脏腑按摩腹诊临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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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如果说按摩是中国最古老的医疗方法之一,我想,不会有人出来反对。早在远古之时,按压、摩擦、拍打、抚触,就是我们的祖先相互安抚的最原始和最亲近的方式。

与病魔斗争似乎是人类的宿命,无论社会如何发展,文明如何进步,伤痛与疾病都会伴随着人类。如今,我们拥有着先进的医疗技术,同时也面对着医院里络绎不绝的病患。这是为什么呢?关于这个问题,至少现在我们还没有找到答案。但我们知道,这不是科技的错,科技进步的确推动了医学的发展,例如,如果早一点出现抗生素,很多因瘟疫而死的患者就可以得救;如果早一点发明CT、MRI这些检测技术,多少疑难杂症可以得到防治。人类为了健康长寿,始终把医学研究放在了科技研究的前端,尽管如此,最后的医疗效果仍不能尽善尽美。

在医疗技术如此进步的今天,有一点是值得医生反思的,当我们拿起威力越来越强大的“武器”,立志消灭所有病痛之时,我们是否用力过猛了?在高新药品与检查设备的支持下,我们的脑海里勾画出一个完美的人体状态:没有病菌和病毒,肌肉与骨骼是完美的力学平衡状态,心脏与血管协调地调控着血流速率与力量,神经井然有序地传递着大脑的命令,机体的每一个部分、每一个细胞都在各司其职、和谐共进。或许,这就是人类健康的终极理想。可是,这并不现实。不要忘记,自从有了人类也就有了病痛,疾病与人类是共生的。

我们都知道,中西医的治疗观截然不同。西医凭借强大的科技力量,以对抗和杀灭疾病为目的,找到病因,用药物或手术等治疗手段消除疾病是其基本的治疗模式。而中医则不同,中医认为人体是阴阳二气结合的整体:阴阳平衡,人体则健康无病;阴阳失衡,则百病由生;阴阳离决,则生命结束。为医者,重在维持阴阳平衡,切不可使一方太过或不及。而且这一平衡是动态的,是在恒动之中的,这种恒动受天时、起居、饮食、情绪等多方面的影响。因此,中医就是在调节阴阳平衡。无论是年轻力壮时的高水平平衡,还是年老体弱或久病虚衰时的低水平平衡,维持阴阳的平衡均是第一要务,也只有在平衡的基础上才需要考虑调节平衡的质量与水平。这就是为什么有些年轻人会因一次高烧或多日熬夜而猝死,而一个久病卧床的老人却能存活数十年。

中医历经千年,发展出了按摩、针灸、中药等多种治疗方法,其根本就在于保持人体阴阳平衡,因为人体的阴阳之气在各种因素的影响下处在此消彼长的变化之中,我们需要保持阴阳的相对平衡,使之在机体适应能力范围之内,机体才能保持相对健康。如果超出适应能力范围,机体无法承受,就会生病。在机体的自我调节下,或是在医者用针、药、按摩等治疗手段的调理下,阴阳二气恢复原有的平衡状态,机体就痊愈了。所以,中医不会试图去消灭什么。

另外,中医学的治疗原则是治病求本、调和阴阳、扶正祛邪、三因治宜,无一不体现中医执掌权衡、以简驭繁的王者之风。

那么,按摩又是如何治病的呢?没有药汁入口,没有刀针入体,全凭一双手。按摩治疗的基础是什么?就是医者双手可及的筋、肉、骨、脉、皮。按摩治疗的途径是什么?是广布周身内外、无处不在、无处不连的经络。我们按摩医生有着一双柔和有力的手,能够发出特有的均匀、持久、渗透的力,作用在患者机体上,通过经络的联系,影响、激发、疏通、清理、振奋、安抚、舒展着患者机体的各个部分。除了力,我们几乎没有为患者输入什么,更没有从患者体内取出什么,可患者的疼痛不适却消失了,这是为什么呢?

其实,原因很简单,按摩就是利用人体的整体性,司外揣内,见微知著,以可触及的机体为入手点,借助经络传导,起到调节周身的作用。我的老师王友仁先生说过:按摩,一言以蔽之,调也,调其不调也!中医的整体观,有别于西医的整体观念,它不是单元式的结构,也不是线性的结构,而是网络式的结构,五体、气血、脏腑、经脉、五官、九窍都是身体的一部分,它们形成了一个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相互连接、相互滋生、相互制约的网状结构。在这个复杂的平衡体中,若失调程度较轻,那么失调之处会在网状结构其他部分的吸收与共谐下被消减;若失调程度较重,网状结构无法自我调控,那么人就会生病。我们按摩医生,就是利用这一网状结构,以其中的形体与经络为抓手,帮助这个平衡体恢复平衡以及提高平衡体的强度与韧性。因此,几乎所有的按摩治疗都是间接的,都是借助这个网状体的互联关系起效的。所以我们不仅可以治疗筋伤、骨伤,也可以治疗内科、妇科、儿科疾病,我们需要做的是评估患者的平衡状态,找到其失衡点,确定失衡点与形体经络联系的最佳途径,以手调之。

中医按摩曾经并不为人所重视,处在快速发展的中西医学的边缘地带。突然间,医学科技的大门被打开,先进的解剖学、影像学、神经医学涌了进来,那些关于肌肉、骨关节、神经支配、血液循环、生物力学和康复技术的最新成果以及那些基于最新成果而涌现出的精准的整复、牵拉与松动的手法,让我们迫不及待地想要去学习。于是,带脉成了腰大肌,足太阳经成了浅表链,督脉成了脊神经……我们的技术和对疾病的认知程度大大提高了,中医按摩上了一个新台阶。等我们从如饥似渴学习与引进先进技术中清醒过来,却遇到了与中医学其他领域相同的问题:新技术、新理念解决的只是技术层面的部分问题,我们面对众多的患者,依然无法消除所有人的病痛。

我从事临床按摩已有二十余年,这也是按摩发展的黄金时期。我曾经访师问友,只为学会那几招整复手法,也曾经抱着图谱与模型冥思苦想,只为弄清某几块肌肉受哪些神经支配,即使这样,我和与我志同道合的同事们仍没有练就一招制敌的本领。知识是在不断更新的,技术是在不断优化的,但疗效,只能说小有提高。这不是知识和技术的错,错在我们这些医者。那些先进的、最新的医学成果,应该成为我们双手的延伸,成为中医四诊的补充,可我们却让它们成了桎梏,以致画地为牢。当我们把经脉等同于神经,把经筋想象成筋膜,当我们沾沾自喜于把经脉循行与生物力线重合时,就限制了自己的格局,也让中医的整体观变形了。肌肉就是肌肉、神经就是神经,它们并不是别的什么东西,正如带脉就是带脉、足太阳经就是足太阳经一样。一旦脱离了中医的根,那就不是中医了,我们有时有意或无意地放弃了自己的本源。中医的高远,不在于技术与设备,而在于思维,包括对这些技术和设备的运用。数千年来,科技代代更新,中医却从未过时,其奥妙就在于此。

谨察阴阳之所在而“调之”,这就是中医学治疗的总原则,若以一字言之,那便是“和”。王友仁老师说,中医就是和谐的医学,按摩就是调和的疗法。中华文化是“和”的文化,故源于此的中医学亦是“和”的医学,那就让我们从“和”开始吧。

“和”,在中华传统文化中的历史可追溯到《尚书》《周易》。“协和万邦”“律和声”“自作不和,尔惟和哉”“不克敬于和”均出自《尚书》,可见,当时已将“和”看成是一种和谐安定的状态。《周易》中的“和”指一种自然界的和谐状态,乾卦的《彖传》说:“乾道变化,各正性命。保合太和,乃利贞。”指的就是在乾阳之气化生万物的过程中,达成高度和谐的状态,则万物生长成熟,族类繁衍。这种状态是通过阴阳的动态平衡来实现的,此外,噬嗑卦中虽未明确提到“和”字,但其卦之义在于震下离上,阴阳相济、刚柔相交,如同牙齿咬合一样,且此卦隐喻了一对相反相成的矛盾,是对“和”的含义的引申。

另外,“和”也是一个朴素的哲学用语。《汉书·艺文志》云:“仁之与义,敬之与和,相反而皆相成也。”而最早强调不同事物之间关系为“和”的是道家,正如《道德经》中说:“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是谓玄同。”“和”与儒家中庸思想关系也很密切,中庸思想的核心为“致中和”,被后世中医广为应用。《中庸》中说:“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宋代理学兴盛之时,人们对“和”有了进一步的认识,张载将“和”的含义进行了扩展,将整个世界变化的总过程称之为“太和”。王夫之又在《张子正蒙注》中言:“太和,和之至也。”可见,理学家认为,世间万物之间虽然存在着矛盾,但在事物的变化过程中,彼此和谐仍是最主要的。这对当时中医学的发展有极大的影响。总体来说,中国哲学范畴的“和”主要是对宇宙万物和谐状态的概括。

中医学是在哲学思想指导下的整体医学,对自然人体哲学的思辨促进了中医学的形成。中医之“中”,是中华、中州的“中”,更是“致中和”的“中”。

读经典,做临床,让我们看看中医学经典之首的《黄帝内经》(包括《素问》与《灵枢》)是如何给我们搭建起一个“和”的中医学医疗体系的。

《黄帝内经》共162篇,其中涉及“和”的有55篇,其内容涵盖了治则、治法、生理、病理、遣方用药等中医学理论,可以说,中医学的理论体系,尤其是治疗体系,是在“和”的思想基础上建立起来的。那么,《黄帝内经》中的“和”又有哪些含义呢?

首先,“和”是对万物和谐状态的概括,其基本含义就是“和谐”。《黄帝内经》中的“和”,有的指人与自然环境的和谐,如《素问·六元正纪大论》中记载:“春令反行,草乃生荣,民气和。”而人体整体功能是否和谐,取决于各个组成部分的功能是否和谐,所以,这又涉及机体各个脏腑的功能是否和谐,如《灵枢·脉度》云:“五脏常内阅于上七窍也,故肺气通于鼻,肺和则鼻能知臭香矣;心气通于舌,心和则舌能知五味矣;肝气通于目,肝和则目能辨五色矣;脾气通于口,脾和则口能知五谷矣;肾气通于耳,肾和则耳能闻五音矣。”此外,“和”也指人体的气血和谐,如《灵枢·平人绝谷》中记载:“五脏安定,血脉和利,精神乃居。”

其次,“和”的含义还有“调和”。《黄帝内经》中的“调和”又有两种含义,第一种含义是指不同物质相互融合为一体的过程,如《素问·六节藏象论》载:“五味入口,藏于肠胃,味有所藏,以养五气,气和而生,津液相成,神乃自生。”又如《灵枢·经筋》载:“以白酒和桂,以涂其缓者。”《灵枢·血络论》载:“新饮而液渗于络,而未合和于血也。”第二种含义是指治法,为调和之意,指对疾病的治疗要和缓地平调,或者是指某些疾病的用药应以平和为宜,如《素问·至真要大论》记载,“气之复也,和者平之,暴者夺之”“燥司于地,热反胜之,治以平寒,佐以苦甘,以酸平之,以和为制”。

此外,“和”还有不偏不倚、无太过亦无不及之意,也就是“平和”,可指天地、阴阳平和之气,如《素问·离合真邪论》载:“天地温和,则经水安静。”亦可指人之性情的平静和缓,如《素问·腹中论》载:“故非缓心和人,不可以服此二者。”又可指脉象之平和,如《灵枢·终始》载:“邪气来也紧而疾,谷气来也徐而和。”

最后,“和”还包含其他一些意思,如“顺应”之意。《素问·上古天真论》载:“上古之人,其知道者,法于阴阳,和于术数。”再如“交媾”之意。《素问·上古天真论》载:“(丈夫)二八,肾气盛,天癸至,精气溢泻,阴阳和,故能有子。”“和”还有“应和”之意。《素问·宝命全形论》载:“随应而动,和之者若响。”亦可当作“显现”之意。《素问·解精微论》载:“是以人有德也,则气和于目,有亡,忧知于色。”

一个简单的“和”字,在《黄帝内经》中出现了150多次,其含义又各不相同,这在中医学里是罕见的,也足见先贤对“和”字的看重。

《黄帝内经》全面构建了中医学的理论体系,其中“和”是重要的主线之一,此后的数千年,医家对此各有发挥。其中,被称为方书之祖的《伤寒杂病论》(包括《伤寒论》和《金匮要略》),更是将“和”的概念直接地、全面地运用于临床,作为遣方用药的宗旨。医圣仲景“勤求古训,博采众方”,撰写出这部中医学经典。《伤寒杂病论》将《黄帝内经》中的理、法、方、药融为一体,建立了极具临床价值的六经辨证体系。为中医者,必读《伤寒杂病论》,尽管这是两千年前的著作,却读之即可用,用之即见效,后世医家,无不受益。即便如我这样的按摩医生,从不用方药,也可从《伤寒杂病论》中学得为医之道、辨病之法、施术之途,中医之妙非一方一药也,乃辨证论治也。

《伤寒杂病论》中“和”字出现了80多次,具有和谐稳定、协调平衡、调和阴阳、和解病机等多重含义。和,不仅概括了人体内部的阴阳关系,对疾病的产生原理和治疗也有着重要的理论价值,指导并影响了中医的方剂观和养生观。

《伤寒杂病论》强调维持万事万物之间及人体内部特有的和谐平衡状态,这种状态是事物正常生发的基础。“若五脏元真通畅,人即安和”是《伤寒杂病论》中对理想身心状态的概括,书中多次以“和”来表述人体正常的生理状态,如“身形如和”“身和,汗自出,为入腑即愈”。要维持和谐的人体内环境,使之处于“和”的状态,就必须让五脏六腑保持动态平衡,营卫气血相互协调,正气充足。所以,《伤寒杂病论》以元真通畅的和谐状态作为人体生命运动的理想状态,同时也是人体健康的标志。

与西医不同,中医学把人体看作一个整体,人体各组织器官以一个相互联属、相互影响的网状结构连接在一起,是相互制约、相互依存的关系。正常情况下,人体各个脏腑能保持协调平衡、对立统一的和谐关系。“和”不仅指人的身心和谐,更能代表人与社会、人与自然的和谐关系,从而达到天人相应的境界。道家思想强调人与自然界的“和”,儒家思想注重人与人的“和”,《伤寒杂病论》在吸收借鉴儒道两家观点的基础上,从《黄帝内经》出发,强调人体应保持 “安和”的状态。由此,《伤寒杂病论》中的“和”便逐渐发展为一种健康舒适、正常稳定、自然而然的状态。《伤寒论》中有多处这种表述,如《伤寒论·平脉法》中云:“卫气和,名曰缓。荣气和,名曰迟。缓迟相搏,名曰沉。寸口脉缓而迟,缓则阳气长,其色鲜,其颜光,其声商,毛发长。迟则阴气盛,骨髓生,血满,肌肉紧薄鲜硬。阴阳相抱,荣卫俱行,刚柔相得,名曰强也。”这段话描述了和缓舒迟的脉象,说明阴阳协调、刚柔相济、荣卫和谐则机体健康。

人体健康的关键是阴阳二气是否保持相对平衡,达到阴气宁静、阳气固密的状态。如果其中一方偏盛或偏衰,失去平衡,就好比四季有春天而无秋天、有冬天而无夏天。所以说,保持健康最好的方法就是使人体的阴阳二气调和、平衡。人体只有在阴气不妄动,阳气不妄耗,阴阳二气保持相对平衡的状态下,才能保持健康。《伤寒杂病论》强调,人体和谐的状态也会随着生命节律和外界环境的变化而改变,但在一定的范围内,都能保持健康状态,可见人体之“和”是一个动态平衡的过程。阴阳平衡状态一旦被打破,人体就会产生疾病,服药、食疗、针灸等,都是为了使阴阳重新恢复平衡。另外,“元真通畅”的身心观不仅要求人体内部脏腑阴阳保持协调平衡,亦要求人体与自然节律达到和谐状态,强调人必须和外部环境相适应,遵循自然法则,才能维持人体内部的平衡状态。《伤寒杂病论》对健康观的表述比《黄帝内经》更为具体和贴合实际。

《伤寒论》中对疾病有多种表述方式,其中最为常见的就是“失和”,如“以卫气不共荣气谐和故尔”(第53条)。这种“失和”就是人体的阴阳平衡被打破,表明《伤寒论》对人体的“和”“不和”等不同状态已经有了系统性的认识。无论病机如何变化,病情如何复杂,“失和”都是导致疾病发生和发展的根本原因。《素问·调经论》有云:“血气不和,百病乃变化而生。”亦说明阴阳气血失去平衡协调的状态会导致疾病。

在中医看来,阴阳失衡是疾病产生的主要原因,一般表现为阴阳的偏盛或偏衰。《伤寒杂病论》就是依据这种阴阳偏盛或偏衰的理论,来解释阴阳失衡所造成的病理变化的。正常情况下,阴和阳处于相对平衡的状态。如果阳的一方偏盛,会导致阴的相对不足,阳属热,故阳气亢盛的病理表现为发热;反之,阴的一方偏盛,就会导致阳气相对偏衰,阴属寒,故阴气过盛的病理表现是恶寒。阴阳可以相互转化,所以在一定条件下,阳热证与阴寒证亦可相互转化。当然,除了阴阳失调以外,中医学认为血、气、形、神的有余或不足都会致病,这些都是中医的“和”思想在《伤寒杂病论》中的体现。

在《伤寒杂病论》中,“阴阳失和”是疾病的主要病机。情志失调、饮食失宜、外感六淫、劳逸过度等都是从“阴阳失和”的角度认识病因的,这也是失和思想的具体体现。中医把人的情绪变化称为“七情”,包括喜、怒、忧、思、悲、恐、惊,七情是人在精神层面对客观事物的不同反应,正常情况下一般不会致病。只有机体受到刺激后,出现气机紊乱,脏腑、阴阳、气血失调,超过了人体自身的调节范畴,才可能导致疾病。饮食失宜包括饮食不洁、饮食偏嗜和饮食不节三个方面,其中饮食不节和饮食偏嗜是失和思想的显著体现。外感六淫,是指人体调节能力不能适应四季气候的变化,或四季气候的变化超出了人体的调节范畴,从而导致疾病。劳逸过度,包括形劳、神劳、房劳三个方面,这些亦是从不同角度指出“失和”对人体的损害,实为中医学“和”思想在《伤寒杂病论》病因学中的贯彻和体现。

中医治病,主要根据阴阳偏盛或偏衰的基本病理变化来确定治疗原则,以使阴阳重新达到平衡状态,所以《伤寒论》中明确的治疗原则和诊疗目的就是“和”,即求和、调和。如“此卫气不和也,先其时发汗则愈,宜桂枝汤”(第54条)“令胃气和则愈”(第71条)“下之则和,宜大陷胸丸”(第131条)等。《伤寒论》中的治疗原则可概括为通过寒热同用、升降共进、攻补兼施、敛散并投等治法,达到阴阳平衡、上下有度、出入有序的目的。治疗方法虽各有不同,但都旨在使人体阴阳、脏腑、气血平衡协调,达到安和的状态。

自《伤寒杂病论》始,中医学确立了一类以“和”为纲的治法,这也是将《黄帝内经》中“和”的思想在处方用药方面的具体化,是中医在“治法”方面的一次提升。“和法”重在“调和”“和解”,其不同于温、补之法的专主扶正,亦不同于汗、吐、下、清、消之法的专主攻邪。

但也正因“和”的思想在中医学上的重要地位和作用,加之《伤寒论》中小柴胡汤等“和解”之方的广泛运用,后世医家对“和法”产生了许多不同理解。一部分医家认为,“和法”就是“温、清、补、消、汗、吐、下、和”八法中的一法,专指和解少阳、调和营卫,是治疗半表半里证的一种方法。另一部分医家认为,“和法”首先是中医学认识人体和疾病的一种思维方式,是中医治疗学的总原则。其实,其分歧只是在于从治疗原则出发还是从具体治法出发而已,也就是对“和”进行广义的分析还是狭义的分析。

《伤寒杂病论》中“和”的概念是广义与狭义兼而有之的。从广义上说,“和法”是 “调和”“和解”之意,是平衡阴阳,调其盛衰,以祛邪御病为目的的一种治疗法则。故广义之“和法”是指治疗法则,包括治则与治法。正如《张氏医通》所言:“和方之制,和其不和者也。凡病兼虚者,补而和之。兼滞者,行而和之。兼寒者,温而和之。兼热者,凉而和之,和之为义广矣。亦犹土兼四气。其于补泻温凉之用,无所不及。务在调平元气,不失中和之为贵也。”从狭义上讲,专指治法,即“八法”之一的“和法”,如和解少阳、调和营卫、调和脾胃之法。《伤寒杂病论》中狭义之“和法”大致可治疗两类疾病,一是当致病邪气较轻、正虚之证不明显时,通常会用“和法”轻去病邪。正如《伤寒论》中多次提到的“小和之”“微和之”等内容。二是病证主要由脏腑功能失和所致,取“和法”以振奋脏腑功能,祛除邪气,且用药和缓,能标本兼顾,如《金匮要略》中治疗痰饮病的方法:“病痰饮者,当以温药和之。”“温”“和”都是以调和为原则,“温”具有开发腠理、振奋阳气、温化痰饮之意。“和”指“温”之不可太过,此为标本兼治之法。

疾病的证候在病程中是不断变化的,寒热、虚实、表里的证候相互交织,故清热、散寒、攻邪、补虚、发表、温里等治法都不能单独使用,单独使用会有明显偏向性,会导致新的“不和”。故《伤寒杂病论》中除病情需要且必须使用较为单一的补虚、攻邪方剂之外,一般都注重综合调治,且多为寒热同用、补泻兼施、表里双解、阴阳并调,主要目的是防止用药偏颇。这就要求将性质和作用不同,但有相反相成之功效的药物恰当组合,融为一体,整体兼顾,各方并治,避免此盛彼衰,以祛除证候错综复杂的疾病,如小柴胡汤、乌梅丸、半夏泻心汤等。

总之,《伤寒杂病论》完整体现了中医学的“和”思想,其中自和、安和、调和等概念虽源于《黄帝内经》,但却更加实用、具体,并体现在临床的诊、治、防、养等方面,这也使得“和”成为中医学中最具个性的诊疗思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