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奶末头”·“别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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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末头”·“别相人”

在地处南汇县城三八路北端尽头、人民东路西侧的南汇中心医院内科病房里，我细心地安顿爷爷在病床上坐起身吃晚饭。

爷爷细嚼慢咽一吃完，我已操作熟练、几近程序化的一系列后续动作就立马跟进了。

——“嚼”发音“呷”。

起身，用脸盆装了餐后的所有碗筷，出门到水池边清洗。回来时放入半盆清水，在床边柜的台面上放稳当，存好碗筷。取下灌满开水的热水瓶的木塞，倒入脸盆，试好水温。浸湿毛巾，拧干，给爷爷擦脸。擦完，又端盆出去、进来，换清水、加开水。双手捧着脸盆放在爷爷下巴下方，给老人家漱口。继续把脸盆放台面上，接过爷爷的假牙，入盆清洗。捞起，用少许热水冲刷一番，塞进爷爷嘴里复位。打开爷爷喝水的杯子，倒上开水，凉着。再次出去、进来，换水试温，再给爷爷擦把脸。紧接着把老人家的双手浸入温水中，正面反面揉搓多遍，拿起来，擦干净。末了，一手抓着脸盆，一手拎着轻了许多的热水瓶，也扶在脸盆上，出门。在脸盆里又换上小半盆清水，进门后塞到床底下备用，热水瓶里重新注满开水，放台子边上专门搭出的架子上，也备用。把多粒药片从不同的盒子、瓶子里倒出，归拢在一起，放在爷爷的手心里。嘴里边说“吃药了”，边看着爷爷把药在手掌上颠了颠，倒入口中。顺手把拿着的水杯口贴上爷爷的嘴。注视着老爷子喝下水、吞下药、再喝水。一切收拾停当，扶着爷爷把上身往后靠在竖起来当靠垫的白枕头上。

——“热水瓶”发音“捏思饼”。

——“擦”叫“喀”。

——“漱口”叫“锅嘴”发音“锅子”。

——“开水”发音“剋思”。

——“喝水”叫“吃水”发音“丘思”、“吃茶”发音“丘梭”。

——“紧接着”叫“挨下来”发音“阿窝雷”。

——“干净”发音“跪印”，叫“清爽”发音“清桑”、“啯掠”等。

——“抓”叫“捉”发音“造”。

——“粒”发音“烈”。

——“吃药”发音“丘压”。

——“收拾”发音“收涩”。

而后，我在床头边的木椅上坐了下来，照例给爷爷削上一个苹果或生梨，切成小块，或剥开一只桔子，按囊分开。放进台面上洗干净的碗里，插上牙签，一块一块、一囊一囊送进爷爷的嘴里。

——“苹果”发音“苹顾”。

——“生梨”：梨。

——“桔子”发音“嚼子”。

老爷子优哉游哉、心满意足地“咯吱咯吱”咀嚼着、吞咽着，话匣子又打开了。

——“咀嚼”叫“呷”。

爷爷1921年2月12日出生。小时候调皮得很，想干啥就干啥，由着性子来。他的父母亲、我太爷爷太奶奶对这个最小的儿子也是宠爱有加，基本放手不管。

——“得很”作为程度词，可以叫“煞盖”、“黑为”等。

——“最小的儿子”叫“奶末头”发音“娜眉豆”。当地原住民口中，只要是子女中的最小的，都可以叫作“奶末头”，不分性别、长幼。更有相互打闹取笑时说“落脚狗”发音“牢甲个”、“落脚猪”发音“牢甲子”的，那就有点难听了。好在都是知根知底、互相调侃而已，谁都不会太当真。伲老农民就是如此憨厚朴实、海阔天空，嘻嘻。

——“宠爱”叫“宝贝”。当地原住民口中，“宝贝”一词，除了表达普遍通行的“人的金贵、重要”和“物的珍贵、稀有”外，还能用作动词，表达对人的“宠爱、溺爱”和对物的“爱惜、珍惜”之意。

爷爷没成家时，经常会去新场镇上的茶馆、麻将馆喝喝茶、听听书、打打牌、搓搓麻将。在老爷子眼里，现在社会上玩的麻将太小儿科了。他早些年玩的麻将是计算“番头”的，什么碰碰胡、清一色、全风向、七对子、十三幺，什么吃碰降、降出冲、吃“三包”、金鸡独立，等等，都有，还组合着成倍朝上翻。一圈下来，输赢大得很。即使后来成家了，有了我父亲，还经常有事没事的光顾这样的场所，看看、坐坐、玩玩。

——“麻将”发音“魔将”，一种牌类游戏，国粹哦。当地原住民习惯上还会将之称为“砌砖头”发音“替醉豆”、“修长城”、“一百四十四号文件”等等。

——“喝喝茶”叫“吃吃茶”发音“丘丘梭”。

——“什么”叫“啥咯”。

——“胡”发音“武”。

——“输赢”发音“虚赢”，叫“出进”发音“策进”、“进出”发音“进策”等。

——“有事没事的光顾”叫“有冲无冲”发音“有冲呒冲”、“有兜无兜”发音“有兜呒兜”等。

解放了，尤其是农村实行“土改”了，爷爷的玩性才开始收敛，用用心心种地、上班了。没办法，还是养家糊口重要呀。

——“麻将”发音“魔将”。

——“用用心心”：用心、专心。

——“种地”叫“修地球”，种田人不就在地球表面刨刨挖挖、缝缝补补吗？

——“没办法”叫“没哪能”发音“呒哪能”、“没收没缩”发音“呒收呒缩”等。

爷爷年轻时还是个玩家？我既不可思议，又有些莫名的崇拜。

我爷爷在我母亲去世后，为了三个孙子，为了这个家，简直成了工作狂。他自己整天忙忙碌碌，风里来，雨里去，没有落空的时候，更别说玩了。老爷子还常常不让我们偷个懒、喘口气，三兄弟天天被他使唤着做这做那、忙东忙西，弄得个个心猿意马、魂不守舍。

——“忙忙碌碌”叫“兜牢兜”。

——“落空”发音“牢空”：有空、有空闲的时间。

——“偷个懒、喘口气”叫“打顿”发音“当等”、“打个顿”发音“当个等”：休息一下、歇一会儿。

——“心猿意马”叫“三斤打了六斤上”发音“赛斤当嘞络斤囊”。

——“魂”发音“稳”。

我当即竖起大拇指，一阵“马屁”，“‘大大’，看不出来嘛，侬从小是个‘别相人’么！”

——“马屁”发音“魔屁”。

——“大大”：爷爷。

——“侬”：你、您。

——“别相人”发音“别相宁”，也有写成“白相人”发音“白相宁”的：超级玩家。在新场农村，“别相人”或“白相人”主要有两种截然不同的意思，一是指游手好闲之辈，有点贬义，二是指超级玩家，褒义的。此处当然指后者了，嘻嘻。

我爷爷难得露出一副自豪、享受的模样。

——“自豪”发音“私豪”。

——“享受”叫“受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