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为利益上下其手 图霸业左右开弓
秦国这里立法教民、兴利除害,秦穆公继续招纳人才,秦国大治,芝麻开花节节高,可是它的邻居晋国却“山雨欲来风满楼”了,为什么呢?因为男女之情而产生了骨肉相残的危机。晋献公也算一个有为的君主了,可是在立嗣问题上色令智昏,结果晋国出了乱子。他有三个成年儿子,分别是:太子申生、公子重(chónɡ)耳和公子夷吾。太子申生的同母姊妹嫁给秦穆公,公子重耳就是后来闻名遐迩的晋文公,公子夷吾比重耳登基得早些,也就是后来的晋惠公。因为晋国的内乱与秦国的对外政策有密切关系,所以这里要做一个简要的介绍。
本来太子申生就应该顺理成章地继位,可是晋献公又爱上一个叫骊姬的女子。骊姬生的儿子叫奚齐,骊姬的妹妹生的儿子叫悼子。骊姬是一个柔媚入骨的女人,把晋献公弄得神魂颠倒。她还是一个颇有心机的女人。她不满足于得到献公的宠幸,还要为自己的儿子谋得长治久安之道,这就只能是让他成为太子。但现在太子已经是申生了,怎么办?只能搬开这个绊脚石。骊姬同时还是一个心狠手辣的女人,她巧做安排,上演了一场“太子戏骊姬”的好戏,让献公误会,再另外安排诡计陷害,火上浇油,结果献公恼羞成怒,逼死了太子(关于这段历史,本系列丛书之《霸主之路》中有详细的讲解),公子重耳与夷吾逃到了国外。
晋献公死后,晋国遵照他的遗嘱立了骊姬的儿子奚齐为国君,可是晋国的大臣里克和丕郑(有的书写作“邳郑”)想把公子重耳迎接回来,就杀死了奚齐。顾命大臣荀息又把骊姬妹妹的儿子悼子立为国君,结果悼子又被里克杀死。大臣们要接重耳回国,可重耳认为自己不忠不孝,父亲死了他也没有回去守灵,现在为了继位才回去。他怕天下人说闲话,所以不回去。或者说以重耳之智,知道政局动荡,不如避祸他乡。这些大臣只能迎立公子夷吾,可夷吾一看这些大臣太厉害了,稍不满意就杀国君,于是他向秦穆公求救。秦穆公与晋国有姻亲关系,而且夷吾当时拍胸脯保证,只要他回晋国站稳脚跟,就会让出八座城池给秦国做报酬。穆公从公和私两方面考虑,就派百里奚把他护送回晋国继位,这就是晋惠公。
可晋惠公夷吾这人也真不怎么样,他刚刚坐上宝座就马上把里克杀掉了,还违背约定不给秦国城池,犯下“合同欺诈罪”,并派大臣丕郑到秦国去推脱。这丕郑听说晋惠公还要诛杀其他大臣,自己也被列入黑名单,就害怕了。他对穆公说:“晋人不想立夷吾为国君,都看重公子重耳,如今夷吾违背和秦国订立的盟约,又诛杀了里克,这都是吕甥和郤(Xì)芮的主意。希望您用重利把他们召到秦国,只要他们一来,那么再护送重耳回晋国就方便了。”穆公答应了他的请求,派人和丕郑一起回到晋国,诳骗吕、郤二人,可他们俩怀疑这是丕郑和秦国设下的圈套,就对晋惠公说丕郑私通外国,结果丕郑被杀,他的儿子丕豹逃到了秦国。丕豹对穆公说:“夷吾无道,残忍好杀,晋国百姓惴惴不安,朝中大臣人心惶惶。另外,他背弃秦国的大恩,言而无信,这时若是攻打他,其内部必然分崩离析,迅速土崩瓦解,那么再想立谁为新君,您就可以随心所欲了。”穆公向大臣征询意见,百里奚说:“若夷吾的继位让百姓不服,那必有内乱,我们可以静观其变。”穆公道:“我也认为是这样的。夷吾一天杀了九位大臣,若真是众心不附,他能这样做吗?况且没有内应,贸然兴兵,怎么能成功呢?”他没有听从丕豹的话,但私下里重用了他。
后来晋国遭遇旱灾,晋惠公又觍(tiǎn)着脸向秦国借粮救灾,丕豹劝穆公不要借给晋国粮食,而且趁着晋国发生饥荒正好可以攻打它。大臣公孙支反驳道:“俗语说,‘仁者不乘危以邀利,智者不侥幸以成功’。我们在晋国困难的时候帮助它,若是获得回报,我们也没什么损失;即使夷吾再次失信,也是他理亏,向天下人显示了他的卑鄙无耻和您的宽仁大度。应该支援晋国。”蹇叔和百里奚也说:“夷吾这个人确实言而无信,也得罪过您,但是我们应该就事论事,一人有罪一人当,晋国的百姓又有什么罪呢?”于是决定支援,这就是成语“救灾恤(xù)邻”的来源。晋人感恩戴德。这本来是两国重新修好的契机,可事情的发展完全出人意料。
两年后,秦国粮食荒歉而晋国丰收,穆公对蹇叔和百里奚说:“您二位当真有先见之明,确实世事无常,若是我此前拒绝晋国,今年歉收,也难向晋国开口了。”丕豹说:“夷吾贪婪而无信,肯定不会答应支援秦国的,这种人只知向自己的腰包里塞,拿出一点都像放自己的血一样。”穆公不以为然,认为晋惠公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失信,就派使者带着珠玉向晋惠公请求借粮。
晋惠公和大臣们商量怎么办,郤芮问道:“您除了借给秦君粮食,还要把当初答应给的土地也一并割让吧?”惠公说:“我只借给他粮食,怎能给他土地?”郤芮又问:“那您借给他粮食是为了什么呢?”惠公说:“回报他此前借粮的恩德。”虢射说:“如果您要以秦君借粮为恩德,那么当年他派兵护送您回国继位,是更大的恩惠,您为什么舍其大而报其小呢?我认为,即使回报秦君借粮之恩,他也不会满意。他借给我们粮食,并非对我们好,而是想以此为踏板向我们要土地。不借给他们粮食会招致怨恨,只借给他们粮食但不兑现当初割让土地的承诺也会招致怨恨,无论怎样他们都不会满意。背着抱着一样沉,不如不借给秦国粮食。”这可真是奇怪的逻辑,硬是把自己的背信弃义说成对方心怀叵测。
大臣庆郑反驳道:“幸灾乐祸、见死不救是不仁,违背良心、出尔反尔是不义。国君不仁不义,还怎么治理国家?我此前奉命去秦国借粮,秦君一诺千金,慷慨解囊,今年人家有难,我们袖手旁观,这怎么能不招致秦君怨恨呢?”虢射说:“去年晋国饥荒,秦人不趁机攻打反而帮我们渡过难关,是他们太愚蠢。今年秦国有灾,这是上天赐给晋国的良机,以我的意思,不如趁机伐秦方是上策。”晋惠公综合了郤芮和虢射的意思,决定不帮秦国。他对秦使说:“我国连年饥馑,百姓流离失所,今年虽有点收获,可也仅够自给自足,不能相助。看到贵国有灾,我也夜夜失眠,可又爱莫能助,希望您能理解我的苦衷。”秦使气得直哆嗦,他说:“我的国君顾念与晋有婚姻之谊,不追究不予割地的事,在你们有难时不计前嫌,仍然资助。他说:‘人要互相担待,体恤难处。’可如今您这么对待,我难以复命。”可是晋惠公不为所动,就这么把他打发回去了。
“自古负恩人不少,无如晋公负秦君。”秦使回国复命时把晋惠公的丑态描述了一番,穆公大怒,决定先发制人攻打晋国。秦军被晋惠公的无耻所激怒,士气高昂,以一当十。晋惠公也亲率军队迎敌,他的实力要强大一些,所以派人向穆公挑战。穆公回复道:“你要继位,是我帮你的;你要粮食,是我助你的。如今你要决战,我又怎么忍心拒绝你呢?”当下双方展开大会战。晋惠公骄傲轻敌,脱离主力部队和秦军作战,在回军途中因为马车陷入泥中而行动缓慢。秦穆公亲率壮士急追,但被包抄上来的晋军团团围住,并且在晋军的猛烈攻击下受伤。
在这危急时刻,神兵天降,有三百壮士拼死杀入重围,不但救出穆公,还活捉了晋惠公。穆公像做梦一样,不知他们为何如此拼命。一问才知道,原来这些人是岐山下的野人。此前,秦穆公丢失了好马,这些人抓住马后宰杀吃掉了。官吏抓住他们,想要依法处置,可穆公说:“马已死了不能复生,如今又要因此而杀人,别人必会说我贵马贱人,君子是不会因为牲畜而伤害人的生命的。而且我听说吃了好马的肉不喝酒,会伤及脾胃。”秦穆公不但没治野人的罪,反而赐给他们美酒,这些人感念他的仁德,说:“我们吃了秦君的好马,秦君不但不依法惩治我们,反而顾念我们的身体健康,赐以美酒,这份恩德真是太大了。”这次听说要反击晋军,他们都请求参军。看到穆公处境危险,他们不避刀枪,争先死战,以报答恩德。穆公听后叹道:“野人尚且有报德之义,晋惠公饱读诗书又有何用?你们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干?我肯定不会亏待你们。”野人说:“我们这些野人只是为了报答您的恩惠,无意于功名利禄。”穆公又赠以金帛,他们不受而辞,真是“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受恩不报,何异禽兽”。
穆公下令道:“我受上天的指派平定晋国的内乱,立夷吾为晋君,而夷吾接二连三地辜负我的恩德,也因此得罪了上天。大家都沐浴更衣,斋戒三日,我要用夷吾祭祀上天。”秦穆公想宰了晋惠公以谢天下,可是周王室派人来求情,说晋惠公和他们是同一血统,看在他们的面子上再宽恕他一次。穆公的夫人是晋惠公的同父姊妹,她穿着丧服,光着脚,向穆公请罪,说:“臣妾我罪该万死,既不想眼睁睁地看着夷吾被处死,又怕违背了您的命令,请您先处死我。”她又带着自己的孩子以死相逼。穆公一看这样,就下不了手,说:“我本来以为捉住晋君是大功一件,如今却是周天子来求情,夫人也因此而忧苦。”于是他和大臣商议怎么处置惠公,有大臣提议还是杀了晋惠公,改立公子重耳为晋君。
但公孙支反驳道:“不能杀,晋国是一个大国,我们俘虏晋君,已经引起晋国百姓的怨恨了,若是再杀了晋君,更是火上浇油,晋人总有一天也会猛烈地报复秦国。这是一不可。杀夷吾而立重耳,表面上看是杀无道立有道,按照我们一厢情愿的想法,以为晋人会因此而感激我们,但如果我们从另一方面考虑,就会发现事情并非总那么圆满。重耳是仁德之人,当年他父亲去世时,他仅仅因为没有奔丧,就认为自己失去了君臣父子的礼仪,不忠不孝,所以当有人要拥立他时,他坚辞不受。父子和兄弟相差无几,都是骨肉深情,夷吾是重耳的兄弟,他能以自己兄弟的死作为他继承君位的阶梯吗?这根本不是他的为人之道。这是二不可。假如重耳不答应,我们只好再立新君,这和我们当初拥立夷吾有何区别?一切照样从头开始。如果这个人和夷吾的品行一样,我们还是会竹篮打水一场空,这又何苦来呢?即使重耳成为国君,他也仁义,但毕竟疏不间亲,我们怎么也亲不过他的兄弟,他肯定也要敌视秦国。若是这样,我们会前功尽弃,又让重耳对秦再生新仇。所以既不能靠感情用事,也不能凡事只看表面,要综合评估。这是三不可。”
穆公说:“那你最后表个态,是囚禁他,放逐他,还是再让他复位?三者到底哪一个更有利呢?”公孙支说:“若是囚禁他,他无职无权只是一个废人罢了,对秦有什么用?若是放逐他,把他驱赶到外国,肯定还会有一批追随者组织‘流亡政府’,密谋让他复位,那时他岂不是又会成为我们的祸患?不如让他继续执政,但我的意思也不是就这么便宜他,对付这种人靠道德感化没有用。既然他见利忘义,我们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不仁在先,休怪我们不义。他最看重什么,我们就让他失去什么。把他曾经答应给我们的城池要回来,然后让他的太子圉(yǔ)在秦国当人质,这样他投鼠忌器,心有顾虑,再也不敢得罪我们了。我们对待太子圉好一些,父死子继,让晋世世代代对我们感恩戴德,还有什么比这更有利的呢?”
公孙支真是足智多谋,对待晋惠公只能如此。公孙支为国家谋福利,这是很让人称赞的。穆公称赞道:“你的谋划足以惠及很多年之后了,你真是当之无愧的智囊。”于是秦穆公就和晋惠公订立盟约,把晋国黄河以西的土地划归己有,秦国东部边境抵达黄河。这基本上算是秦国第一次大规模的扩张。这样处理既给了周天子面子,又维护了夫妻感情,而把太子圉留在秦国当人质,把宗室的女儿怀嬴嫁给他为妻,也算是控制了晋国的储君,所以秦穆公这么做是一举多得。若当时只是为了发泄胸中恶气就杀了晋惠公,肯定不会有这种效果。凡事三思而后行,难道不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