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城中踪迹·站内奇遇
==朦胧星域,大裂隙边缘,戈兰达瑞斯地下,HO-2城区==
卓拉给了法恩十五分钟时间,让他动员那些忠诚派;而法恩只用了不到三分钟就搞定了。在走出列车的时候,他们每一个人都面如死灰。疲惫的他们,或是互相搀扶、或是捂着自己身上的撕裂伤口;一些人还拖着没有指甲的跛腿,一蹦一蹦地跳着走。这些人什么都没多说,只是以一种怨恨中掺杂着恐惧的神情,看向将枪口和喷口对着他们的卓拉,还有埃林。
入城前,卓拉为他们每个人都发放了一个便携式的通讯器,正方便挂在耳朵上——这也是这架列车的馈赠。它们就放在车长室的一个储藏箱内,码得整整齐齐,甚至同时附带高哥特语和两种常见低哥特语的使用条例,配有图解说明。这些戈兰达瑞斯人比卓拉预计的要有学问一些:他们至少没出现把说明书拿倒、还看得煞有介事的情况。
其他幸存的覆面卫兵配合着,拿着激光枪将这些人送入了城中。埃林与卓拉则暂时留在崖壁上的车站,对着地图,俯瞰全城。
+你真的有必要这样做吗?+埃林的心灵通讯还不熟练,但经历过之前FE-4第一战时的刺激,已经堪堪可用。
+他们是在为了神皇的伟大意志而奉献。+卓拉的“光环”没有任何动摇,她无声的话语即是坚信的具现。
埃林放弃了对话,他知道卓拉说得没错。
从这个高处看过去,他们俩能轻松看见每一条街巷的每一个细节。窗台上有腌制的菜干,它们在细铁丝衣架上挂着,一串一串。晾干的衣服则在迎风迎光的门廊上,长长短短,挂了一排。在几个房屋围出来的空地,还立着一个高高架起的圆圈,背后有栏板挡着;埃林能认出这是一种球类游戏的场地,那颗略显老旧的皮球就在场地中央,随着贯穿洞穴的微风稍稍摇摆。
他还能看见那些进城寻找的人们,法恩稍显颓丧的身影也在其中,他稀稀拉拉的头发胡乱贴在头皮,时不时还被手抓两把。
就在几十分钟前,他还在车厢里,与卓拉大吵大闹,生龙活虎。
埃林把自己耳边的通讯频段切换到了法恩的频道。他想说些什么,可能是解释,可能是道歉;但话到嘴边,他又什么都说不出。
曾经的摊贩生涯,没有教会他在这种时候应该说些什么。他只好保持沉默,静静听着那边的动静。金属门轴转动的声音,打开箱子的声音,搬动盆盆罐罐的声音。
法恩进入了下一个房间,埃林不再能从那个敞开的窗户中看见他清晰的身影。
他看向身边的卓拉,她拿着的数据板上显示着一个个小红点;那是每一个进城的人。红点的数量似乎对不上一开始的人数,它们要少一点点。
噢,看来答案已经相当明显了。
+你在用他们探路。+埃林对卓拉有如坚壁的心灵发起对话。她没什么反应,但埃林确定她已经知道了自己想说的话。
埃林决定态度强硬一点。
+你还有没告诉我的事情,卓拉女士。让这些忠于神皇的同胞去送死,到底和我们的任务有什么关系?+
卓拉像鸮形目的那些鸟类一样扭过了头,她深陷的绿色双眼,像刀子一样直勾勾盯着埃林。虽然埃林只在童年的故事绘本上见过那种鸟——他甚至还记得那个绘本的名字,《戈兰达瑞斯传说故事集》。有学者对这本书进行过详尽到令人昏昏欲睡的调查,最后的结论是,它记载着祖辈对抗异形时的种种民间传说,绝对忠诚之作,所有的异端、或者异形,在其中都死得活该。
“卓拉·阿舍利女士,我想知道答案。”他开口说。
出乎埃林意料的是,这次卓拉没有和他含糊其辞。“之前我在列车上,就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而你提醒了我,那可能是异形作祟。”她回答,没有回避埃林的直视。“而如果我的感觉、还有你的提示没有错,那么HO-2之中有极大可能,存在着一个异形窝点。”
“所以这与我们的任务有什么关系?我记得我们是去拯救星语者,然后求救。不是将本来就宝贵的人力和时间浪费给它们。”埃林更进一步。
“因为不让他们去探索、去搜集物资,那就得我们去了。”卓拉说,她一脚踢了一下地面,石砾滚动。“你觉得他们有任何可能性找到求援吗,埃林?你觉得我们承受得起遇险吗?”
这次轮到埃林沉默了。“……没有。他们不可能找到求援。我们也承担不起损失。”他说。
“现在,和法恩发消息吧。让他去协调那些人,避开这个地方。”卓拉将数据板递给埃林,上面有一个红色虚线划出来的圈。“就是在这里,有三个人的信号先后消失了。”
埃林照做了。他能听出法恩说话时突然出现的哽咽。“……请尽量在有光的地方行动,注意安全。”在转达卓拉命令的最后,埃林如此说。这是他能给出的全部仁慈之举。
“……接下来,我们去这个地方。”卓拉指着地图的一角。离他们现在的距离很近。
“为什么?”埃林还没从成为卓拉黑手套的后劲中缓过神来。
“因为这是我们附近,唯一一个完全避开火炬光芒的地点。”卓拉笑了。“我们当然不能深入异形的窝点,这必死无疑;但我们可以去和这头落单的家伙碰碰运气。”
卡厄凡从一个阴影飞跃到另一个阴影。人类的楼房规划精准围绕着火炬之光,这让它的行动平添了不少难度,但它是卢寇提司,这难不倒它。
城市中的亲族已经捕获了三个人类——两大一小,他们已经完全失去了原本的形状,变成了一滩混合着的鳃、骨刺、肉瘤,和脂肪。它们郁郁葱葱,像新雨后的蕨一样自然舒展,像熟透了的果一样甘甜如蜜。卡厄凡受到了亲族们扑扇翅膀的欢迎,还蹭到了一口战利品。
只要将那两个人——那两个通晓灵能的人解决。卡厄凡开始向祀神祈祷。即使可能杀不死;只要能干扰到,那也是好的。
==朦胧星域,戈兰达瑞斯三号卫星曼德维尔点,基座号战斗驳船==
当维狄欧索看见阿瑞俄拖着爱尔维先来到他面前时,他看了一眼自己的生理指标,没有异常药物注射。
“把钢印号开出来。”阿瑞俄将爱尔维先一甩,已经醒了、但仍然懒得走路的帝皇之子哼哼唧唧滚到一边。
“这是玻伊托斯大人的意思,亲爱的维狄欧索?拜托了,求你了?”爱尔维先一边脸颊贴着冰凉的金属甲板,仰视着这位紫色眼睛的钢铁勇士,说不清是乞求还是作媚。维狄欧索把视线从对方身上抬起。
“去吧。”维狄欧索为他们让出了路,或者说他完全不想挡住爱尔维先。“玻伊托斯已经给我发过信息了,你们任务需要的东西应该都在上面。但鉴于这次是他自己准备的东西,而任务人员又是这位……”
维狄欧索拿出了他放在一边的手提箱,然后将它打开。里面是一套完整的注射装备和药物,大写的“VI”刻在其上。“我觉得你们会需要这个。”维狄欧索说。
爱尔维先在看到这个的瞬间,就从地上弹射了起来。“亲爱的维狄欧索——我就知道,你不会忘记我——”他泪眼婆娑,大开双臂想要拥抱对方。维狄欧索弯腰,却从他的臂弯下扭开身子,让他扑了个空。
“打下轨道站之后,尽快联系我们,让基座号接驳港口。”维狄欧索对阿瑞俄说,对方只是一声冷哼。
“请对战争铁匠保持应有的尊重,冠军。”
“没听说过有只干后勤的战争铁匠。”阿瑞俄捏着巨斧的手保持在一个微妙的角度。爱尔维先正在享用他的化学极乐,没空管这边。
“……罢了,这次是我负责监督这个废物——”阿瑞俄极其嫌弃地踢了盘腿坐在地上的帝皇之子一脚。“等我回来,我必须和你好好‘聊聊’,维狄欧索。”
他拖着爱尔维先,头也不回地上了这架雷鹰。
==朦胧星域,戈兰达瑞斯近地轨道,鸟瞰01轨道站==
联络员安德从轨道站的舷窗向外看。他可以看见戈兰达瑞斯的整个半球。戈兰达瑞斯南北回归线上伟大的城市群,对比整颗世界,只是两根镶嵌其上的细细银丝。
他看了一眼日历,今天就是庆典的第一天。
他叹了口气。若不是突然来了那件货物,本来轨道站的大家都能享受假期的。如今,所有空港都进入了警戒状态,只等待帝国的船只来把那个巨大的黑箱接走。
鸟卜仪屏幕显示出了一个异常数据。一艘陌生飞行器,正在靠近戈兰达瑞斯轨道站。它不像是帝国前来接收那个货物的船,它太小了。
这种时候不应该有其他的船只入港。安德知道这一点。他是塔台的监视员,按照标准程序,他首先需要给陌生飞行器发送识别码请求,然后报告给上级;如果那个大腹便便的小站长,此时没和他的情人厮混的话,说不定只需要等几分钟……
那架飞行器开火了。
“她真美。”爱尔维先轻轻抚摸着开火按钮,他的低语从唇齿吐露。蠢蠢欲动的狂喜从他的心脏被泵压到全身。涡轮激光毁灭者刚才的开火明亮如昼,仿佛漆黑的宇宙背景本身都被撕裂。轨道站的塔台连同其中的所有东西,在刚才足以摧毁一台侦察泰坦的激光下,瞬间汽化,连灰烬都不曾留下。
爱尔维先看着空间站塔台球形的爆炸火光。钢印号完好无损,外界是纯粹的真空。他感觉面部有微风拂过。他紫罗兰色的虹膜,被自己放大的瞳孔挤压了空间。
那些湮没在真空中的呼号……太美丽了,太诱人了。爱尔维先垂涎欲滴。
“放我出去,阿瑞俄。”他说。
“不可能。”主驾驶位的阿瑞俄头都不回。
“放我出去,阿瑞俄。”爱尔维先说了第二遍。
阿瑞俄干脆不予理会。
“我在说,放我出去。让我去杀戮。让我用刀尖划开他们的血肉。”爱尔维先伸出了舌信子,它上下摆动,试图吸食那些在痛苦中哭号的人。钢印号严丝合缝,他什么都尝不到。
阿瑞俄不动如山。“我们应该先完成火力覆盖。”他说,伸手按下了重爆弹机枪的按键。空间站的另一座塔楼在沉默的真空中变成碎片。
“只在驾驶室按动几个按钮,才不是什么英勇之举。我们应该用刀剑、用战斧,砍断他们的肉与骨。”爱尔维先的面部像揉皱的画纸一样扭曲,眉间镶嵌的尖钉怒而冲冠。“我们应该到外面去,亲手剥夺他们的皮肤、头发、生命!如果你不能现在放我出去,那我就自己来!你这铁壳脑袋!”
爱尔维先发狂中尖叫,他的手开始扯动束缚着他的安全带,在副驾驶位挣扎着想要起身。他的剑被阿瑞俄放在了驾驶室背后的架子上,与那柄巨斧呈对角线位置。
“现在我是你的监护人。你不能擅自脱位,帝皇之子。”阿瑞俄的声音不带一点起伏。他按动了手边的一个按钮,然后是另一个。
轨道站的一条拉索被激光熔断,它在无声的呼啸中抽断了一整条空港跑道。
与沙曼塔的触肢类似,数根钢铁触手从钢印号驾驶室的不知何处,向爱尔维先袭来。它们沿着他的四肢爬向躯干,然后绞紧。
“我不喜欢维狄欧索。但他的改造方案,在控制某些人员上确实很管用。”阿瑞俄说着,按下了锁定键。“在完成轰炸之前,我们谁都别想下地。”
“真不错……你试图以最小的刺激,带给来最大的痛苦……真有品味,佩图拉博之子……”被触肢捆缚得严严实实的爱尔维先,在怨愤中啃噬自己的牙齿。“放开我!你这坨不解风情的钢铁!你是不懂人心,冷血无情!”
戈兰达瑞斯的轨道站只是一个小小的民用站点,它的防御措施只能说聊胜于无。钢印号为这场杀戮而欣喜。她的地狱导弹阵列和四门并联重型爆弹枪,仅仅只用了五分钟,就已经将这个轨道站打得头破血流、奄奄一息。
而在之后的登陆战,终于获得释放的爱尔维先,则在令人心惊胆战的狂喜尖叫中,杀穿了整个站点。然后是又一个,再一个。没有一个凡人坚持了超过哪怕一秒钟:这位帝皇之子的欲望已经被压抑了太久,而这是他久违了的放风。他现在不会考虑任何细水长流,他的剑刃与舌尖渴求鲜活的灵魂与血肉。
“其他人呢!”爱尔维先的剑尖挑破了一个凡人站员的肚皮。这人全身的皮肤都已经被雕得千疮百孔,只靠四肢末端的几根筋腱松松垮垮地吊在她身上。如果从某个特定的角度看过去——阿瑞俄推测是爱尔维先自己的视角——可以看见她血肉从皮肤的破损中组成的美艳图画。
“你手上的已经是最后一个了。”阿瑞俄一斧斩断了这个倒霉凡人,她的下半截身子连带着皮肤和内脏,稀稀落落地掉在了地上。
爱尔维先以一声饱含痛苦的尖叫作为回应。阿瑞俄说不准这是由于作品被破坏,还是由于他刚才说的话。
“不够,完全不够!”他抓挠着自己的脸皮,将它刮得稀烂,嫩红色的肌肉与鲜血暴露在了空气中,然后迅速氧化成为深褐色。“我需要更多!这么一点点,完全不够!”
“赶紧清场,少在那哭。”阿瑞俄无视了抬手,用一发爆弹打碎了防御性约等于无的最后一扇大门。金属在顷刻间炸成碎块,它们散落在两位混沌星际战士脚边。
一个被锁链严严实实捆缚的黑箱,出现在他们面前。象征人类帝国的双头鹰被雕刻在其上,它的每一处凹槽、每一丝缝隙,都被灌注了黄金。除了它以外,这里没有其他任何多余的东西。
“它半死不活。”爱尔维先突然笑了。他停止了自己的尖叫抓挠。
阿瑞俄在警惕中向那爱尔维先投去了疑惑的目光。“你在说什么东西?”他啐了一口。“你给我说清楚点,瘾君子。”
“噢,它完全就是奄奄一息!我可算知道,为什么玻伊托斯大人会让我来这里!”爱尔维先歌颂着,踢踏着舞步来到了黑箱跟前。
“玻伊托斯大人让你来这里是为了任务,不是让你享乐放风!”阿瑞俄不得不抄起斧子跟上去。他的动作较帝皇之子稍慢一些,钢铁勇士由于其矮壮敦实的身形,这直接导致他们不以速度见长。
“没关系,都一样。”爱尔维先已经开始用他极尽夸张的剑舞开始削去封印。一圈圈缠绕着的坚实锁链,在异形剑刃下如泥土被剥落。
“让我看看你,亲爱的;让我看看你的脸。”最后一句唱词飘离了爱尔维先的唇。他双手向前伸出,仿佛将要掀起新娘的面纱。
“梅德伦加德的烟灰啊……”阿瑞俄在惊讶中瞪大了双眼。“理论上这是我们的盟友……如果维狄欧索之前没说错的话。”
透明棺材中,翼手被打开,被钉成十字的异形,微张着喙,什么回应都发不出。只有闪着蓝斑光芒的羽毛微微颤动;这证明它的生命仍然悬于一线。
“初次见面,盟友!”爱尔维先热情地打开了棺材,他笑容满面,舌信子在兴奋中上下摆动。“我会给你最高规格的礼遇!”
他举起了剑刃,直指异形被钉死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