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罪伊甸
安苏：“……”
赫里伯恩：“……”
诡异的沉默中，两人大眼对小眼，气氛一度十分尴尬。
赫里伯恩看向面前男孩的眼神，逐渐从眯眯眼变成死鱼眼。
他突然开口，语气里充满了莫名的幽怨。
“你不来点反应？”
可把安苏吓得一激灵。
【原来我应该有反应吗……】
“不是你先说自己就是个小人物的吗！”
还有，你们秽民的老大不就是塞维尔吗？搞半天就是我给你取的名字！
安苏感觉脑子有点萎缩，他匆忙地想要把话圆回来：
“老哥，谁能不认识您啊——”
“得了得了，臭小子满嘴跑火车。”赫里伯恩没好气地打断他，一只手在安苏脑袋上用力揉搓，像是撸狗一样把他的头发打乱。
他带上些阴阳怪气：
“我也确实只是个小人物，哪能要求路上随便碰到的一个人就得认识自己。”
虽然赫里伯恩这样糊弄了过去，但安苏还是从他的眼神中，解读出残余着的几丝“无法理解”。
“应该是个狠角色。”安苏猜测：
面前的这哥们指不定就是秽民的大头目，“名号一出小儿止啼”的那种。
可惜了，自己谁也不认得。”
赫里伯恩很快摆脱了窘迫，他重新眯起眼睛，用力紧了紧环住安苏的胳膊。
“小老弟，我都把名字告诉你了，可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他的眯眯眼看得安苏有些发颤：
“说到底，这里可不是小朋友该来的，或者说能来的地方。你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安苏恰当地面露疑惑：
“老哥，我是自己人啊……”
他环视着周围，挠挠头，语气里带上迷茫。
“我也有点搞不懂情况了，咱的弟兄们都去哪里了？”
“我也是刚从‘另一侧’回来，现在找不到大部队了，也不知道啥情况啊……”
安苏试探着抖露出“自己知道失却的秘密”，试图从赫里伯恩这里得到一些情报。
那对眯眯眼好像弯得更厉害了，安苏心里有些发毛。
“你在找终焉会？”
赫里伯恩不经意的一句话，险些给安苏整应激。
“别紧张，小朋友还是太嫩了，沉不住气啊……”
安苏伸到腰间的手被一脸坏笑的青年轻轻按下。
仿佛没有在意安苏异常的紧张，赫里伯恩自顾自地解说起来：
“这个时间出现在这个地方，你当然找不到终焉会的那帮呆逼，他们现在忙得都快冒火星子了，哪来功夫躺家里养老。”
“不过嘛……看你的灵能特征，好像不是‘受选者’啊……”
“你是怎么绕开‘▓▓’的影响来到这里的？因赛克那个老东西是不是年纪大了不太行了……”
趁着赫里伯恩还在喋喋不休，安苏赶紧把这些话里有用的信息提取出来。
【判断有误！】
就在刚才赫里伯恩的嘴里冒出“终焉会”三个字的一瞬间，安苏就两眼一黑。
“首先确定，能出现在这个地方的人，肯定是‘秽民’一系的成员。”
安苏还记得图恩王的话——秽民其实指的是两个不同的组织，也就是终焉会和避光教。
这位大哥显然不是终焉会所属，那他还能是啥？
“坏了，碰到疯批了……”
安苏感觉心里拔凉拔凉的。
塞维尔留下的“终焉会”作为构成秽民的主体，虽然给图恩带来了极大的心理阴影，但留下的印象好歹是“有纪律有秩序”的精英军阀。
而“避光教”就不好说了。
作为一群抛弃了实体，同时还在仇视着实体的癫子，他们给图恩留下的印象就是“全员疯批的恐怖分子”。
虽然数量较少，但他们的平均阶位还要更强。这个教会就是由一帮星光起步的，完全无视“实体伤害”的狂信徒构成的“失控教团”。他们只能被星光以上的灵能者抵挡，精神状态一个比一个堪忧，有时候打着打着就跑去屠杀平民。
一群神神叨叨，战力爆表，还人均精神病“纯粹反派”。
【疯批处不了一点吧！】
安苏回想起那个自称“避光教次席”的罪人盖因，他在安苏面前杀死了葛温，只凭借力量的余波，就取走了黑石众人还有安苏自己的生命。
这是安苏降临这个世界以来，碰到的最让他感到无力的敌人。那具漂浮在半空的蜡像，至今都触发着安苏的ptsd。
可以说，要不是有弥赛亚的顶替上号机械降神，安苏包括黑石，早已经被避光教的一人团灭了。
不过……
安苏小心翼翼地看向独自走在前面，嘴里不停的青年。
“这次碰到的‘避光教众’好像不是那么疯？顶多算个过分自来熟的怪人。”
总之，还是得提高警惕。虽然实力差距悬殊，安苏依然做好了临时暴起的准备。
而且……
即使是盖因，在看到塞维尔的肉身之后，也是一副无比虔诚的模样。
这样看来，避光教虽然都是一群疯子，但他们对塞维尔的崇拜应该只多不少。自己大不了直接撕破伪装，顶着终末先知的脸反过来当他们亲爹。
安苏像这样安慰着自己……
“老哥……”他鼓起勇气打断了赫里伯恩。
从现在的情况来看，老哥明显已经判断出自己不是“秽民”的一员，却也没有产生敌意，那提示我可以放心大胆一些。
一边这样想着，安苏一边开口：
“我就是出了神墙一路往外走，莫名其妙就到这个地方了。”
“不瞒着老哥，我确实也是第一次到这。但之前一直听说，这里是终焉会的地盘。”
“你刚才说终焉会的人都在忙……他们干什么去了？”
安苏一说完就诚惶诚恐地闭上嘴巴，露出一副害怕说错了话的模样，还不忘再递上去一根烟。
忘了说了，这烟是安苏带着石头帽，随手从神墙边哨塔守卫那里顺来的，属于“王族官方特供烟草”，品质有保障。
赫里伯恩瞥了安苏一眼，倒也没拒绝，伸手就接了过来。
“你挺会打算盘，还想从我这套话……”
虽然这样说着，但赫里伯恩的语气里没有“严肃”、“愤怒”之类的情绪，好像完全不排斥这个话题。
安苏见势把火也递了上去。
虽然冒险，但安苏还是想试着从赫里伯恩嘴里得到一些情报，就比如“近期终焉会的异常动向”。
赫里伯恩惬意地吐出一个烟圈，眯着眼睛回头看向安苏。
“算你小子会做人，反正我跟终焉会那帮傻逼也处不来，现在正好告诉你点内幕，就当资敌了。”
他笑眯眯地说：
“你们王都最近应该也不太平吧，乐子乱子都库库往外冒，一副要完犊子的模样。”
“终焉会最喜欢乱糟糟的局势了，他们可是凑热闹专家，哪里有乱子，哪里就有一大群终焉会的“热血傻蛋”从地里长出来，就净会往外折腾。”
“哪里像我喜欢安静，最讨厌的就是那种东南西北乱成一锅粥的景象，看着就烦。”
“我可是纯正乐子人……”
【跑题了啊喂！】
安苏心里急得痒痒，又不敢直接催，只好小声附和：
“对对对对对对——然后呢？”
赫里伯恩把那条细缝一样的眼睛撑开一点，似笑非笑地看着安苏。
“不是说了吗，终焉会最喜欢热闹。”
“你们王都最近不就有大热闹吗？那个什么‘大祭’，不就搞得沸沸扬扬？”
“终焉会——”
赫里伯恩突然顿了顿，连同着安苏的心跳都一起顿了顿。
停顿过后，他说：
“王都的教会在忙什么，终焉会就在忙什么。”
“……？”
安苏的大脑空白了一瞬间。
“终焉会？和教会？在一起策划大祭？”
安苏突然停下脚步，赫里伯恩似乎也早有预料地一起停下步伐。
两人默契地站在黑暗里，直到赫里伯恩发出“噗嗤”一声嬉笑。
“干什么干什么，反应那么大？”
赫里伯恩笑眯眯地回头站定，吞云吐雾间，一个烟圈朝着安苏慢悠悠地飘过来。
烟圈扑在安苏的脸上，散作不成型的烟气飘走。
“咳咳——”安苏大声地咳嗽，压下因为震惊而变形的表情。突兀的声音惊醒了屋檐上栖息的黑鸟。它们拍打着翅膀蹿腾而起，一边发出着堪称凄厉的啼鸣一边飞远，迅速消失在夜幕里。
重新抬起头，安苏看起来面无表情。
但他的动作明显不似淡定。
安苏一边推攘着赫里伯恩的肩膀，让他转回头往前走，一边靠近赫里伯恩的耳边，悄悄开口：
“终焉会为什么会跟教会合作，不是说秽民和王都的两大势力都是死敌吗。”
事到如今，安苏也没有细节再去组织用词，他直接用“秽民”来指代了终焉会。
“还有，为什么大祭需要这两方来联合操办，他们到底准备在‘大祭’上做什么？”
“……”
身体虽然被安苏手推着朝着前方，但赫里伯恩的头还是像没有关节一样扭过来。
那双始终微笑着的眯眯眼朝向安苏，两条几乎不可见的眼隙里，漆黑的眼珠好像深邃的黑洞。
“最开始，确实是死敌……”
周围的光线和氧气好像都被牵引着没入那双眼睛，安苏感觉到窒息，他眼前发暗。
“不过后来嘛……”
赫里伯恩又突然把渗人的视线收回，他重新面朝前方。
“终焉会和教会……这俩势力可比谁都暧昧，毕竟里面都是一帮圣母心的笨蛋，互相吸引也是正常的。”
“很久之前，他们已经互通一气，每天就想着怎么救人救世。实际上也就是一群被称为“受选者”久了，后来就真以为自己背负使命的呆逼……”
【所以……教会和终焉会都是“好人”咯！】
安苏像个小学生一样呆呆地想道。
‘不对不对，这可是避光教疯批的发言，鬼知道是真是假。’
不过，听到这番话的安苏还是莫名地松了口气，像是心里终于有什么东西兜底了一样。
“如果真的是这样……大祭应该也是以救世为出发点，试图沟通大源挽救苍生的仪式。”
突然有一种“队友竟然真的在干正事”的欣慰感，这让安苏终于安心了几分。
行进中，两人突然又停下了，这次是赫里伯恩挡在了安苏的面前。
“怎么了？”安苏现在心情很好，连带着看疯批的都顺眼了几分。
“说起来……这个地方，好像也是终焉会和教会一起搞出来的玩意。”
赫里伯恩幽幽的声音从近处传来，他手里的烟已经抽完了，不再能看到那点燃烧着的火星。
安苏又递了一根过去，奇怪的是，这一次赫里伯恩摆了摆手，示意拒绝。
他从开始就玩世不恭的语气第一次带上几分认真。
“你知道自己在哪里吗？”他问道。
安苏茫然地眨眨眼，想了想还是决定诚实，他干脆道：
“不知道。”
“哎——”
青年罕见地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这道不符合人设的叹息声把安苏吓得一抖。
赫里伯恩皱起眉头：
“一个启灵，没有“受选者”的特征，还是个一问三不知的愣头青……”
“你到底是怎么进来这里的？难不成真的是因赛克那个老东西出问题了？”
“稍等一下——”安苏连忙打断他，
“想要进来这里很难吗？”安苏想到自己这一路的经过，虽然很多情况显得莫名其妙，但总的来说也算顺利，
“还有，因赛克是谁。”
“……”赫里伯恩面无表情地看着安苏，一双没有眼白的死鱼眼让安苏头皮发麻。
“因赛克是现任教皇。”
赫里伯恩先回答了后面一个问题。
“关于这个地方……倒也不是说难进。”
赫里伯恩摩挲着下巴，一张年轻的脸皱起眉头的时候，像是个未老先衰的忧郁帅大叔。
“这里是理应不存在的地界，“世界的倒影”靠着因赛克的‘▓▓’权能，还有“那位”的暗中协助，才能在这种地方独立存在。”
赫里伯恩仔仔细细地打量着面前的男孩，眉头越皱越深。
“该怎么说呢，如果没有得到因赛克的允许，或者是被认证为“受选者”的一员，没人能够进入到这个地方。”
安苏不自觉地张开嘴巴。
他听到赫里伯恩自顾自地低语：
“先知预见到世界的不可拯救，他将【无法得救】的旧世界从根源上切除，像是技术精湛的外科医生切除病源处的恶性肿瘤。”
他解释着这片世界的由来：
“于是，这个见不到‘终点’的‘答案’被先知抛弃在这片失却的地界。
做完这件事之后，他又担心众生对‘实体’的无意义缅怀，就要求因赛克用‘▓▓’将这里掩埋，同时也延续着这里的存在。
从此，众生不再记得这里，只有‘受选者’把这里当成永恒神圣的‘乡’。”
赫里伯恩看向脚下的土地，黑色的瞳孔缓缓扩散，更像是一片凝固后的深渊。
他的眼神中浮起复杂的情绪，仿佛先后呈现着“痛苦”、“无奈”、“惋惜”、“怀念”……
最后变得“释然”。
“这个【无法得救】的旧世界……”他说，“我们叫它【罪伊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