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自治领和新工业

当政治经济学家们在讨论发展国内煤炭贸易重要性的时候，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了弗吉尼亚州。正如旧自治领的烟草让前殖民地大赚一笔，很多政策制定者都希望这里的煤田可以为原材料的自给自足提供保障，因为这对于这个年轻国家的未来至关重要。1787年，托马斯·杰斐逊称里士满地区“遍地都是优质煤”，他还发现许多业主在“我们的商界满足需求之前”就已经开始采煤。在亚历山大·汉密尔顿（Alexander Hamilton）的《关于公共信贷、国家银行、制造商和一家铸币厂的官方报告》中也提到，里士满的煤炭是重要的国家资产，可以作为家用和工业燃料。奇·考科斯（Tench Coxe）作为美国早期的政治经济学家认为，詹姆斯河的煤矿可以提供廉价的煤炭，让英国的煤炭“逐渐丧失市场”。阿尔伯特·加勒廷用里士满盆地越发重要的煤炭，为自己的国家道路和运河计划正名。在他看来，里士满的煤炭“质量满足各类生产需求，如果经过挑选，其质量和家用进口煤没有区别”。加勒廷说：“美国城市上涨的燃料价格难以满足需求，随着日用量的大幅增加，肯定需要扩大运输量以降低成本。”不必担心弗吉尼亚州的煤田能否满足这个新兴国家对于燃料的需求，木材依然在燃料市场占据主导地位。但是，随着美国早期经济民族主义进入大家的视野，弗吉尼亚州的煤炭储量为美国实现自给自足和未来的发展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虽然政策制定者所谓的“弗吉尼亚州煤炭”储量指的是里士满地区的煤田，但旧自治领的煤炭资源实际分布于不同地区。山地将内战前期的弗吉尼亚州分为东西两部分，每一部分又可以再细分为两个部分。从切萨皮克的滨海平原到弗吉尼亚州东部河流的地区又被称为滨海地区，作为欧洲殖民者最早定居的区域，旧自治领中规模最大、历史最久的一些种植园就坐落于滨海地区。到了19世纪，烟草种植园贵族的影响力和贸易营收开始下降，但滨海区的种植园主对弗吉尼亚州的政治和文化保持了影响力。从蓝岭山脉延伸到滨海区的山麓地区有着肥沃的土壤。在19世纪早期，山麓地区成为弗吉尼亚州的产粮区。种植园主通过种植烟草、小麦、玉米、燕麦和土豆，使弗吉尼亚州拥有了全美国最富有，也是最多样化的农业经济。与山麓地区相连的就是由东部蓝岭山脉和西部阿勒格尼山脉组成的山谷，这里多山且农业发达。和山麓地区的同行相比，山谷居民经营着小块农田，种植着大麦、黑麦和草料。最后，跨阿勒格尼地区——也就是今天的西弗吉尼亚州——有起起伏伏的山区、众多溪流和多石的土壤。在美国独立战争期间，农民在这片人迹罕至的地区清理出来小块土地，种植作物，参与牲畜贸易。

旧自治领地形多样，煤炭储量也分布在东西两个地区。弗吉尼亚州巨大的烟煤储量通常分布在里士满盆地，并一直处于州政府的控制之下。开采工作从18世纪就开始了。里士满盆地是一块大约为150平方英里的钻石形煤田，从北边的古奇兰县和亨利科县，到南边的阿米莉亚县，全长30英里左右，最宽的部分位于查斯特菲尔德县，宽度大约为10英里。詹姆斯河从煤田北部流过，除此之外还有若干条溪流。这些溪流割裂了土地，用肉眼就可以看到暴露在外的煤层。曾经有记录写道：“在有些地方，煤层距离地表很近，用不了多久，这些煤炭不是被开发自用，就是被送去其他地方。”

大约在1699年，法国人在里士满盆地发现了煤，而他们开始像英国人一样将煤矿称为煤坑，则是18世纪40年代左右的事情了。到了18世纪中叶，商人将里士满的煤炭运到了殖民地海港。1767年，塞缪尔·杜瓦尔（Samuel DuVal）不无自豪地说，自己从詹姆斯河北岸运来的煤炭质量“和纽卡斯尔的煤炭一模一样”。里士满地区出产的烟煤含碳量在75%左右，属于中度挥发烟煤。美国的消费者早就熟悉了英国的煤炭，里士满的煤炭也是一种可以接受的替代品。一位曾经使用英国煤炭的铁匠，也可以很轻松地在自己的锻炉里使用弗吉尼亚州的烟煤，而弗吉尼亚州的煤炭也占据了沿海市场的一小部分份额。举例来说，里士满盆地的矿工在1763年将102吨煤运到了费城，232吨煤运到了波士顿，247吨煤运到了纽约市。

除了里士满的煤炭，弗吉尼亚人很早就注意到了西部各县丰富的煤炭资源。几乎整个西弗吉尼亚地区都不乏烟煤煤层。托马斯·杰斐逊在1787年对自己家乡的描述中写道：“很多地方都发现了煤，月桂山脉、密西西比河流域和俄亥俄河流域，都在开采煤炭。”早期的访客都会惊叹于俄亥俄河两岸煤层的厚度，而惠灵的居民在1810年已经开始使用来自当地煤坑的煤炭。虽然针对西弗吉尼亚地区的煤层勘探直到19世纪中叶才开始，但只要煤层裸露于地表的地方，就会出现经济活动。举例来说，到了19世纪20年代晚期，玻璃生产商搬到了俄亥俄河两岸的露天煤矿附近，在这里他们可以用每蒲式耳1美分的价格开采煤炭。

与此同时，卡纳瓦河谷的早期制造业也出现了对煤炭的需求，供应西部市场的制盐业也受益于廉价的烟煤。早期的制盐厂用大锅煮盐水来去除杂质，将盐以晶体形态保留下来。随着制盐业的扩张，煮盐的大锅耗尽了周围的木材，木材价格不断上涨。1817年，约翰·P.特纳（John P.Turner）在卡瓦纳河谷建立了第一座煤矿，专门为制盐厂提供燃料。2年后，大卫·鲁夫那（David Ruffner）上校成为第一个用煤炭为煮盐锅点火的人。在卡瓦纳河谷，煤炭和盐之间建立了一种标志性的关系，当地制盐商很快就找到了当地的烟煤煤层。虽然对这片区域煤层的覆盖范围和储量的了解程度不如里士满盆地，但当地居民和访客都对煤层的丰富程度和极低的开采难度，以及西弗吉尼亚山区近乎无限的矿物惊叹不已。

西弗吉尼亚山区从社会和政治层面对旧自治领的煤炭业发展产生了影响，而弗吉尼亚州东部和西部的分工也受到了道德等多方面的影响。滨海地区和山麓地区的居民都是英国后裔，他们也注意到了弗吉尼亚州殖民地的政治文化差异。西弗吉尼亚山区和跨阿勒格尼地区的白人大多是德国、苏格兰和爱尔兰后裔，对于当局持不信任的态度。旧自治领东西部之间最明显的区别，在于二者对奴隶制的态度。在19世纪早期，滨海地区和山麓地区支持用黑人作为劳动力来发展农业经济。蓝岭山脉以东绝大多数白人家庭都有奴隶，所以滨海地区和山麓地区的奴隶制可谓根深蒂固。实际上，到1800年，在旧自治领的345796名黑人奴隶中，有93%住在蓝岭山脉以东地区。也就是在这一年，旧自治领的总人口达到了860046人，其中76.6%住在东弗吉尼亚地区，但是将近一半（48.9%）的人都是奴隶。与此形成对比的是，西弗吉尼亚地区201558的总人口中只有13.3%是奴隶。

美国早期弗吉尼亚州的政治发展，加剧了两个地区长期以来的矛盾。自1776年以来，弗吉尼亚州虽然诞生于一场战争，但其政体却高度根植于传统制度，对于弗吉尼亚殖民地以县为基础的管理结构几乎没有作出太多改动。州议会掌握了绝大部分权力，而州议会则是由参议院和众议院组成。弗吉尼亚州有62个县，每个县在众议院都有两名代表，威廉斯堡和诺福克各有一名代表，总计126人。弗吉尼亚州参议院有24名成员，每一名都从划定的固定选区中选出，参议员选举不以选区人口为基础。这种以地理范围而不是人口为基础的划分，明显对滨海地区更为有利，因为和其他地区相比，英国殖民者在这里划分了更多县。

弗吉尼亚州的制度还保留了县法院的权力，后者从殖民时期开始就是重要的政府部门。在一位历史学家看来，这就是“无休无止的家庭寡头政治”。州长从当地拥有土地的精英阶级中选出县治安法官。这些管理法院的治安法官有权处理所有刑事和民事案件。在19世纪早期，来自县法院的官员占据了众议院大约一半的席位，导致县和州一级的政策制定界限非常模糊。因此，一个为各县服务的州一级系统在美国独立战争所带来的极端政治变动中幸存了下来，让旧自治领的政治制度和立法走上了一条保守的道路。在整个19世纪，县法院都是弗吉尼亚州政治体系中最主要的组成部分之一。

由于当地政治牢牢掌握在县法院手中，奴隶主家庭依靠以地理范围为基础的代表制度，开始对州一级的政策制定施加影响。在19世纪最初的30年里，弗吉尼亚州的立法机构采用了一套与英国类似的、存在有效选民不足问题的选区系统，每个县无论人口多少，都向州议会派出两名代表。由于蓄奴精英阶层在众议院的代表人数达到了反对派的两倍，所以他们可以在里士满行使自己的权力，而无须担心有太多反对。因此，旧自治领早期将财产和所有权放在了政治的核心位置。弗吉尼亚州的投票权进一步放大了财产的政治权力，因为投票权依然只属于财产产权的终生持有者。根据1736年的一部法令，财产产权的终生持有者指的是拥有100英亩[8]未耕种土地且没有房子，或者拥有25英亩耕种土地且有房子的白人男性。1785年，弗吉尼亚州议会对未耕种土地的标准改为50英亩，更进一步的改动要等到1851年。对财产产权的要求，对于大地主和其他拥有丰厚财产的公民非常有利，他们可以在拥有财产的任一县里进行投票。

弗吉尼亚州的宪法结构将政治权力分化于全州范围之内，但是滨海地区主导的立法机构在州政府内具有优势。举例来说，弗吉尼亚州的州长由州议会选出，而且没有立法否决权。除了指挥州民兵、颁布行政赦免令和任命法官的权力，州长在里士满并没有多少权威。考虑到县法院的权力，法官的提名权可能很重要，但是传统和习惯将县官员的选择范围限于当地乡绅中，州法官在获得州长的终身制任命前，还要经过立法机构的全体投票。鉴于绝大多数代表都来自滨海地区，而行政部门又软弱无力，滨海地区的精英阶层几乎可以控制旧自治领政府的全部部门。最后，1776年宪法没有提供任何重设立新立法机构或者作出修改的途径，所以任何对弗吉尼亚州结构的改动，都需要那些通过这种不平等而获利的群体的多数票通过。

这种独特的政治规划，为美国第一次大规模煤炭贸易提供了制度性框架。弗吉尼亚州最早的煤炭贸易也毫不意外地反映了旧自治领在社会和政治层面对于农业的重视。当地种植园主主导了里士满盆地的大多数采矿作业，但和他们的英国同行不同的是，弗吉尼亚州的矿主只会短租几年土地，在短时间内尽可能多地采煤。举例来说，塔克豪煤矿的矿主向潜在的租户宣称，他们可在这片土地上每年开采到最少4万蒲式耳的煤炭。这种短期策略和詹姆斯河缺少运输工具的局面，导致矿坑周围堆积了大量开采出来的煤。1815年3月，托马斯·泰勒对外宣称要出售200至300蒲式耳煤炭，而这些煤炭就堆在距离里士满10英里左右的一条溪流旁边，这条溪流的水量允许买家开船去装煤。泰勒感叹道，如果再不快点找到买家，就只能公开拍卖这些煤炭。里士满地区的煤矿矿主没有组织定期船运将煤炭运到东部沿海城市，而是接受城市买家的订单。因此，估计年度煤炭“收获”量和煤炭到达市场的时间，就显得尤为重要。

在里士满盆地采矿业的早期，缺乏经验的矿主占据了主导地位。1796年，来自法国的罗什福考尔德（Rochefoucauld）公爵造访了两位里士满地区矿主的煤矿，并称“这些绅士既不是化学家，也不是机械师，他们乐于自己摸索研究，而不是从更有经验的人那里获取建议，因为全美国都没有几个人真正明白运营煤矿是怎么回事”。为了向业余矿主强调采矿的轻松，煤区的广告会强调煤层距离地表很近，并隐晦地表示煤区的矿藏“无穷无尽”。短期投资的诱惑和众多煤矿经理缺乏实践经验，导致煤矿采用一种名为“槽探法”的采矿方法。相较于在煤层旁边或者内部挖巷道，用槽探法开采之后的煤矿更像一个露天采石场。这些露天挖掘的壕沟深度在30英尺左右，在正式开始作业之前，壕沟内部会完全被水淹没。虽然一些弗吉尼亚州早期的煤矿主尝试用更深的竖井和水泵保持巷道的干燥，并提高产量，但当成本过高或者煤矿内部过于潮湿的时候，大多数矿主就会放弃手头的工作。对于弗吉尼亚州早期的矿主来说，被放弃的煤坑和巷道经常隐藏着风险。1801年，塞缪尔·潘恩（Samuel Paine）给自己的搭档写道：“我们正在距离老巷道很近的地方挖掘新巷道，如果老巷道里的水没给我们找麻烦，那么我们明年的行情也不会差。”随意的短期计划严重限制了这片区域的产煤量。

由于弗吉尼亚州是个蓄奴州，里士满地区的矿主也使用奴隶劳动力。与此同时，英国矿主使用担保制度来确保劳动力，而弗吉尼亚州的矿主要面对奴隶制带来的全新挑战。举例来说，内战前期的采矿公司也蓄奴，并对外出租黑奴，但在19世纪早期，采矿业只使用了少量黑奴。罗什福考尔德公爵在1796年使用了500名奴隶，但是这些奴隶从事的是农业和矿业工作。矿主为了改善自己的劳动力，也依赖于当地的剩余劳动力。租用奴隶并非总会成功，因为奴隶主更希望让奴隶从事农业工作。为了应对这个问题，里士满盆地的煤矿主选择自己购买奴隶，充实由债务劳工组成的矿工队伍，但大多数矿主发现，从其他奴隶主手中租借奴隶已经成为一种必然。不时出现的劳动力短缺，进一步凸显了里士满盆地早期煤炭业缺乏组织的特点。

考虑到里士满盆地的采煤状况，劳动力短缺是不可避免的。矿工坐在一种类似管子的容器里深入地下几百英尺左右的地方，顺着潮湿而狭窄的巷道进入一间深入煤层的小房间。厚厚的岩石和煤炭又被称为工作面，但不时出现的“吱呀”声提醒着矿工，他们所在巷道上方的岩石随时可能移动或者坍塌。随着采掘工作的继续，矿工会留下一些随时可以挖掉的煤柱，以此支撑巷道，只要有需要，就可以挖掉这些煤柱，让整个巷道坍塌。有人在1818年写道：“很多巷道的墙壁上都出现了一种强亚硫酸。”工作区常常有水。矿工穿过迷宫一般的黑暗地道，才能来到一段特殊的工作面，但在这里，他们也不能喘一口气。等待他们的是连续几个小时的体力劳动。在煤层里，矿工只能用镐头和铲子挖煤，然后将挖下来的煤炭装进货车，送回地表。也难怪一位名叫杰弗里（Jeffrey）的矿工在1812年“一个周一早上告诉自己的主人，他不想下煤坑干活”，但他的主人却当着其他矿工的面，抽了杰弗里一百鞭。

在东弗吉尼亚地区的煤矿里，矿工遇到了更多问题。里士满盆地的烟煤层含有大量甲烷气体，矿工称之为“沼气”[9]，井下随时可能发生爆炸，矿工也可能窒息而死。为了清除这些有害气体，英国和宾夕法尼亚州的矿工最终开发出了复杂的通风系统，但弗吉尼亚州的矿工使用了一种原始且更危险的方法。里士满的矿工有时候会使用一种名为“火线”的系统，其中包括一个固定在煤面上的滑车，用这套系统可以将一根蜡烛送到存在有害气体的地方。另一个办法是让一个倒霉的工人披着湿漉漉的斗篷，慢慢走进存在甲烷的区域，当这位“炮手”就位之后，就举起火把点燃甲烷。如果煤矿起火，有可能燃烧几个月甚至几年的时间。1810年，一位煤矿经理下井评估火情，但“还没过5分钟，就因为高浓度的硫黄而双手颤抖，再过一会儿就倒下了”。不灭的火焰可能会点燃矿工挖出的甲烷。1839年，黑色荒野煤坑发生爆炸，导致40多名矿工遇难，人们在附近的地面都能感觉到爆炸。

从煤矿到船运中心糟糕的运输状况，也困扰着里士满盆地的早期发展。虽然当地很早之前就修了路，但这些道路不过是简陋的小道，无法承载不断发展的煤炭贸易带来的车流。为了应对这个问题，收费公路出现了。1803年，亨利科县的公民向立法部门提交了一份请愿书，要求出台一部关于注册收费公路的法令，这进一步凸显了运输与发展之间的难题。当深流煤矿产量提高的时候，他们解释说：“深流路和西汉姆路被货车压得破破烂烂，装着货的马车和货车在一年中的一些时段甚至无法使用这些道路。”道路无法承载装满货物的货车，这意味着需要用更多的货车往返运输好几次，才能保证道路能够继续使用。大家认为，一条定期维护的收费公路可以缓解运煤量增长的问题。

在查斯特菲尔德县，曼彻斯特收费道路公司（1801年注册）修了一条宽度为30英尺左右的道路，将曼彻斯特的轮渡码头和落溪地区连接了起来。至少有3位煤矿主为使用这条路而缴费，共有7位主管负责管理这条路。煤炭和其他货物的收费标准一致，但是运煤的货车在返回落溪地区的时候，要再交一半的费用。1804年，立法机构修改了章程，要求道路主管“尽可能为落溪地区附近的煤矿提供便利”，并“修建通向黑色荒野煤坑的道路”，以此提高煤炭的运输量。

因为里士满地区有不少溪流和河流，相较于陆路运输，水路运输似乎是一个不错的选项。不幸的是，大多数自然水道太浅，无法正常航行。虽然冰雪融化导致的春季水位暴涨和临时修建的大坝有助于改善这一局面，但有时候水位过低，煤矿港口的煤炭可能要堆积几个月。在水路运输方面，詹姆斯河的水位实在难以预测。奥利司·潘恩（Orris Paine）在路易莎县管理着一座煤矿，他非常了解通向里士满的水路直接影响到了自己的收益。1797年，他在给自己生意伙伴的信中写道，“如果水路运输没有问题，那我们就没有任何问题”。1801年秋，潘恩抱怨道，“过低的水位让我们无法运煤”，“如果今年挖出的煤可以顺利运出去，那么我们就能大赚一笔”。

英国18世纪运用水路运输煤炭的成功先例，为里士满的煤炭贸易提供了一个可能。英国的矿主曾经计算过，10英里的陆路运输就会让煤价翻倍，但水路运输在同样单位成本下，却可以将运输距离延伸20倍。在英国，货车只需要经过短距离运输，就可以把煤炭运到船埠，然后再转运到货船上。这种平底煤船会顺着河流或者运河将煤炭运到市场上。1771年，乔纳森·威廉（Jonathan Williams）高度称赞了布里奇沃特公爵设计的运河运输系统，认为“这可以很轻松地运出煤炭”。英国的煤炭主随时可以利用河流、运河或者滨海货船完成煤炭运输。

自詹姆斯河公司于1785年成立以来，就开始了对詹姆斯河的人工改造。到19世纪初，这家公司为了改善航行条件，沿着詹姆斯河修建了大批水坝和水道。公司还清理了河道中的障碍物，修建了一条连通里士满烟煤产区的运河。这为煤矿主提供了最好的水路运输渠道，到了1803年，詹姆斯河公司运营范围内有超过2000条运煤船。

但这些努力并没有有效解决里士满盆地的煤炭运输问题。实际上，因为詹姆斯河在旱季水深不足1英尺，不适合大型驳船航行。为了通过詹姆斯河中的浅水区，一些货船不得不将运输的煤炭扔下船。1804年，波瓦坦县矿主向立法机构抱怨，河道加深工作的拖延影响了该地区的煤炭贸易。詹姆斯河公司则声称“这与社区利益相关，不能只顾及个别几家和里士满市居民的利益”。早期的运输网络让里士满盆地煤矿的对外运输变成一项非常复杂的工作。

气候、市场供应过剩，再加上其他不可预测的因素，煤炭商哪怕在最好的年景都不能保证稳定的销售量，而弗吉尼亚州的煤矿主还要面对禁运和战争带来的影响。举例来说，哈利·赫斯收到了来自巴蒂摩尔和纽约商人的请求，这些商人希望他能尽可能多地运一些煤炭来。同年秋天晚些时候，华盛顿的煤炭中间商约翰·戴维斯（John Davidson）写道：“尽管你现在挖了这么多煤，但市场需求是如此旺盛，你甚至都无法满足市场需要。”但他同时提出警告：“情况并非会一直如此，未来的情况也可能发生变化。”戴维斯在信的结尾颇有预见性地写道：“里士满的煤炭在这里并不是很受欢迎，但只要能省去等待的时间，有什么货我就收什么货。”在1812年战争期间，哈利·赫斯依然收到了煤炭订单。这场战争最终影响了哈利·赫斯完成订单的能力，并对他的声誉造成了影响。他对一位朋友说：“这场战争对我的影响太大了。”但他预计自己将在和平时期大赚一笔。战争结束后，事实证明哈利·赫斯的预测完全正确，因为他收到了大量订单。

哈利·赫斯所遇到的困难，也是许多弗吉尼亚州早期矿主需要面对的问题，而他的职业生涯也充分反映了里士满盆地的衰落。作为一位同时涉足小麦、玉米种植和采煤业的奴隶主，哈利·赫斯在里士满郊区拥有一座规模庞大的种植园，和这片区域内的其他烟草种植者一样，他也拥护奴隶制。换言之，这位参加过大陆军的军官和烟草商人和自己在沿海地区的同行迥然不同。作为英国移民的儿子，他一方面和英国煤矿矿主取得联系，另一方面和当地种植商建立关系。作为里士满盆地煤矿矿主中的领军人物，哈利·赫斯试图将英国煤矿总结出的经验应用于东弗吉尼亚地区的煤田。在哈利·赫斯死后，他的家人依然继续做着采煤的生意，哈利·赫斯发现旧自治领的政治和经济制度给采煤业设下了巨大的限制。

战争结束后，虽然存在对煤炭的巨大需求，但里士满煤炭业出现的各种问题依然影响了它在城市市场的竞争力。随着波士顿、纽约和费城的煤炭需求不断扩大，哈利·赫斯和其他矿主无法满足市场对优质煤的需求。威廉（哈利的侄子）曾经在1815年3月乐观地认为，铁匠、糕点师和家庭用煤的需求不断增长，但他也无法从自己的叔叔那里弄来足够的煤炭满足这些需求。城市用户希望从里士满盆地得到更多的煤炭来满足需求，矿主们却无法提高优质烟煤的产量来满足这些需求。鉴于里士满盆地距离沿海地区不过几英里，商人们从18世纪早期就开始将煤炭运往美国其他城市，这种失败令人感到十分困惑。

里士满矿主无法利用1812年战争期间和战后市场有利条件的事实，暴露了在一个无法支持经济发展的地区发展工业将面临的问题。举例来说，为了满足战后对煤炭的需求，里士满盆地的煤矿矿主需要扩建运输网络。收费公路的策略适用于那些缺乏维护的道路，但因为一系列因素导致的运输量的增长，使情况变得格外困难，所以这种策略并不适合解决本区域的问题。举例来说，立法机构禁止曼彻斯特收费道路公司降低道路收费标准，以保证年收益不低于公司支出的15%。李特河收费道路公司（成立于1802年）最低年度收入为成本的15%；阿勒格尼收费道路公司（成立于1800年）在道路完工之前，有权收取双倍的费用。里士满收费道路公司负责连接深流煤矿和里士满市的道路，能通过路费保证15%的最低收益，而且该公司要求运煤车空车返回煤矿时也必须缴纳路费。

随着1812年第二次独立战争导致的运量减少，收费道路公司发现即便提高路费收费标准，也只能勉强应付道路养护费用。因此，许多收费道路公司要求立法机构允许他们提高收费标准，并拥有限制货车运煤量的权利。立法人员通常会批准道路公司和当地矿主的请求。波瓦坦县的代表威廉·波普（William Pope）在1812年给哈利·赫斯的一封信中写道：“我理解大多数掌握着煤矿和在收费公路上运输煤炭的先生，他们对那些在立法机构为管理收费公路的法规投票的先生非常不满。”随着运煤量越来越多，收费公路的运营成本越来越高，这进一步让煤炭贸易和运输业的成本暴涨。1813年，里士满收费道路公司抱怨道，装载着超过100蒲式耳煤炭的窄轮货车会在路上压出深深的沟槽，需要花费不少时间进行修补，公司请求通过对运载超过60蒲式耳的货车征收额外费用的修正案。虽然立法机构通过了不少关于收费道路公司的法案，“名字多到让读者丧失继续读下去的兴趣”（一位观察者在1816年的说法），但这些公路对于里士满盆地煤炭贸易的发展并没有起到太大的作用。货车运输的每吨货物每英里的成本通常为30～70美分，鉴于煤炭的平均价格为3～4美元/吨，陆路运输成本很快就影响到了潜在收益。

考虑到英国煤炭运输的模式，里士满盆地的煤矿矿主再次将目光转向了詹姆斯河公司。不幸的是，即便詹姆斯河公司已经在1812年战争之后进行了河道拓宽作业，在煤炭运输和转移过程中依然存在着巨额损失。由于詹姆斯河缺乏整合或者集中式的煤炭运输系统，煤炭质量也受到了影响。詹姆斯河的河岸上堆积了大量煤炭，由运输工用手推车将煤炭转运到驳船上。等到了里士满水域，再用手推车将煤炭搬出货船，转运到洛克特的港口，最后再送进仓库。然后，这些煤炭将再次被铲进手推车，送进海运货船，最后送往市场。没有转卸码头引导货船装卸煤炭，装卸过程中的粗暴操作导致弗吉尼亚州烟煤不断碎裂，降低了煤炭的可燃性和价值。由于詹姆斯河无力保证定期航行的能力，即便将煤炭从詹姆斯河南部直接运到查斯特菲尔德县，煤炭在货车中不停碰撞，也会降低其价值。

因此，即便城市里的零售商寻求更多的煤炭供货，里士满的煤炭质量仍然无法令人满意。举例来说，巴蒂摩尔的J.P.皮拉森特（J.P.Pleasants）在1811年曾经对哈利·赫斯抱怨：“最近收到的煤炭质量不理想，我损失了不少生意。这可不是来自一两个人的抱怨，所有人都在说这事情。”波士顿的托马斯·B.梅恩（Thomas B.Main）在1815年12月给哈利·赫斯的信中写道，他最近送来的一批煤“又小又脏”，肯定是“煤场里的边角料”。于是，梅恩决定取消下个春季和夏季的订单，哈利·赫斯失去了一个重要客户。1824年，查斯特菲尔德县的煤矿矿主向立法机构抱怨，在他们转运装卸货物的时候，现有的运输系统延误并损坏了他们的货物。“煤的质量受到了影响，北部的市场份额也受到了影响，我们并不想用运河运输煤炭。”在里士满盆地的矿主看来，这些问题已经抵销了自1812年战争以来通过詹姆斯河运煤节约下的成本。

随着詹姆斯河因为各种问题而饱受批评，立法机构经常接到关于该公司不能为煤炭贸易提供服务的投诉，而这些投诉大多来自那些詹姆斯河沿岸参与煤炭贸易的利益相关方。1818年，一群来自查斯特菲尔德的矿主称詹姆斯河公司是“一家糟糕的垄断公司，专门为富裕的种植园主、农民和商人服务”。与此同时，煤炭贸易受到了影响，但烟草，小麦、玉米和来自詹姆斯河沿线种植园的产品贸易量却在上涨。查斯特菲尔德的煤矿矿主提交了证词，明确了在詹姆斯河运输煤炭时遇到的各种问题。根据其中一名船主的证词，运煤的驳船应当装180～240蒲式耳煤，但詹姆斯河水位过低，只能装载60～70蒲式耳。经验丰富的煤矿主奥利司·潘恩证实，运煤船的实际承载量只有平均水平的70%。

由于对詹姆斯河1820年的升级工程感到不满，执法机关重组了詹姆斯河公司，授权公共工程委员会购买詹姆斯河公司40%的股票，这让弗吉尼亚州成为该公司的控股方。修正案将詹姆斯河公司置于州政府的控制之下，其中的条款要求扩大詹姆斯河的可航行区域，让运载1000蒲式耳的货船可以从普拉森特岛直达沿海地区。19世纪二三十年代，詹姆斯河的升级工作并不能让周围的煤矿矿主满意，他们并不想用经过升级的河道和运河运输自己的煤炭。1834年，一群矿主抱怨自己的生意“并没有得到应有的支持，立法机构也没有完成自己应该做的工作”。他们发出警告，如果詹姆斯河公司不能为煤炭运输提供便利，“未来的生意必将受到极大的影响”。

詹姆斯河公司的运河和经过升级的航道位置也遭到了投诉。航道经过詹姆斯河北面的盆地，因此没有照顾到查斯特菲尔德县储量丰富的煤矿，南部的矿主因为无法使用运河而一筹莫展。1824年冬，查斯特菲尔德县的矿主因无法使用北边的运河，多次向立法机构发起投诉。19世纪二三十年代，南部的矿主一直在寻求某种补救措施，包括减少曼彻斯特收费公路的路费，要求州政府运营的詹姆斯河公司提供詹姆斯河南岸的使用权，在南部修建新的运河。但是，他们的请求都被忽视了。1832年，立法机构允许曼彻斯特收费道路公司对煤炭征收双倍的费用。

其他运河公司试图为煤炭贸易提供服务，但遇到了类似的问题。塔克豪运河公司于1827年成立，将詹姆斯河北岸的煤田和詹姆斯河流域连在一起，整个工程于1830年完工。但是，亨利科县的矿主发现，塔克豪公司的升级工作无法满足煤炭运输的需求。在1835年，他们向立法机构投诉，声称运河公司的收费机制和升级策略“只照顾到了公司自己的利益，但完全不考虑其他人”，这一点对于煤炭贸易尤为明显。对于本地区的收费道路公司和运河公司而言，他们的任务是尽可能快地回收股东的投资，而不是维持航道的长期发展和稳定的交通。这种策略对于亨利科县各方都没有任何好处，因此塔克豪运河于1840年被放弃。

尽管弗吉尼亚州的矿主对詹姆斯河公司寄予厚望，但是詹姆斯河公司从来没有发展出有效的煤炭贸易运输方式。对詹姆斯河公司来说，这种策略不无道理，因为公司的大多数收入（和分红）来自农产品。举例来说，该公司在1827年收取了41279.87美元的费用，其中烟草贡献了60%，小麦和玉米等经济作物贡献了22%。煤炭也是重要的收入来源，提供了其中的13%，但詹姆斯河公司对此并不在意。两年之后，公司虽然进行了各种升级工作，但依然更倾向于各类经济作物：烟草提供了42%，其他农产品提供了38%，而煤炭只占到16%。从这些数据可以看出，詹姆斯河公司虽然乐于运煤，但是来自煤矿上游种植园的农产品占用了詹姆斯河绝大部分的运量。到了19世纪20年代，詹姆斯运河并不是基于运输距离收费，而是为上游农民和种植园主提供便利。詹姆斯河公司最终放弃了向货车收取统一费用的策略，煤炭贸易的需求却被完全忽视了。詹姆斯河公司的收费标准，以及缺乏和南岸的水路联系，进一步限制了弗吉尼亚州煤炭贸易的扩张。

对奴隶劳动力的依赖预示了里士满盆地的煤矿矿主在战后几十年的时间里将要遇到的问题。哈利·赫斯在黑色荒野煤矿使用了一些自己的奴隶，但是他还需要50～100名工人。如果他不能从周围的种植园里找到足够的奴隶，就不得不用来自里士满的自由黑人和缺乏经验的白人工人来补充劳动力。煤矿中的各种危险，例如火灾、塌方和灌水，使得很多奴隶主不愿意让自己的奴隶从事这种危险的工作。1812年，一名奴隶从哈利·赫斯的煤矿逃回了奴隶主家中，而这位奴隶主拒绝再派遣一名奴隶顶替空出来的岗位。哈利·赫斯的一位朋友在1819年写道：“从我见到你开始，就一直在帮你招揽人手，但直到现在一个人都没找到。我担心自己在附近根本雇不到人。”纵观整个19世纪，里士满盆地都要应对奴隶劳动力价格高昂且供不应求的问题。

除了挖煤的成本，使用奴隶劳动力也限制了里士满盆地对新技术的应用。在1812年战争爆发前，哈利·赫斯试图联系当地工程师，为自己的煤矿安装抽水用的蒸汽机。这项计划最终被证明缺乏效率，但是奴隶劳动力经济并不是导致失败的直接原因。3年之后，哈利·赫斯联系到了费城著名的蒸汽机生产商奥利弗·埃文斯（Oliver Evans），请求他派人为自己的煤矿设计蒸汽动力的排水泵。埃文斯同意帮他制造蒸汽机，但是拒绝派遣员工去弗吉尼亚州，因为“我这里的员工不喜欢你那里的风俗，他们认为，如果你雇用了一位总机械师，这个人只能不干活，整天说大话，享受免费的白兰地和其他酒类，这样你才会把他当作一位绅士”。埃文斯接着说道：“但是，如果他自己开始认真工作（他不得不这么做，因为奴隶不可能完成他的工作），你就会把他当成一名奴隶，强迫他干活，认为他还比不上半个自己从来不干活的绅士工程师。”埃文斯也否决了让奴隶操作蒸汽引擎的想法。他写道：“你要是以为奴隶也能保证蒸汽机正常运行，那就大错特错了。一个人要先确保自由，然后才能处理这些事情。”很明显，埃文斯设计的蒸汽水泵并没有成功，尽管埃文斯在1815年的信中写道：“如果你用了这种水泵，整个里士满可能都会因我的发明而受益，而我也有可能因此大赚一笔。”

蒸汽动力水泵迟迟无法用于解决煤矿抽水的问题，凸显了工业奴隶制的地区性矛盾。矿主将不能直接提高煤炭产量的工作称为“死亡作业”。随着里士满盆地的煤矿巷道越挖越深，“死亡作业”的涵盖范围越来越广，包括在巷道中架设支撑顶部的支架、保证煤矿通风，以及最重要的抽水工作。弗吉尼亚州的矿主在渗水严重的煤矿里浪费了几百个小时。在后来的几十年里，这种“死亡作业”主要给矿工造成了损失，因为他们是按照挖出的煤炭计酬，而不是按时间计酬。但对于弗吉尼亚州的矿主来说，他们按照固定价格雇用劳工，“死亡作业”也会影响他们的潜在收益。“在圣诞节放假的时候，之前雇来的黑人都回家了，在我们雇来新的黑人之前，所有巷道里都积满了水，需要连续工作十天才能清理这些积水。之后，每天还要花两三个小时的时间清理渗水。”一位矿主说。所以，就算矿主雇用有经验的奴隶劳工，只要这些矿工开始抽水，那么矿主就会亏钱。

由于没有地区性或者全国性的技术团体提供支持，弗吉尼亚州的矿主只能从国外寻求帮助以解决积水问题。在1814年，英美之间的战争也不能阻止哈利·赫斯写信向伦敦的朋友求助，为自己的煤矿雇用一位英国工程师。最后，他雇用了2名苏格兰矿工，和英国的伯顿-瓦特公司签订合同，成功设计了一套可以运行的蒸汽动力排水系统。黑色荒野煤矿的一位经理曾经预测新式蒸汽机将“消耗大量的优质煤”，而且将机器从遥远的工厂运来的运费和训练蒸汽机操作员的投入，让里士满盆地煤矿使用英国技术的成本非常高。哈利·赫斯曾经做过估算，截至1816年，自己在蒸汽机上投资了7000美元，但不能保证有效地降低成本。他给自己的商业伙伴写道：“组装机器的工程师看起来非常乐观，我希望他们没错。”由于缺乏本土的机械师，弗吉尼亚州的矿主在使用新技术时要面对各种延误、无端增加的费用和其他各种困难。奴隶制则进一步激化了这些问题，这是因为奴隶制提高了劳动力成本，让任何在东弗吉尼亚煤矿中使用新技术的努力都困难重重。

虽然要面对劳动力短缺、雇用和购买奴隶成本高昂，以及其他技术难题，哈利·赫斯和里士满盆地的同行们仍不乏扩张生意规模的机会。在1812年战争及战后的岁月里，哈利·赫斯的收益还在增加，但是正如表1-2所展示的那样，他的煤矿无法达到战前的生产水平。运输费用和奴隶劳工带来的成本，让增产成为泡影。虽然这意味着哈利·赫斯可以在战后的市场上通过挖煤赚钱，但无力应用新技术和无法提高优质煤产量的问题，影响了黑色荒野煤矿未来的收益率。随着禁运和1812年战争带来的煤炭需求逐步消退，弗吉尼亚州沿海贸易慢慢变得脆弱不堪。后来的报告表明，里士满盆地还囤积了大量煤炭，但是随着自治领的煤炭贸易在19世纪20年代陷入一次和无烟煤的直接竞争，低质且价格相对更高的弗吉尼亚煤炭就不可避免地被取代了。

表1-2　1810年至1817年哈利·赫斯的煤炭生意

注：以上数据源自哈利·赫斯1810年至1817年的计算。

在美国早期，很多作者都指出煤炭对于国家经济自给自足的重要性。在当时的观察家看来，东弗吉尼亚地区的烟煤产区是这个国家打造多样化煤炭贸易的希望所在，所以早期政治经济学家对此给予了高度关注。如果里士满不能成为美国的纽卡斯尔，最起码可以满足当时对矿物燃料不断增长的需求。但是，旧自治领的矿主从一开始就在挣扎着增加产量。事实证明，在种植园之间开采煤炭无助于煤炭贸易的发展。在东弗吉尼亚地区的矿主处理劳动力短缺问题的过程中，出现了很多短期性问题，而工业奴隶制则加剧了这些问题。虽然全美上下对此充满期待，但最早的煤炭贸易却遇到了地区性限制。

但是，奴隶劳动力对于里士满盆地来说并不重要，因为自由和非自由劳动力已经开采了大量的煤炭。弗吉尼亚州的保守和农业政治经济带来的影响，体现在詹姆斯河公司的短视、当地立法者的固执和州一级工业战略支持的缺位等方面，这对里士满盆地在全国市场的发展造成了巨大影响。东弗吉尼亚地区的矿主需要詹姆斯河公司提供各种支持，才能保证煤炭贸易的运输。他们还需要当地技术人员的支持，才能面对采煤过程中出现的各种问题。奴隶确实可以采矿，但是奴隶制进一步固化了弗吉尼亚州保守的政治经济秩序，以至里士满盆地无法在全美市场上进一步巩固自己的优势地位。

奴隶制并不是里士满盆地要面对的主要问题，在全美煤炭贸易逐渐成形的这段时期，旧自治领逐渐形成了一套模式。随着矿主在州一级的政治构架中努力保护当地的利益，他们发现自己逐渐被赶出了政治经济构架的核心。州政府官员、詹姆斯河公司管理层和里士满盆地从事种植业的弗吉尼亚人并不讨厌这些矿主。但是，他们通过执行一套保证农业利益的政治和经济体系，导致任何快速而多样的变化都无法实现。即便是哈利·赫斯这样拥有种植园并从事种植业的矿主，都无法长期保有特权，旧自治领高度分化的政治无法保证他们的权益。到头来，矿主只能依赖北部的商人和零售商。即便是最有野心的矿主也因为州政府对运输业的态度，以及煤矿对不稳定且成本高昂的劳动力的依赖而感到沮丧，无法在当地培养技术团体。里士满煤矿对于外部的依赖，导致它在其他替代产品面前格外脆弱。

对于北里士满盆地而言，在1812年战争期间，出现了另一种可以替代木材和进口煤炭的产品。宾夕法尼亚州的无烟煤又被称为“石煤”，储量非常丰富，但在18世纪末至19世纪初这段时期的产量并不高，开采难度也较大。当地支持者对无烟煤称赞有加，但大众并没有接受无烟煤。但在几十年后，宾夕法尼亚州的无烟煤已经成为一种重要的家用和工业燃料，这要归功于宾夕法尼亚州颇具活力的政治经济，以及弗吉尼亚州对于发展机遇的缓慢回应。煤炭依然是一种重要的矿物，但随着无烟煤的崛起，各州的政府开始以不同的方式利用这种宝贵的商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