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锤40k:弃铁者与不朽钢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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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顺流·溯洄

==朦胧星域,大裂隙边缘,戈兰达瑞斯地下==

埃林顶着红肿的眼睛,在澡堂门外姗姗来迟时,法恩就大概猜到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

卓拉是一个相当强势、也相当执着的人;而她服务于审判庭。一想到这个,法恩都止不住地在恐惧中打了个颤。

虽然他们地下之人世世代代,都被戈兰达瑞斯当作秘密深埋;但这并不代表他们每个人都对外界一无所知。每隔一段时间就换一批的行星防卫部队、已经存在了几百年的资源补给站点,都会给地下带来稀稀落落的情报。

审判庭成员内部的事情,就让他们内部解决。法恩决定当作什么都没看见。无论是地上还是地下,让别人意识到自己知道得很多,绝不是什么好事。

在埃林掀起帘子准备入场时,法恩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进去之后左转,那里应该有一个单间刚刚空了出来。”法恩对他说。

埃林点点头。“谢谢。”他说。

澡堂里已经水汽蒸腾。埃林能看见这些单间的帘幕,它们映着后面或高或矮的模糊身影。他们大都一样的瘦弱。他也能听见这些人舀水浇在身上的动静,有一个隔间的人干脆把水龙头稍稍打开,直接蹲在地上慢慢淋浴。循着法恩的指引,埃林找到了他所说的空置单间。

它在这间澡堂的最深处,被氤氲的水汽包裹着。负责输送热水的主管道就从这里经过,为了给它挪位置,这个单间比其余的都稍大一些。埃林掀起了帘子,走了进去。粗糙的纺织品在他的指下摩挲。

当帘幕重新垂落到地上,将埃林与其他人完全隔绝开时,他听见排水槽传来了咕嘟咕嘟的动静。他低头。

是隔壁的人。他似乎在专注于玩水,用手在排水槽里玩自己的洗澡水。而这条排水槽贯穿这一长串单间。

埃林敲了敲墙。“别玩了,你的水逆流都到我这里了。”他说,声音干巴巴的,稍微用力一掰,就能让它碎一地渣滓。

隔壁传来了尴尬的干笑。周围几个其他有人的单间也传来了窃笑。

真吓人,不是吗?无论是什么动物,当它们洗澡、清洁自身时,都会相当脆弱。人类在单独洗浴时,会自然而然地疑神疑鬼。

埃林舀起一瓢水,先浇在了自己的脚上。温度刚刚好。还算干净的水将埃林脚趾缝中的污垢冲刷了下去,整块岩板的地面上留下了一圈足印。他把后脚跟叠在一起搓了搓,搓出不少死皮。

他顺着自己的腿,在高于膝盖的地方浇下第二瓢水。早逝的母亲暂时不愿意从他的记忆中褪去。

就是在这个部位,她的腿齐刷刷地消失了。热水流过不存在的躯体时,人会有感觉吗?

热腾腾的水汽开始在单间里弥漫,在埃林的视线中,它们组成影影绰绰的帷幕。

人类总是有不少关于浴室的鬼怪传说。这也是根植于人类遗传信息的古老记忆。单独洗浴意味着,在这个脆弱时刻,没有别人能帮一把。人只能孤身面对可能的危险。

埃林将热水迎头一浇。他能感觉到自己油腻的头发在拒绝被水浸透,于是他伸出手,揉搓着它们,让之后的一瓢水从被揉开的发缝中缓慢侵入。他全程都闭着眼,物理世界的视野是一片漆黑。他能感觉到水从他的眼皮上滑过,还带着尘土与泥沙。

脏水顺着他的面部起伏流过嘴角。祖父痴痴傻傻地,挂着口水,在记忆中看着他。

埃林搓了搓脸,又浇了一瓢水。

也许不应该闭眼,谁知道会不会在睁开眼睛之后,人就发现自己已经不在原来的世界?

埃林听见了隔壁单间的动静。是把盆和瓢放到一起的闷闷碰撞声,还有帘子被拉开的声音。湿哒哒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其他单间中的人似乎也快要洗到了尾声。但埃林来得太迟,他才刚开始洗没多久。

马上,说不定这里就只有一个人在洗了。法恩当然早就洗过了——在进门的时候就已经闻到了,他身上不再有那样浓郁的酸臭味。他距离这里很远。如果自己遭遇危险,他真的能及时赶到吗?

埃林睁开眼。他还在这个浴室单间,没有任何变化。排水槽里已经是他洗下来的污水。水汽蒸腾。岩板地面湿湿的,已经被浇透了。帘幕稳稳地垂在地上,隔绝着他与外界。盆里的热水已经所剩不多,埃林将手伸向水龙头。

打开之后,流出来的会是血。不会是黑色的,腐败的,散发着腥臭与死亡的气味。要是红色的,鲜艳的,带着铁与盐的气味。

干净的水从水龙头中一泻而下,它们冲到了盆中,然后溅出很高的水花。墙上沾满了细小的水花点。当人类的动脉被割破,血液飞溅到墙上与地上……它们与这些水花的形状,竟然如此相似。

埃林看见被自己搓下的污垢。它们来自之前的战斗。与叛军的,与邪教徒的,与那头异形的。这些污垢的尸骸堆积在自己脚下,顺着水流被缓缓冲走。

杀死他们,消灭他们,即使他们曾经是同胞。锋刃,划破皮肤,流血。

埃林在吃痛中猛地抽回了手。水龙头的底座比埃林想的还要锐利,显然它的制造者没有考虑过要将它的边角打磨圆滑。埃林食指的侧边被划破了一道口子,殷红的鲜血渗了出来。

流血,它归于大地。

埃林想用清水冲洗伤口,然后等它自然止血。这只需要几分钟。他已经闻到了铁和盐的气味,它们从血液中散发而出。最开始的几滴血已经滴滴答答落在地上。红色的血滴已经在地面散开了花。

这是第一次的给予,而予取予求。所需为何?

“我得止血。”埃林无意识地低语。

我不想再忆起他们了。他没有将这句话脱口而出。

鲜红的血珠,顷刻间停止了外溢。矗立在回忆中的母亲与祖父,他们转身,暂时从记忆中消退。

==朦胧星域,戈兰达瑞斯三号卫星南极区域,仪式图案==

“我们已抵达目的地。”沙曼塔向维狄欧索发出信息。

赫法与沙曼塔,此刻正位于一座环形山的正中心。只需要抬头朝四周望去,就能看见画着图案的地面逐渐起身,最终成为高墙。恒星之光被环形山的边缘阻断,无法照耀到这里——他们处于零下几十度的寒冷阴影中。在他们脚下,是冷冻的砾石地。

“我们地表什么都没看到,维狄欧索。是否需要挖掘?”赫法说。他抬起一只脚,然后放到与之前稍有偏移的地方。一个对无畏来说浅浅的凹坑出现在了地面。它的颜色一开始比周围的地面都要深,因为这颗卫星的土质中饱含水分,而无畏的重量让它们析出;然后它们迅速在严寒的真空中冻结为冰。

沙曼塔开启了鸟卜仪,进行扫描。“地下有发现。”她在通讯中汇报。“在地面之下。存在一个正圆形坛面。”

沙曼塔快速对比了一遍地表的仪式图案。在他们所站立的地方是空白的。其边缘正正好是环形山之巅。

“噢,这空白是被砸出来的。”沙曼塔在意识到之后,在通讯中笑出了声。真空中不能听见她扭曲触手的声音。

“让奴隶们开始挖掘。”维狄欧索下令。这些凡人们拿出了工具,木然地开始了他们的工作。

维狄欧索在基座号上,对着屏幕,用数据监视着卫星上的挖掘工作。他看着代表土层海拔的数据一点一点变小。

太慢了。维狄欧索保持平稳呼吸。但这是可以理解的,维狄欧索让他们带过去的都是基座号上能找到的、最纯粹的凡人。他们没有经历过什么基因调整,也鲜有亚空间和混沌导致的变异。在这个战帮中,他们就是基因最接近纯粹的那一批人类。

在各种各样的、涉及到祭祀的概念中,“纯粹”往往都意味着“有力”。即使维狄欧索不是什么怀言者,这个简单的道理他也相当了解。

如果是自己亲自过去,那它的解封说不定连这些奴隶都用不上。不知从何而来的想法,在维狄欧索的意识中转瞬即逝。

“加快速度。”维狄欧索下第二道命令。

沙曼塔传来的实时影像非常清晰。他已经可以看见骨白色的祭坛台面,青蓝色的弧光自发从它的表面逸散。它在卫星土砾之下被深深掩埋,却光洁得像刚被剖出的心脏。

维狄欧索觉得自己的心脏怦怦直跳。于是他伸手捂了过去,却摸到了那两根羽毛。

它们锋利且冰凉,坚硬似钢铁。

维狄欧索在震惊和警惕中低下了头。他看见自己手中拿着的东西。

那不是羽毛,那是两把手术刀。它们闪闪发亮。

“把它给我,维狄欧索。”一个声音从他的身前传来。维狄欧索抬头。

那时一个星际战士的身影。拥有佩图拉博之子特有的矮壮敦实。手上拿着的注射枪,除了第四军团的标志,还有象征药剂师的螺旋符号。他站在一个手术台前。台上躺着一个人,但是这人的上半身被药剂师挡住了,维狄欧索看不见他的脸。

“把他给我,维狄欧索。”这名军团药剂师没有转身。他的声音,维狄欧索不完全熟悉。他确认自己听到过,但这与他所认识的任何人都不一样。但是,他一定在哪里听到过……

“你不应该再来这里,维狄欧索。把它给我,然后回去。”药剂师再次开口。

维狄欧索抓着羽毛——抓着手术刀。他一动不动。

“你想做什么?”他问。“为什么我会在基座号上来到这个幻境?”

药剂师依然背对着他。

“回答我,药剂师,或者是任何伪装成药剂师的东西。”维狄欧索说,他的语气已经接近咄咄逼人。“你想做什么?”

维狄欧索心里大致有一些预感。这羽毛与一头恶魔息息相关。祭坛与恶魔息息相关。他之前正在命令自己的同伴解封祭坛,然后羽毛鼓动。

线索实在是太过明显了。维狄欧索想。太轻松、太明显了。

“回答我,恶魔。为什么将我带到这里。”他第三遍提问。

药剂师——维狄欧索坚信那是恶魔伪装出来的药剂师,他叹了口气。

“把它给我,然后你回去。”他说。“就这样简单。”

这声音熟悉到令维狄欧索头痛欲裂。他绝对、绝对,在什么时候或者什么地方听到过。但是他想不起来,即使他绞尽脑汁。仿佛是他的大脑本身,在拒绝想起这个人。

维狄欧索攥紧了手术刀。他一只手扣住自己的头,其力度之大,几乎能隔着厚重的面甲撕下自己的仿生面皮,露出底下铁面具似的、重塑的金属面骨。他想回忆起这个人是谁。直觉告诉他,只要能喊出这人的名字,这个幻觉就能迎刃而解——

“唉,好吧。你继续拿着也没什么关系——这也是一种选择。”药剂师,不,是药剂师模样的恶魔,耸了耸肩。他的肩甲反射着无影灯的光芒。“我没资格强迫你做什么事——我又不是你的原体。”

恶魔在主动放弃他?维狄欧索在震惊中松开了扶着头的手。当他不去试着回忆时,他的头立刻就不痛了。

维狄欧索不相信这事解决得就这么简单。未诞者不达目的决不罢休,它一定会来下一次。他捏紧了手术刀,但它们似乎软化了,像羽毛一样蜷曲在手甲之中。

幻境确实在逐渐崩解。他与药剂师之间已经出现了一道鸿沟,庞大的意识在其中潜流。药剂师站在对面,守在手术台边上。他依然面对着台上的人,没有转身。

“你走吧,维狄欧索。”他说。“下次再会,我可就不保证是什么情况了。”他走到了一边,没入了消逝的阴影。

在手术台都要被吞没的前一个瞬间,维狄欧索终于看清了躺在其上之人的样子。

他没有脸。他的眼球裸露。他的紫色虹膜如同淬火的钢铁。

下一次吸气之后,维狄欧索回来了。他坐在基座号的指挥室,面前是监视器的屏幕。沙曼塔和赫法已经将祭坛几乎完全挖出。

维狄欧索看见那上面有着帝国的封印。此刻,它正在被赫法的毒蛛重型激光炮阵列攻击,耀眼的虹色白光在环形山之影中闪烁。

他无视了源源不断刷新的数据,而是低头看向自己胸章之下的羽毛。

它们流光溢彩。那弧光竟与祭坛散射出的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