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之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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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者序

卢伯克(John Lubbock, 1834—1913)是英国银行家、政治家、人类学家、博物学家及文学家。作为银行家和政治家,他促成了银行法定假日(Bank Holiday)的设立,并为保护英国国家古迹做出了贡献。作为人类学家,他撰写了《史前时期》(Pre-historic Times, 1865)和《文明起源与人类原始状态》(The Origin of Civilization and the Primitive Condition of Man, 1870),并在此二书中创造了“旧石器时代”和“新石器时代”这两个名词。作为博物学家,他出版了《昆虫的起源和变形》(The Origin and Metamorphoses of Insects, 1873)、《英国的野花》(British Wide-flowers, 1875)、《蚂蚁、蜜蜂和黄蜂》(Ants, Bees, and Wasps, 1882)和《论动物的意识、本能和智能》(On the Senses, Instincts, and Intelligence of Animals, 1888)。作为文学家,他为世人留下了两本休闲之作:《生命之乐》(The Pleasures of Life, 1887)和《生命之用》(The Use of Life, 1894)。这两本书一经问世就广受欢迎,很快就一版再版,并且被翻译成多种文字,成了世人百读不厌、发人深省的智慧之书。

《生命之用》开篇就直指人生最重要的问题:“生活中最需要学会的是怎样生活。人最渴望拥有的莫过于生命,而人最疏于观照的也是生命。”卢伯克认为:人生的首要目标应该是充分利用生命这笔财富,而且应该是为他人的利益而利用自己的生命。如何利用生命,或者说怎样观照生命,这应该是个哲学命题,就像叔本华在《人生的智慧》中所问:人生的意义和目的何在?然而,俗事缠身的普通人不可能都像贤哲高士,终日登山观海,坐看浮云,临涧听松,冥想幽思;于是卢伯克直接拿人生当哲学课本,与普通读者谈健康,谈教育,谈钱财,谈读书,谈家庭,谈社交,谈机智,谈勤奋,谈信仰,谈品性,谈休闲养心,谈自我教育,谈爱国精神,谈安宁与幸福以及公民的责任。

作者恍若信马由缰,侃侃而谈,漫不经心地与读者聊天,实则叙事论理,娓娓道来,慷慨地与人分享自己的人生体验:“人生幸福与否,成功与否,并非依赖于所处的环境,而是依靠我们自身”(《重要问题》);“许多人毁于灾祸,就是因为不会说‘不’字”(《论机智》);“决定人是否富有,是看他怎样花钱,而不是看他怎样赚钱”(《论钱财》);“休息绝非无所事事,有时在某个夏日,躺在树下的草地上听流水潺潺,或看白云飘过蓝天,那绝不是浪费时间”(《谈休闲养心》);“观照我们的健康是一项神圣的职责……人的一生都该讲适度和节制”(《论健康》);“教育乃我们所有天资之和谐发展。它始于幼稚园,续之于学校,但并不止于学校”(《谈自我教育》);“书之于人类,不啻记忆之于个人……书可以给我们一座令人陶醉的思想殿堂”(《论读书》);“对祖国的热爱可提升我们的公民义务意识,从而使我们超越个人圈子,甚至超越小家利益,拥有真正坦荡而恢宏的家国情怀”(《谈爱国精神》);“没有爱的住宅可以是一座城堡,甚至是一座宫殿,但那并不是‘家’;对真正的家,爱才是其生命。一个无爱之家不过是一副没有灵魂的躯体”(《谈家庭生活与社交》);“世间最悲哀的思绪莫过于‘为时晚矣’或‘我本来应该能行’……无论你此生从事什么工作或事业,都要竭尽全力将其做好”(《论勤奋》);“别把什么事都压在心上。没人会被真正打败,除非他自己灰心丧气……所以千万不要绝望。只要不绝望,凡事都有转机……活到明天,最黑暗的一天就会过去”(《论希望》);“人生价值通常据其精神价值来衡量……人之品性乃经自己选择而铸成……问心无愧是一场可永远享受的盛宴”(《论品行》);“快乐和幸福都需要人自己去创造……就像拉小提琴需要练习一样,幸福也需要时时经营”(《谈安宁与幸福》)。翻阅此书,读者也许会不知不觉地领悟到:会体验生命才能品味生命,会品味生命才能享受生命,会享受生命才能利用生命,会利用生命才能尊重生命,而只有尊重生命的人才会为他人的利益而充分利用(包括牺牲)自己的生命。如是,就像卢伯克所说,每个人的生活都可以是一曲牧歌,一段传奇。

《生命之用》这本书的英文原著(1895年版影印本)在我手边已有些年头。此书观点鲜明,立意深刻,语言简洁,文笔优美,广征博引,说理透彻,警句迭出,基本上堪称英语美文,读之能使人从多方面获益。鉴于此,我曾从其中选了不少段落作为教学材料,也曾节选其第七章《谈自我教育》为《中国翻译》做过一讲“自学之友”文稿(后编入拙著《英汉翻译二十讲》增订版)。多年来,我一直都想把这本书翻译成中文,但因教学任务繁重,加之疲于应付当下高校盛行的量化管理,结果始终未能将此事提上日程。如今终于告老退休,能从心所欲地利用自己的生命,在完成人民文学出版社邀约翻译的《沙乡年鉴》之后,我随之就把翻译此书的工作摆上了案头。历时九月,终成书稿,不亦快哉!

《生命之用》与其姊妹篇《生命之乐》一样,是为受过一定教育、对拉丁文学和英语文学都具有一定鉴赏力的读者写的。考虑到读者的认知语境,作者据事类义,援古证今,涉及了大量史实、人物和文学经典,而且援引经典还每每直接引用原文(法语和拉丁语等)。这种广征博引对翻译来说无疑是种挑战,需要译者解决许多除语言转换之外的问题。为了使原文意义更显明透达,中译本添加了一些必要的注释,但为了让读者更顺畅地欣赏阅读,我又采用自己总结的“隐性深度翻译”1策略,尽可能地减少了加注。其具体做法是:一、把原著中的非英语引文直接翻译成汉语,不另外用注释说明原文是何种语言;二、对一些中国读者不甚熟悉的历史人物也不加注说明,只是在正文中冠以其身份或头衔,例如把“Clive”翻译成“军事家克莱武”,把“Dr. Arnold”翻译成“教育家阿诺德博士”等;三、不保留原著中提示引文出自何人的脚注,而是将其变成译文正文中的提示语,例如把原文脚注“1 Jean Paul Richter”变成译文正文中的“德国作家里希特就曾说”,把原文脚注“1 Young”变成译文正文中的“杨格在其传世长诗《夜思录》中写道”;等等。

《生命之用》无疑是本读之有益的好书,但由于历史局限,作者偶尔也有失偏颇,例如:为了夸耀以莎士比亚、弥尔顿、狄更斯等文豪为代表的英国文学,作者对人类历史上比英国文学更源远流长、更光辉灿烂的文学和文化有失尊重(《论读书》);为了颂扬英格兰人的爱国精神,作者过于偏袒自己的国家,甚至歌颂当年大英帝国的殖民扩张(《谈爱国精神》)。不过,只要读者能用历史眼光稍加审视,这些偏颇之处并不会降低本书的价值。

另外,较之《培根随笔》和《蒙田随笔》等同类书籍,《生命之用》的“广征博引”似乎显得太多,而引用甚多正是卢伯克的一个写作特点,正如他在1889年为《生命之乐》下卷写的序言中说:“有人抱怨我书中引征过多,自创太少。我把这种抱怨视为称赞……若果真像许多读者使我确信的那样,这本书被证明能让读者烦恼时感到快乐,在忧伤时感到安慰,那就是对我最丰厚的奖赏,也是我写此书的最大希望。”

能让今天的读者在烦恼时感到快乐,在忧伤时感到安慰,这也是本书译者的心愿。

曹明伦

辛丑暮秋于成都华西坝


1 参见拙著《英汉翻译二十讲》(增订版)第15讲和第16讲(商务印书馆,20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