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介丘山](https://wfqqreader-1252317822.image.myqcloud.com/cover/621/48193621/b_48193621.jpg)
第5章 旅程
我站在那扇门前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我跟鱼符走散了,唯一一个能带我出去的介丘人,已经不知去向。但相比较出不出得去,我现在更担心的是鱼符的安危,那只爪子怎么看都不能连着一张和善的脸。
我告诉自己不能抓狂,虽然我不了解介丘,但是它有自己的一套法则,让我想想,我应该怎么办。
然后我想到了山脉。对了,既然这些门是通往不同的山,那么只要我找到一座离米筛浪最近的山就可以了。米筛浪,我想起来了,它是括苍山的一座山峰,那么我只要找到临近的山峰就可以,对,就这么办。
我首先查看了那扇门左右的门,上面分别写着“金庭山”和“清屿山”,不不不,这些都太远了。接着,我在走廊里疯狂地奔跑起来,花了好久才找到最接近的——括苍山。
那是一扇暗红色的门,非常普通,甚至有些漆皮剥落了。我将手放在门把手上,深吸一口气,打了开来。
暖橘色的灯光照耀在一个客厅里,一家四口其乐融融地围坐在一张桌边吃饭,腾腾的热气从他们的碗中升起来,他们笑着互相夹菜。有许许多多微型的烟花从客厅四处绽放。
虽然刚才见过那么多诡异的东西,但这一幕最让我震惊。
他们注意到了我,只见女主人站起身来,双手叉腰,又懊恼又无奈地说:“怎么又是一个!他们要再不把这扇门的朝向换掉,我就——”
“真是对不起!”我赶紧道歉,“我也不知道这个门能——”
“算了算了,也不怪你。”女主人叹息一声,然后上下打量我一番,关切地说,“吃饭了吗?脸上怎么这么脏?”
我鼻头有点酸,但是忍住了。“没事没事,那我就不打扰了。”说罢,我便往他们屋子的正门走去,没想到被男主人叫住了。
“往窗户走。”他说,指了指一旁的玻璃窗,窗上有卷草的花纹和铁制的窗棂,“那里才是出口。”
我从他们指示的地方爬了出去,不小心踢倒了一瓶蓝色的药水,他们朝我招招手,告了别。
爬出来以后,我来到了一个似乎是村庄小道的地方,这里辽阔空旷,若不是周围陡峭的山壁,我会以为真的是来到了外面的某个村子里。银河一样的条状光亮从头顶高处弥漫开来,亮度就跟月明星稀的晚上那样,周围的事物看得很清楚。路两旁,稀稀落落地安着几户人家,小小的窗户里映射出不同颜色的灯光来。在山壁与泥土地交界的地方,长着许多紫蓝色长茎的花,花朵有一个灯泡似的蕊,大大的,发着好看的光,一圈细小的花瓣围在周围。我轻轻碰了一下那个发光的蕊,它竟然自己飘了起来,像一盏小灯似的,给我带路。
这时,走过两个大概是村民的人,我便向他们打听米筛浪山峰的方向,他们告诉我要往南边走。括苍山是一座山脉,我要从这里到达米筛浪,看来还有很多路。但是鱼符可能遭遇的险境让我不能有片刻的耽误,我给自己打打气,踏上了未知的旅程。
一路向南,爬过一座低矮的山坡,上面有个湖青色的潭,水里的蛟龙喷出一朵莲花,将我载了过去。经过一片长满瑶草的平原,有几位仙娥在溜兔子,她们的食盒是用一种巨兽的牙齿雕制而成,镶嵌了酸枝纹理,描画了金钩蝙蝠纹,很是漂亮,她们赠我一个饭团,说是吃了能顶上好几天。在一临渊处撞见一头人面蛇尾的马,它嘶嘶吼着,将我丢上背,展开翅膀飞了好几里。我饮过了倒流的泉,在沙棠树的树洞里借宿,见识了狡虎在泥沙里猎食蜮工,当然也曾碰到过危险。曾有一群凶神恶煞的介丘人指示身后的灵鬼要夺我的气运,幸好我之前刚吃了一块被人丢弃的狌狌肉,狂奔疾行才逃过一劫。还有一些我根本不认识的奇形怪状的小虫,从山壁、从泥土里各种地方钻出来,在我衣服上咬出了很多破洞。
然而,我却从未感到恐惧。
我就这样走了很久,估计大概有一个星期,准确的时间我无法知晓,因为在山里见不到日升月落,我只能靠生物钟来判断时间。一个星期过去了,不知道鱼符怎么样了,我真不敢去想万一怪兽已经把他吃了怎么办。能救出他,这是我现在能够有勇气独自在介丘行走的唯一动力。
不过渐渐地,我发现自己似乎已经习惯了这里的生活,至少不会像刚来时那样什么都不懂。介丘有它自己的生存之道,我逐渐掌握了用各种神物和法术来生活,有时候还挺有趣的。我在想,若是真的再也走不出去了,我或许可以靠卖仙草过活,可以自己种,也可以去山中采,但晚上做梦的时候,我还是希望鱼符能在我身边,我还是希望能回到原来的世界里去。
在一个人迹罕至的山谷里,我见到一个老妪艰难地背着一袋东西爬山,于是我便走过去帮她背,搀着她走到了半山腰。我们坐在一块石头上歇息,我突然发现这位老妪长得好眼熟,回忆后便想起她是在翼山集市上卖幻忆石的老人家。
“我也记得你,小姑娘,”老人家慈眉善目的,“跟你一起的那个小伙子,去哪里了?”
“噢,我们半路走散了,我正要去米筛浪找他呢。”
“原来如此……老实说,你不是介丘人吧?”
我诧异地看着她,确认自己没有感到恐惧,于是便问:“是的,您是怎么看出来的?”
老人笑着说:“我虚活了这些年岁,是不是本地人还是看得出来的。对了,你知道你为什么会进到介丘界里来吗?”
我摇摇头,说:“我也不清楚,我只是开错了一个隧道……”
“不,”老人意味深长地说,“你来这里是有原因的,跟那个小伙子有关。”
“真的吗?噢,也是,是他问我要不要去翼山集市看看。”
“不仅仅是这样。”老人端直了身子,认真地说,“你会进入到这个域里,是因为他曾经见过你,因果线的变动将你牵扯了进来。”
“什么?”我感到很惊愕,“你是说他故意——”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跟他本身没有关系。而且,他也已经忘记曾经见过你了。”
“为什么?”
“因为——”老人从衣服兜里取出一个用丝巾包着的宝石,“他把这段记忆给了我。”
我怔怔地看着那枚宝石,不知所措。她将宝石递给我,我拿在手心里,感觉到一阵温暖。逐渐的,我进入了一个视野,路上车辆川流不息,左躲右闪地过了马路,来到一个公园的草坪里,阳光正好,照得整个人都暖洋洋的。忽然我在视野里瞥见了自己,虽然只有一刹那,但是我确信那是我,那个我看着阳光射来的方向,开心地笑着。然后视野在公园里肆意游荡,见到了放风筝的人,野餐的人,还有打太极的、喂鸭子的人,最后视线又回到了刚刚,停留在了我的身上。此刻的我,与朋友们坐在草地上,蜷着腿说话,我感觉到很放松。记忆到这里戛然而止。
我惊讶地说不出话,只是胸腔里像是涌起了浪,不停地喘息。
老人解释说:“他去过了外面,属于你的那个世界,但他跟我说,那里的阳光太刺眼了,他觉得只有将这段记忆抹去,才能继续安心地在介丘里生活。”
“他……”
“但我以为,”老人叹了一口气继续说,“每一段记忆都是弥足珍贵的,都不应该被舍弃,尤其是这样美好的回忆。虽然他并没有这样说。”
我还是沉默不语,静静地想象着鱼符迷茫地站在阳光下的街道上,与我擦肩而过。
“尽管我以贩卖记忆为生,但我并不愿看到记忆被剥离出来,每一段都是人生的一部分,我就当是暂时帮他们保存。如果你找到了他,孩子,”老人将宝石包裹好重新塞进我的手里,“就帮我把这段记忆还给他。”
我小心地接过,然后问:“多少钱,哦不对,多少气运,我转给你。”这时我突然想起鱼符给我买櫰瓜时的场景,想必他是用自己的气运为我付了账。
老人却摇摇头说这个不要钱:“他当时是免费给我的,我特意留到了现在。”
我谢过她,准备继续上路。老人给我指了前进的方向,并且说前面不远处就是米筛浪,最后她对我说:“我没有什么能给你的,就送你一句话吧:万物并作,吾以观复。想必在你们生人界也曾听过,它或许能帮你找到出去的路。”
下一秒,老人就消失了,好像所有深山里的神仙。我继续赶路,发现前方的路却十分窄,相当于是一条只容侧身通过的石缝,蜿蜒曲折。我在石缝间穿行,有些地方甚至需要屏住气收腹才能通过。走了大概一个多小时,终于豁然开朗。
虽说豁然开朗,那也只是和刚才的石缝比。实际上,我所处的石室也十分狭小,大概只能容纳二十个人站在里面。这时候,我听到对面传来嘈杂的说话声,先是一惊,然后发现那边的石壁上有一条细缝,那条细缝大概只有一只手指那么宽,但是我能从缝里看到一线光亮。当我意识到石头那边是什么的时候,我猛地激动起来。
那是一个道观或者寺庙,香客信徒来来往往,焚香的青烟在殿内缭绕。那是我的世界。我与自由只剩下了一条狭缝。
可我明白地知道,我根本无法从这条缝里钻出去,或者能锤开这堵石壁。我必须,用介丘的办法,回到那里。
我在石室里转悠起来,可在墙壁上摸了半天也没找到出口,倒是看到一些古人的题词,已经风化了大半,不好辨认。在某些地方,还露出些森森白骨,细看之下,这些白骨竟然围拢成了一个什么东西的胸腔。我想起了龙骨庙,这或许就是一个兽骨洞。
忽然,我感受到了一丝凉风,带着腥咸的气息。这股风并不是来自那条窄缝,也不是来自我过来时走的路,而是来自地面。我趴下来仔细寻找,终于在石室中央摸到了一块微微突出的圆形石板,此刻与下面的空洞错开一段,所以有风从那里吹来。我刚才一直以为这只是地面不平,将上面的沙土抹开才发现这是一块雕琢过的玉石板,上面雕刻了双龙戏珠的图案。有点沉,我一开始试了下推不动,又想起包里还有小半个櫰瓜,于是便三两口啃完,再推时,轻松地将石板挪开了。
洞一露出来,便能听到下面传来“哗哗”的水声,似乎有一条较宽的地下河。我小心翼翼地沿着石壁往下爬,这时候就万分庆幸自己曾花了一个周末的时间去练攀岩。石壁上凸起的石头还是挺多的,不算太难,大概爬了十几分钟就接近了底部。我纵身一跃跳到了地面,果然看到一条宽阔的河流从北朝南奔腾而去,地下河两侧一律是陡峭的山壁,唯有我附近这块两岸分别有一块平地,像是特地挖凿出来的。我靠近河面,发现与上空石板对着的地方,似乎有一块阴影。我跳入水中摸索起来,结果摸到了一些冰凉的物件,拿起来看时我诧异地呛了一口水。
金龙玉简。
原来这里是古代皇帝投龙的地方,怪不得。我听说,世间有一些洞天福地,皇帝每年都会到这些地方将携带着祈愿的金龙玉简投入水中或山上,以祈求来年的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没想到今天,我自己手里握着一个。那条金龙只有我手掌那么大,蜿蜒着身子,活灵活现。
这时候,我觉得脑袋开始变得昏昏沉沉的,周围似乎弥漫起了黄灰色的烟雾。我赶紧捂住口鼻,可是却已经来不及,太阳穴使劲抽痛起来。我赶紧先爬到了岸边,警惕地环顾四周。
“啪”地一声,有什么液体滴到了我脚边的地上,我轻轻一抹发现竟然是血。忽然间,我感觉到了极度的恐惧。我抬头看去,刚才以为是山壁的凸起现在竟然已经变成了一只巨大的翼兽,扑腾着翅膀高高悬在我的头顶,而它的口中则衔着一个人,锋利的尖牙刺穿了那个人的身体,鲜血不停地滴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