兄弟的观点。埃里奇建议将强制推行大规模男性绝育作为食物救济的前提。
这些人可不是非主流学者。举例来说,哈丁和白宫环境质量委员会共同出版了一本书。埃里奇是约翰尼·卡森的“今夜秀”节目的常客。米尔登伯格(Mildenberger)呼吁当代环境学者摆脱源自20世纪60年代有缺陷的思想和意识形态。民主治理和合作也是管理公共资源的有效途径。前任联邦储备委员会主席珍妮特·耶伦认为:“男性和女性对于公共政策有完全不同的看法,所以必须听取女性和少数群体的声音。”如果哈丁、埃里奇和他们的同僚能够倾听妇女的声音,那么我们可能会早日稳定人口规模,促进女性平权。
艾伦还记得奥斯特罗姆和哈丁在晚饭饭桌上的对话和二人信件中的内容。艾伦在2014年的一次采访中说:“奥斯特罗姆和加勒特·哈丁保持了长期信件交流,二人在信中无所不谈。”艾伦拍摄了一部名为《真实的世界,可能的未来》(Actual World,Possible Future)的纪录片,专门讲述奥斯特罗姆的故事。
诺贝尔奖委员会认为,奥斯特罗姆多年来的研究证明,普通人——农民、渔夫和出租车司机——不仅有能力而且确实可以可持续地管理公共资源。虽然《公共资源的悲剧》一文已经出版了五十年,却依然在环境学领域有着巨大的影响。最近的一项调查显示,至少有三分之一的不同学科大学教师认为,哈丁的论文“展现了对于公共资源的前瞻性思考,如果学生要学习关于公共资源管理的内容,就一定要学习哈丁的理论。”而奥斯特罗姆则认为:“经过多年的实验室研究和实地调研,有理由怀疑《公共资源的悲剧》一文的实用性。”
“人们说我不赞同哈丁的观点,但我要说,‘不,这不对。我不是反对他。我已经证明,他认为公共资源一定会退化的观点是错误的。’”奥斯特罗姆对采访者说。“他在讨论一个需要我们严肃对待的问题。只不过他太偏激了。他说人类永远不可能妥善地管理公共资源。”
哈丁很不情愿地对此表示赞同:“如果让我再来一次,我肯定会小心翼翼地按照以下几点归纳我的观点:在一个拥挤的世界里,一种缺乏管理的公共资源是不可能保证正常运转的。在之前的文本中,我没有用到‘拥挤的世界’,但其实这几个字非常重要。还有,‘缺乏管理’这几个字我在最初也没有用到。它具有很重要的意义,但是我没有把它写进去。”
奥斯特罗姆和她的同事迈克尔·麦金尼斯(Michael McGinnis)后来写道:“哈丁没有想到的是,在面对这种悲剧的时候,个人有足够的能力重组自己设定的规则和改变自己的动因。”
奥斯特罗姆的研究工作表明,哈丁的理念存在欠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