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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怀念老曹
纪念文集中,已有不少人论述了曹先擢同志在学术上的成就。我因毕业后一直从事别的方面的教学和研究,隔行如隔山,就不再从学术上去赞颂老曹,而想就认识他几十年来,他的为人给我的感受,简单地说上一两个事例。
我和老曹是同年考入北大中文系学习的调干生,都分在1954级三班,同窗四年。大学毕业后,我们又一同留校,在中文系汉语专业当教员。学生时代,老曹一直是我们班的党支部书记,我那时是班团支部的宣传委员。留校后,他在古代汉语教研室,我在语言理论教研室。分属两个党支部。但中文系当时是一个党总支,而有段时间,老曹又曾任中文系党总支的书记,所以从政治层面说,我一直是在他的领导之下学习和工作的。
同学期间,虽然他不是班上年龄最大者,但却是公认的忠厚长兄,他说话声音不高,不快,常常面带微笑,谦和有礼。同学们无论是思想上还是生活上有了问题,总愿向他申述,请求帮助。我们求学的四年间,从批判《武训传》到批判胡风,从“肃反”到“反右”,几乎政治运动不断。对于一些当时大家认为是大是大非的原则问题,老曹从不会无限地上纲上线去批判,更不会以个人好恶去添油加醋。他的这种处事原则,曾被我系的个别同志评之为“右倾”“和稀泥”,但是在一些特定的场合,却显示出老曹所特有的人性的关怀。
中文系的一位教师由于处理家庭婚姻问题不当,受了党内处分,在众人的一片冷淡和疏远中,老曹却在他重组家庭的妻子怀孕时,提了一只母鸡到他家去探望、慰问,使他感到世态炎凉处,人间尚有友情在。
在校庆100周年1954级校友返校的各班聚会时,老曹首先在三班班会上诚恳地向在过去政治运动中被伤害的个别同学道歉,在老曹的带动下,其他同学也纷纷对自己当年的言行进行了反思。而曾被定为“右派”的同学却反而说:当时我太自以为是了,没有听从老曹谨言慎行的劝告,否则也成不了“右派”。于是,同学打开了心结,敞开了心扉,回忆当年、畅谈现在,越发感到同窗情谊的可贵。在班会上大家决定发起创办交流联谊的《五四通讯》(这个通讯的参加者后来扩大到整个1954级。每年两期办了近十年),并从此开始了在京同学的每年一次的聚会,直到大家年至耄耋,行动不便才停止。
参加我们班聚会的,还有几个别班的人。开始我以为是由于我们在大一分文学、语言两个专门化之前,他们曾是三班的成员,所以来参加老三班的聚会。后来才知道他们不愿参加原毕业班的活动是因为:他们在那个班过去曾受到不应有的伤害,而现在的聚会上不少人仍在争吵当年的是非曲直。这件事更使我体会到,老曹严于律己、宽以待人和坦荡无私的情怀带动了整个班的团结与和谐。
老曹的晚年是在不断的病痛中度过的,他的儿女都定居国外,老伴也身患多种疾病,且行动不便。他俩就医时,全靠学生照料,我们这些同窗也是年老体弱,爱莫能助。2018年春天,我曾让我的儿子开车带我去探望了他一次,不想秋末冬初他就离开了我们。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我们这个班的同学大多已经走了,我们在天上的聚会也不会太远了。我想,我们的班会还会开得十分融洽愉快。那时,我们还会推选老曹当我们班的头儿。
2020年9月8日
(作者单位:北京大学中文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