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信件
得知父亲和孟老师私会,张宇洋就不敢放松对他们的关注,下午放学,趁着父亲没下班,母亲也没关店,他来到父亲的书房,从小他极少进父亲的书房,因为书架上陈列着光看书皮就觉得很庄重的历史和哲学类书籍,没有他爱看的漫画,再有就是每次父亲在书房看书,母亲都不让他练钢琴吵到他,让他更觉得父亲的书房是严肃威严的。
他推开门,无论书架还是书桌都收拾的一尘不染,最显眼的位置被父亲添置了一些经济学和管理类的书籍,也是光看书皮就让人觉得沉闷,那天他看到他和孟老师在二手书店分别后手上有拿着一本书,所以想在那本书上找找线索。
父亲大学时上的煤校,毕业后分配到当地煤矿做起了技术员,这像是每个矿务局家属的一种宿命,他的爷爷是当地煤电局的,大伯如今也是矿务局的科长,叔叔也在机关单位,唯有父亲剑走偏锋,扔了铁饭碗出来办所有人都不看好的糖果厂,在他小学时,他还没住上如今这套一百五十平的大跃层,他们一家三口还租住在逼仄破旧的平房,没有单独的洗手间卫生间,他也没有单独的卧室,睡在客厅搭的小床上。
他记得母亲带自己去矿上找过一次父亲,他刚好那天下坑,整个人除了眼白和牙齿是白的,全身都是黑的,但父亲的脸上却总是带着笑容,当时母亲还没开裁缝店,在百货大楼的楼梯底下放着一张桌子给人缝扣子补衣服,改尺寸,而他和宋兆明两个人就在母亲脚边玩,小姨当时也还没开理发店,在一家店里当副店长,总把宋兆明丢到他们家寄养,大多客人还是喜欢长相秀气的他,总是抱他摸他脸,反而不喜宋兆明,连小姨都常感慨说:“我怎么命这么不好,生的崽都不像我。”
张宇洋一边细细打量着书房,一边安置着脑海的回忆,也试图在回忆里找着一些关于变化的线索,他发现自己整个人发生变化是父亲有钱后,母亲的眼光很好,经常把他打扮的时髦,舍得给他买起一些贵的运动品牌,在同学羡慕的眼神中,一些女生递来的情书中,他的虚荣心得到极大的满足,同时也渐渐淡忘了曾经的苦日子,甚至担心别人知道母亲是疯子,让他在同学眼中的完美形象坍塌。
他在书架上看到一个相框,相框里是父母的结婚照,照片里父亲笑的像朵向日葵,牙龈都露出来了,母亲则眼神恍惚,他知道母亲在他出生前疯病最严重,听人说母亲总是夜半嚎叫,衣衫不整,胡言乱语,很多次被父亲拿绳子捆着,但在他的记忆中,从没见过那样的母亲,反而觉得母亲很开心,并带给他一个有意思的童年。
他意识到母亲疯大概八岁,那天外边下的大雨,母亲非要出门,邻居们都来相劝,当时父亲在矿上,母亲把他背上冒着雨一直在街上走,最后才被一个相熟的人给送回去,父亲回来什么也没说,只是给他洗澡的时候说:“洋洋,你以后是大孩子了,要把你妈看好。”
张宇洋的视线突然定在一张照片上,照片的材质和照片里的人都能看出这张照片有了一定年岁,在照片上,他认出了父亲,紧接着是青春洋溢的母亲,她见过很多次母亲笑,却从没见过她笑的这样明媚,突然她在母亲身旁看到一个女生,和照片下的名字对号,发现她竟然是孟老师。
母亲和父亲还有孟老师,原来是高中同学,他把照片小心翼翼的放回去,好像一切终于要有了解释,事情大概应该和电视剧如出一辙的狗血三角恋,而母亲则是作出牺牲的那个,他继续找着父亲那天从二手书店拿回来的那本书,可找遍整个书架都没找到,想想若是父亲出轨,东西肯定不会摆到明面,于是打开了书桌的抽屉,发现在父亲左脚边的一个柜子上了锁,不禁引起来他的注意。
按照父亲藏钥匙的惯性,他在笔篓里找到了钥匙,带着一种打开百宝箱似的心情打开,只见柜子有一摞旧书,不过和书架上不同,是些诗集和文学小说,在最上边他就发现了那本他要找的书,于是迫不及待的翻起……
书中掉出一张他们一中专用的草稿纸,纸上的字铿锵有利,每个字似乎都是压着笔头认真写的,也像个男人的字,他确定这是孟老师的字,因为她写在黑板上的字也是如此。
信中写着:
我准备离婚,原本想等女儿高考后,可发现孩子比我更希望我和她爸离,落在我身上的那些伤穿上衣服能遮住,可心里的伤没那么简单,等菲菲下年高考结束,我也就自由了,最近很喜欢一个词,叫“远方”,张空谢谢你,这么多年也只有你愿意听我说什么,我也该走了,想去一个没有冬天的城市开家旅行社,以后咱们还是不要见了,接下来的时间我会整理好自己和自己的生活,祝你和茵茵幸福。
张宇洋怔住,刚才狗血三角恋的猜想,此刻似又破灭,这不像一对情人的信,像似最后的告别,他把信夹在书里,锁上柜子,客厅的电子表又开始报时提醒他马上该回学校上晚自己,也提醒着他悲剧就在时间的不远处。
信中孟老师明显是在告别,那父亲的意思呢?难道他杀害母亲是因为想和孟老师私奔?他骑着自行车到学校天已经黑了,突然在教学楼门口看到孟老师,正在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盯着他。
尽管艰难,他还是没忘记自己学生的身份,毕恭毕敬的叫了声:“老师好。”
孟老师点了点头就看向了别处,想到她信中的那些话,再看到她高领毛衣都遮不住的淤青,张宇洋知道她一直被丈夫家暴,他摘下自己脖颈的围巾,挂在她脖子上说:“老师,天气冷了,这围巾送你了。”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如果自己真的是个十七岁的孩子,或许他会因她和父亲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愤怒,但此刻他看到的是一个在忍受痛苦的女人。
其实,回到教室他就后悔了,他不能错了立场。
晚自习第二节课,魏莱从厕所回来告诉他刚才撞见了孟老师,她似乎哭过,脖子上好像还戴着一条和他一模一样的围巾。
“大概是同款,她戴,以后我就不戴了,以免别人说我老气。”他突然觉得很烦躁,一股火气不断在身体回旋,找不到出处,于是转移注意力和魏莱聊起元旦表演的事,魏莱终于答应了,并开始努力策划起内容。
他赞许的看着她,玄妙的说:“我掐指一算,你以后绝对会成为一名有名的设计师。”
“多有名?”
“就是全国有好几百万,上千万的人都认识你,支持你。”
“那有什么意思?”
他在她脸上看到了一种和年纪不符的淡泊,但还是觉得她不该对名利这么淡然,说道:“实现梦想,不就是活着的意义,被认可,被爱,人生巅峰啊。”
魏莱玩着手中的中性笔,淡淡一笑,说:“梦想实现之后呢?当很多欲望可以靠钱唾手可得,当被众星捧月,那靠什么再活下去?”
张宇洋噗嗤笑了,“现在还是先想想怎么当你的大设计师吧,实现梦想之后的事,先攒到那天再说,你现在当务之急是把这个十分钟的节目表演好,让你妈认可你,支持你,然顺利的去学服装设计,再然后……”他点到为止,却悲从心来,很害怕她的未来和自己毫无关系。
“张宇洋,我们的幸福和别人无关。”
从字面意思理解,此话即为暧昧,不过她连忙强调:“我是说我们各自的幸福……”
他看着她,觉得她似乎好多话等着说,却又沉默起来,只好作罢,突然想到第一次见到她的情形。
那还是初二,他周末放假,会给在裁缝店的母亲送饭,却好几次看到一个胖乎乎的女生来店里和母亲说话,当初魏莱似乎比现在还要胖些,但母亲却很喜欢她,还拿着她画的包包和衣服的设计手稿给他看,说是有设计天赋的女孩,她几乎攒一个学期钱才够做一件衣服,但母亲却会把一些边角料给她去做芭比娃娃的衣服,他从没和她说过话,而她也从不理他,可高二分班后,当在身边看到她时,瞬间炸了……
他把她拉到楼梯角声色俱厉的问:“你认识我吗?”
魏莱乖乖又害怕的点头。
“不,你不认识我,我们从没见过。”他暴跳如雷,咬牙切齿,就怕她到处宣扬他妈是有名的疯裁缝。
魏莱算是懂察言观色,马上懂了他的意思,小声的说:“我不会说出去的,我们不认识。”
他这才心满意足,然后警告她不让她再去母亲的店里,她还真就没再去过,只是母亲常常惦记着她……
他不愿意想之后他对她做的事说的话,在这重新来过的十七岁,他决不允许自己再做出那些事。
放学后,他和魏莱一起走出学校,班里已经开始有了难听的传言,他没解释,因为传言都是真的,他喜欢魏莱,只是在这些传言中,魏莱显然成为一个受害者,被无端的辱骂,被班里女生孤立,让他觉得喜欢一个人或许对于那个人是灾难,这大概就是青春的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