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6:2 浮于虚空的是暗影（二）

天鹅绒群岛的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酒味。越往堤坝靠近，这味道就越浓郁，恐怕只有“下弦月”城昔日地表的精酿厂的空气，才能与之相提并论。

但这些逸散到空气中的酒精，并非是为了戈兰达瑞斯的庆典。它们是为了消毒。

每一个街角、每一处路口，都有穿戴着呼吸面罩的人，他们背着一罐罐的消毒水——其中绝大部分都是兑了水的高浓度酒精。这些人一遍又一遍，为每一个路过的人、每一架通行的载具消毒。

而在最靠近净水大堤的地方，酒精味已经浓郁到让人有些头晕，但没人对此有任何异议。足以刺痛神经的腐臭，一直在海风中飘荡。

它们来自海面上那些已经被泡得肿胀的尸体。这些破碎的巨人观，它们层层堆叠在堤坝之下，无时无刻不在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臭气。只有这些过度浓郁的消毒酒精，才能为抗线的战士们带来安心。

政委开斯特･巴尔温也戴上了面罩。他光鲜亮丽的政委帽子被顶的歪歪斜斜，为他平添了几分滑稽的亲和力。他在布满掩体的阵地穿行、巡视，时不时和同样戴着面罩的军官问点什么。

一个中士注意到开斯特的举动。“政委，您要去哪？”他壮着胆子主动发问。他庆幸自己带着面罩；这玩意特别挡视线。他可以安全地把酒瓶揣在怀里、用细细的软管吸着喝。面罩能把这套忙里偷闲小装备藏得严严实实。

“你们有见到那个埃林和法恩吗？就是侍僧和测绘员？”开斯特问。

中士在迷惑中点点头。“一小时前我换班时，有看到他们在往净水厂走。您找他们有事吗？”

开斯特在恼火中摆摆手。“从昨天开始，他们俩就一直在主岛跑上跑下。审判官让我把他们逮回去。”

看着政委远去的背影，中士捏紧了自己怀中的酒瓶，暗自松了口气。这位小侍僧虽然是属于审判庭，但还意外的通人情世故。他把粘在唇边的软管舔入口中，吸了一口。从违禁品仓库被带出来的、香醇的阿玛塞克酒，在他的口中留下余香。这是中士指路的回礼。

“现在我开始怀疑自己了；我是说，我们真的有必要做到这种程度吗？”埃林发着牢骚，猫身爬过一个横在他面前的管道，蹭到了其上湿哒哒的凝结水。一只小蜘蛛新吐出的丝被撞断，埃林不得不伸手在空中拨弄了几下，才将那粘着大小水珠缠人丝线拂去。

法恩握着手电，灵活地侧身闪过了一个更狭窄的管道间隙。“来都来了，先生！”他一边说，一边拂去蛛网。“而且是你先提出来这里调查的吧？”

埃林翻了个白眼。“来之前我可不知道要在这里走这么久！”

此处是天鹅绒群岛最大的净水厂、同时也是全戈兰达瑞斯最大的净水厂。用肉眼看过去，它仿佛是一个悬浮在海面之上、包围着整个岛屿的巨大浮墙。

但哪怕是欧格林都能知道，这一大坨钢铁与岩凝土搭建出来的玩意，绝无可能真的浮在海上。五千六百八十四根承重柱，它们被深深打入大陆架，它们承担起整个净水厂的重量。事实上，净水厂就是大堤本身。

“我们走了多久了？我可没带表。”法恩问。他们已经走过了最为错综复杂的管道布线区，来到了一扇硕大的铁栏门前。

手电筒的光芒穿过了这些足足一臂粗的栏杆，照出门后的湍急流淌的污水。腐烂恶臭的微暖轻风，徐徐拂过埃林与法恩的呼吸面罩。他们现在无比庆幸，自己在来之前替换了新的过滤棉。

“呃……我们走了大概一个小时。你觉得我们找到地方了吗？”埃林盯着数据板。

“应该到了。就是这里。这条管道实在是太深了，我都照不到头……”法恩说，他盯着手电筒光消失的方向。

埃林也在努力把手电筒照向污水管的更深处，但无论将灯光的流明调整到多大，光束最终都被漆黑的阴影吞噬。

“……并且，和你在地上看到的、那截诡异下伸的堤坝脊梁位置，也对上了。”法恩转过身，他双指放大，指着其上显示的图纸一角。“你看，理论上我们现在就在这里。但这份图纸上，根本没有画出这个空间。”

带着数字和标注的图纸，埃林一点都看不明白；但他听得懂法恩的话。

“堤坝有问题。”埃林笃定地说。

法恩耸耸肩。“现在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侍僧先生，接下来就是你的时间了。为帝国排除可能的危险因素，然后我加以配合——你们最擅长的工作。”

埃林扭过头，两片圆圆的目镜看着法恩。“你似乎话里有话。”

“我在表达我对帝国的忠心耿耿。总之，我们先从哪里开始调查？”法恩说。

埃林抬起头，借着手电筒的光芒四处检视了一圈。没什么特别的，没有怪异的刻划，没有似是而非的符号。卓拉教导过他，他现在已经知道一些通用的大敌符号。

但这里非常干净，什么都没有。除了……

手电筒的光转向被严实防护起来的污水管道。

深色的水流拍击出浑白色的泡沫，脏污秽物零零碎碎地浮在绿调的水上。它们或三或七，集结成群，在水面浮浮沉沉；恶绿色的粘质浓浆包裹着它们，时不时还有气泡从中爆开。这些聚团偶尔撞到检修步道的边缘，有的就那么贴了上去，有的则是被弹开，继续在污水中打着转转。

埃林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他的胃已经翻江倒海，只有咽喉还在顽强把守着，不让他当场呕吐出来。他可没带替换面罩；一旦吐出来，自己脸上戴着的可就废了。

“哇哦。”法恩发出干巴巴的惊叹。“幸亏我没去认真看……”

埃林点点头，面罩遮住了他的表情。“至少……呃，至少我们找到目标了。”他说着，用力抚了抚自己的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