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雪(上)
雪,从小就没有姓氏。
“喂,别跟她玩,她是陪酒女的女儿,连自己的爸爸是谁都不知道,脏死了。”
穿着肿大二手童装的雪被推倒在地,洗的褪色发白的衣服沾满砂土。
抬头是几个高大的孩子,他们站在阳光下,雪看不清他们的面容。
懵懂的雪眼中蓄满泪水,摇摇晃晃的逃回自己的家,一间只有6叠的狭窄的空间,被一袋又一袋的加工纸花装满。
除了榻榻米,唯一的家具就是一张矮桌,这里是吃饭的地方,是妈妈工作的地方,也是雪玩耍的地方。
“妈妈——为什么他们要说雪脏啊,雪很认真的洗手了。”
雪扑到自己的妈妈怀里,委屈的跟妈妈说道。
瘦削的松山熏笑着摸了摸雪的脑袋。
“因为他们心里脏,所以看什么都是脏的,雪是最干净的。”
“哦~那陪酒女是什么意思啊?妈妈是陪酒女吗?”
松山熏的脸色有些僵硬,她闪躲着雪清澈的眼睛。
“陪酒女,就是做纸花的意思,你看,妈妈的工作就是做纸花,五朵纸花能值一日元。”
“妈妈,那雪的爸爸在哪里啊?”
年幼的雪注意不到妈妈的脸色已经很阴沉了。
“雪,以后不许出去玩了!你看你衣服都脏成什么样子了!”
编不下去的松山熏面容扭曲的冲雪吼道,并且在女儿如白玉般的胳膊上拧出一个又一个红印。
像是白雪腊梅,美艳而疼痛。
此时的她只能借助这些来维护自己作为家长的尊严。
“哇——妈妈,我不敢了,我再也不出去了,妈妈我...我想要爸爸呜呜。”
雪一边在松山熏下面护着自己的胳膊,一边又拼命往往她怀里钻,祈求寻找妈妈的庇护。
松山熏拧了一会自己的女儿,看到她泣不成声。
又突然开始打自己的巴掌,她嚎啕大哭的抱紧怀中的雪。
“不要怪我,不要怪妈妈没用。”
哭红脸的雪从妈妈的怀里钻出来,轻轻的揉着松山熏因为过度工作而缠满胶带的手。
“妈妈很厉害,妈妈会做好看的纸花,妈妈会唱好听的歌。”
松山熏只是哭的更加大声。
良久,松山熏对着怀中的雪说道。
“雪,跟妈妈做纸花吧,不要再出去见那些坏孩子了,他们会把雪弄脏的。”
雪躺在妈妈的怀里点了点头,她不喜欢做纸花,因为做纸花要一直坐着不动。
她喜欢去外面玩滑梯,喜欢在桌子下面爬来爬去逗妈妈笑。
“雪,只要你做够一百朵纸花,就能见到爸爸了。”松山熏继续劝诱着女儿。
“100朵就能见到爸爸了!”雪激动的从松山熏的怀里站起来。
“嗯,一百朵就能见到了。”松山熏面色有些犹豫。
“可是雪只能数到10。”
雪失落的伸出十根软嘟嘟的手指。
“那就让妈妈帮你数,帮你记,好不好?妈妈不会骗你的。”
松山熏上前温柔的抓住雪的小手。
“好!”
稚嫩的声音回响在房间里。
昏暗的灯光下
“妈妈,我已经做完十朵了!”
“那妈妈先去给雪做好吃的可乐饼,雪把这一盒做完好不好?”
“好!”
女孩低着头专注于手中的纸花。
晚上入睡前,雪睁着迷糊的眼睛问道:“妈妈,我已经做完那一盒了,还差多少呢?”
“啊,那还差好多呢。”
这样的对话每晚都在房间里重复。
松山熏也没想到,本来只是随口敷衍孩子的话,却被年幼的雪记了一整个童年。
.........
“妈妈,我已经做了好多个“十朵”了,离一百朵还差多少呢?”
“啊,那还差好远啊,也许雪再努努力就能做够一百朵了。”
..........
“妈妈,为什么别的孩子都要上那辆黄色的大车?”
“那是上学用的校车。”
“雪不用上学吗?”
“上学很无聊哦,比做纸花还‘无聊’,雪不是还要做够一百朵纸花吗?”
“‘无聊’是什么意思?雪知道了!上学的时候肩膀会很酸啊。”
.........
“雪,不好意思,纸花厂倒闭了,以后都没有纸花了。”
“可是!可是雪还没有做够一百朵!”
“抱歉,雪....抱歉....呜呜呜....”
“妈妈不要难过了,你看雪也不难过哦。”
...........
“雪,我找到了比做纸花更好玩的工作,你看,玩偶,两个玩偶就能值一日元哦!”
“这样啊,妈妈。”
“做够一万个玩偶就能像纸花一样实现愿望了。”
“一万个是多少?”
“是一百个‘一百’加在一起哦。”
“雪,你怎么不说话了,不开心吗?”
“没有啊,雪很开心啊,一百个‘一百’啊.......”
........
雪坐在桌子旁边,神色麻木的贴着贴纸。
她已经记不住后面又换了多少工作,先是纸花,后面是玩偶,再后面就记不太清了。
总之就是每天在早上睁眼开始,就一直做一直做。
还是做不到妈妈说的数字。
对了,贴纸是做多少才能实现愿望来着?
嘛,反正妈妈会帮我记的不是吗。
她稍微弯了一下胳膊,露出纤细洁白的手腕。
自从不出门后,妈妈就不怎么给她买旧衣服了。
现在她穿的是好久以前的一件睡衣,站直身体会露出纤细的脚踝,伸懒腰的时候也会把肚脐露出来。
嘛,反正不影响工作。
将手中的十组贴纸移到旁边,雪继续开始下一个十组。
结果到了现在,自己也只会数到十,不是吗?
她稍微扭动一下脑袋,缓解发酸的肩膀。
突然看到外面密布的乌云。
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来着?
一种莫名的恐惧和巨大的悲伤席卷了她。
自己好像活着,又好像已经死掉了。
好难过,眼泪一滴一滴不听使唤的从眼睛中跑出来。
不停的染湿桌子上的贴纸。
哗————
屋外的雨终于落下,屋内的女孩也终于哭出声。
“我好难过啊,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难过。”
“明明只要做够一百朵纸花,一万个玩偶就好了。”
“为什么我做不到呢,为什么啊!”
少女趴在桌子上泣不成声。
多年来的失望在这一刻爆发,悲伤如暴雨般将她淹没。
在她单调人生中最难过的那一刻,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
啪——啪——啪——
门被粗暴的敲响了。
不能让妈妈看到自己哭,会让妈妈担心。
雪快速用袖子擦干自己的眼泪。
小跑去开门。
刚刚打开一条缝,门就被一个穿着黑西装的男人粗暴的推开,衣袖下露出骇人的纹身。
雪隔着门被推到在地。
外面排了两排整齐的黑西装,瓢泼大雨落在他们的黑伞上,发出让人害怕的巨大声音。
一个穿着和服的男人踩着木屐,从黑色加长轿车上下来,立刻有人上前为他撑伞,自己却完全暴露在雨中。
大雨滂沱,雷声隆隆,和服男人如皇帝般威严。
他和雪隔门对视,雨水顺着伞沿奔流不息。
“你叫什么?”
“雪”
男人皱了皱眉毛,一步跨过雨帘,踏入了房门之中。
“以后你叫雪之上清姬。”
“你要叫我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