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蠹之午夜快递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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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无法定义身份的号码

我于是给丈夫念了罗总的手机号码,那些数字依次渐进地在不断拧紧他的眉头。他一言不发地依序输入着,待到最后一个号码输入进去,他那眉头被一种惊愕神情给完全化开了。

我甚是惶惑地看着他,不知他为何迟迟不按下接通键,却发现他眼中闪烁而出的震恐渐进浓烈,仿佛屏幕上慢慢勾画出了他在一直直在努力逃避的某些现实似的。

我看向他的手机屏幕,寻常的拨号界面,只是在他刚刚输入的那排号码下面竟显示出了“宝哥手机”这四个字。我急忙将上面的11个数字与罗总的号码一一比对,反复三次之后,确认那个标有“宝哥手机”四个字的电话确是罗总的手机号。

“怎么会这样,号码没错啊!”脱口而出的疑问。“你为什么会有他的手机号?宝哥是谁?”

“这号码你存了多长时间了?”我能听出丈夫声音里带着的些许震颤。

“这是我五年前记下的,只是前一段时间才存在手机上的!”

“也就是这姓罗的五年前就在用这个手机号!五年前....五年前.....”丈夫轻声地念叨着,思考竟让他重又皱起的眉头松懈了几下,不过很快就又紧锁住了。

“得有五年半了,因为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才刚进公司没多久!”听到这,丈夫立刻露出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他开始低头盘旋,极其压抑而混乱地喃喃着:“不可能啊,这手机他不是不用了吗?他是谁?他是谁!”这两个“他”明显用着不同的声调,尾音更显出一种不自信的怀疑态度。

我被丈夫这突如起来的异样给吓住了,想要试探地向前求证、安抚。

突然,丈夫迅速地将手机收进了裤兜,焦虑也随之从他的身上开始弥散开来。他快步走到客厅门口,然后似在生着自己的气似地在地上重重跺了一脚,随之扭身过来,脸上竟咧出了一丝苦笑,接着故作平静的对我说:“来吧,跟我去个地方,我需要弄清楚一件事,然后再去找那个姓罗........聊到彻底!”说完,他面露出孩童般的委屈与茫然,而后坚定地伸出了左手,但很快就又缩了回去,愧疚地看着我问道:“可以吗?”

“我会在车上跟你解释........解释我能解释的一切!”还没等我回答,他就又急匆匆地补上了一句。

我深吸一口气,不去看他便上前揽住他的胳膊,他有些惭愧地将头倚在我的肩上来摩挲了几下,而后坚定地拉着我的手走出门去。

由于丈夫乘坐地铁上下班很是方便,再加上我和他为人都比较节省,为了缓解我上班交通不便的问题,丈夫便在我们结婚一周年的纪念日给我买了一辆小排量的汽车作为代步工具,因此这小车更多时候都是我在开,可这次,由于我并不知道丈夫所指的“地方”究竟在哪,车子的主导自然也就交给了他。

车子启动,似在慢慢滑行,而后突然就笨拙地停了下来。丈夫双手紧紧地握了一下方向盘,缓缓吐出一口气后终让车子步入了正轨。

我不安地看着他,他似乎也意识到了我的顾虑,回过头来似有轻松地看了看我。

“没事,长时间不开车,有点手生,现在感觉....感觉回来了!”他说着,握着方向盘的左手突然之间颤抖了一下。

见我没有说话,他又接着说:“真的没事,我以前开车.......”他不自觉地用牙齿在嘴唇上摩擦了一下,使得“开车”这个音发的很是模糊。“技术很不错的,只是.....我不太愿意去摸这个!”

“因为你爸爸?”话中其实并没有很多的疑问成分。

“他走了有快六年了吧!”丈夫在怅惘也好似在提醒。“出车祸走的!留.....下......”我握住他那只没把在方向盘上手,他返牵了回去以示安慰,而后忽的握很紧但很快就又松开了。

“我之前只告诉过你这些,但其中还有着一些当时我几乎意识不到的细节。”他说着,用手在额头上抹了一抹。“我爸出车祸后,我一直沉浸在深深的自责当中,很多事情我都没有仔细去想、去做,但事情的间断性发生会让我在一瞬的思考之中生出一些没有来由的怪异感觉。但毕竟我一直在避免想起过去的事情,对那些没来由的疑惑也不肯去费力追究,近两年也就把那些事情慢慢淡忘了。可今天看到你给我的这个电话,那种怪异的感觉就来的更加明确了,虽然我仍然说不出其中的缘由,但我知道,这其中肯定有着与我之前所认为的那个现实冲突的部分,我需要知道,不仅要知道,还要有所行动,不管为了谁都要有所行动。”他像是在寻求某种保护般地看向了我,而后又有些气馁地继续回过头目视着前方。

“你想到了什么?”

“我之前跟你说过,我爸妈离婚后,我爸为了方便照顾我跟我奶,就辞去他在电厂的工作,在我们之前住的地方附近开了一家饭店,我爸做饭好吃,邻里也很照顾,所以饭店的生意一直不错,最后竟还扩大了店面,雇了六七个人呢!”说到这,丈夫不禁微微一笑,但脸上露出的确是苦楚与哀伤。

“所以即便父母离异,我却一直都对自己的生活很是满意。待我顺利地考上大学,一方面可以帮衬着父亲经营餐馆,一方面还能勤工俭学满足自己的日常开销,生活还是很值得期待对不对?”丈夫苦笑着看了我一眼。

“可不知什么时候,一个叫‘宝哥’的人就出现了。一开始,我也只是偶尔听我爸提起这个名字,说他是一个经常光顾我们餐馆的客人,喜欢吹牛、也喜欢调侃自己,能听得出我爸对他的印象很不错。到后来,这样一个看似普通的客人竟然帮我们餐馆解决了多次的闹事与纠纷,还有一次餐馆的后厨着了火,也是他帮忙着把火给灭了,如果不是他及时护送着我爸去往医院,着急忙慌地挂号问诊,我爸背部和左臂的烧伤可能会落下大的毛病.......这些都是我爸跟我说的。就这样一来二去他就和我爸爸熟络了。虽说我爸称他为‘宝哥’,其实他比我爸要小上好多,就是因为他名字里面有个‘宝’字,他又极不喜欢人家直呼他的名字,于是‘宝哥’就在戏谑与调侃中成了他的称谓,而我爸爸也就顺势随俗地如此称呼他了!”

“那个罗总的电话?”我不禁将心头的疑问说出了口。

听到这话,丈夫的眉头又再次的锁住了,脸上露出了极尽厌恶的表情,他长呼一口气,厌恶便开始在他的脸上渐渐消失,只是眉头皱地更紧了。

“我听我爸说那宝哥可是个‘混家儿’,很能干,有胆识有魄力的,就是运气差了些.........我爸跟他慢慢熟络后他正要从自己的上一份营生中脱身开来,他之前是在做什么的?金属厂的员工?不太清楚,但那时他跟我爸说他要去谋划自己的小生意了。那个罗总是做建材生意起家的吧?而‘宝哥’当时想要做的就是这个,他的一个同乡在这上面挣了点钱,所以他也就属意了这个门路,想着之后能凭着自己几年的打拼混出个正经的日子。”

“你的意思是说罗总和那个宝哥是同一个人,但罗总的全名叫罗振玉,他名字里面没有宝字啊?而且......而且.......”

“而且这似乎跟整件事没有多大关系是吧。”丈夫稍稍顿了顿,将车左转进了一条荫蔽的街道,安逸而繁忙的市井生活气息瞬间扑面而来。“所以我想来确认一下........我之前有告诉过你我爸是因为什么出的车祸吗?”丈夫说完这话,他竟被自己那似旁观者的淡漠口气给震惊到了,他又用力地握了一下方向盘。

“这件事,你很少提的........”听到这,丈夫有些抱歉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说道:

“那个‘宝哥’的生意开始做的并不顺遂,折进去不少钱,但他似乎就认定了这个摊子有奔头,也就想尽办法凑了钱来硬撑。听说他的那个同乡也挺帮衬他的,但毕竟人人都要吃饭,他人的力量总是有限的。于是他就找到了我爸,让我爸投资他的生意,实际上就是借钱给他。我爸近些年虽也积攒了不少,家里的花销压力也渐渐轻了许多,可提到投资,保守的他还是心存疑虑。”丈夫的眼睛快速地眨巴了几下,像是要撇开眼前的某个不受欢迎的“污秽”一样

“心存疑虑也罢,念及情谊也罢、嫌他可怜也罢,总归在挣扎了几天后,我爸还是借给他了20万,立了字据,还拍了照!挺好的是不是,呵呵!”丈夫冷笑了一声,车子有了明显的减速,有行人会时不时地越过马路,丈夫也都一一予以了耐心地礼让。

“那后来呢?”我看着你来我往神情轻松的行人,突然有了一种自我禁锢的悲凉之感。

“那个‘宝哥’其实是想让我爸‘投资’50万,我爸实在狠不下那个心,只借给了他20万,我爸竟也因此觉得有点愧对于他,便许诺要将我家买了不到一年的大众轿车借给‘宝哥’使用,宝哥自然也就欣然接受了。”

前面熙攘的人群带给了车厢短暂的安静,待到视野再次宽阔,丈夫继续回忆了起来:“当时他借走那辆车,我........我还跟他置了不少的气,那时.......我在上大学,一、两星期才回来一次,男生嘛,喜欢车子,况且对于一个刚拿到驾照汽车爱好者来说,那辆车子简直就是生活的唯一闪光点。”说着他不禁用双手在方向盘上摩挲了几下。

“车子就一直在宝哥那里了?”我如是问道。

“大部分时间是在他那,只有在我们家不得不用到车的时候,我爸才会提前跟宝哥说一声,他就会在约定的时间亲自或是派人把车子还回来,如果他们抽不开空,我爸也会亲自跑一趟把车开回来,不过用完后就会立即开回到他那的。”丈夫长叹一口气,悲戚之情开始在他的脸上蔓延开来。“我爸就是在这一来一回中出事的!”

开到一个丁字路口,丈夫将车子右转朝北开去,相较于刚刚那条林荫小街,这条路真是开阔了许多,但由于存在大片的施工作业,车子只得更加缓慢地依序通过。

我知道,丈夫是要“回家”去了。

丈夫父亲车祸去世后,奶奶也因悲痛过度而病倒,半年不到便撒手人寰。丈夫那时还未大学毕业,面对如此变故,他只能将父亲的店面转租出去,却不舍祖孙三代居住的那间屋子,便留着一直没有出租。在那之后,即便搬到了距此很远的北郊,他也会定期回去那里进行清扫,之后坐上半晌,环顾、问候、追忆、道别。我们结婚后,我也随他一起回过几次,虽然早已不再住人,但也能看出这间在老式居民楼里的不足80平米的住房里依旧保留着某种温柔淡然的生活的情味。每次看到丈夫坐在已不见半点灰尘的餐椅上环视着客厅中的一切,并定睛在那老旧的三人布沙发上默默地发着呆时,我便不由地生出了戚戚的感怀和真诚的艳羡。三室一厅,不大不小,刚好能够容下三人所有的美好,但当这美好最终消散,徒留余下之人凭借被记忆韵染过的物件进行追忆,这其中便也免不了痛苦与彷徨的跟随。反不如我,所有的所有在我离开家的那一天起就全部丧失了,我也因此抛弃了所有可供追忆的点滴,将自己塑造成了一个没有过去的“失忆者”,我很庆幸近些年我能做到这些,但看到丈夫追忆往昔的安宁神情,我却还会生出艳羡不得的悲苦,这是我人生中极不愿面对的最大矛盾之一。

即便开餐馆挣了足够的钱,可祖孙三人谁都没有想要搬到更大更宽敞的房子里去住,三人皆是念旧之人。我丈夫后来才从业已身患重疾而缠绵病榻的奶奶口中得知,他的父亲一直瞒着他偷偷地在市北郊月供了一套新的住宅,也就是我们现在住的那套。可就在父亲去世的前一周,他竟莫名地将买房余下的尾款一次性全都付清了,就好像他知道自己不久之后将“无能为力”似的。

车外,街道两旁的霓虹灯开始闪烁,一家门头装修极有格调的奶茶店逐渐进入了视野,我和丈夫不自觉地都看向了那家,并不是被它门前成群结对的年轻人在夜晚惬意生活中显露出的朝气所吸引,更不是为了欣赏在这道路两旁施工围挡衬托下更加傲娇的光洁与优雅,却只是想要在这潮流的迷炫之中找寻出过去可能残存的印记。但生活的洪流滚滚向前,那“耐人寻味”的痕迹早被冲刷地一丝不剩,根本是不可能在这样一个“格调充分”之地发现墙壁上的斑驳与角落中的油渍。毕竟让人去凭吊一抹“残破”总归还是有些疯魔,丈夫所能做的就只是在经过的时候与这个并不熟识的“老朋友”眼神致意一下,也算在心底里给到自己一个“不曾忘记”的安慰。

餐馆几经易主后,便在这个“后起之秀”的包装下焕发出了新的生机。

“挺好的!”丈夫喃喃地说着。

“我们先找个地方停车吧,这地方停车很不方便!”我来回查看着四周的路况,以此来缓解车里有些沉闷的氛围。

我们最终在一家超市的地下停车场停好了车,可这地方距丈夫的“家”要走过三个街口,中间还要穿过一个小花园,为此丈夫抱歉的很,他询问我饿不饿,想让我先吃点东西再处理“正事”。

我倒是觉得正好可以趁此机会牵着他的手漫步行人之中,竟将心中一切的不快全都抛诸脑后,丈夫虽是抱歉,但仍是一脸严肃,时不时挤出的笑容还都渗透着莫名的紧张,这让我不禁心生失落,并为这失落感到了些许惭愧。

“这些事我来帮你处理,别想太多!”丈夫稍稍用力拉了我一把,他以为我还在为那些事而烦扰,淡淡地劝慰着我说。

“我也想通了,这事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身正不怕影子斜,她爱做什么就让她做什么好了,解释得了就解释,解释不了了就换个环境,再不济就去告他非礼,告她诽谤,我有什么好怕的。”我将丈夫的手拉入自己的怀中,皱了皱眉,而后面带笑意地看着他。

“这才是我认识的秦思捷,什么都能豁得出去!”

“以前这话我认同,但现在.......现在得加一个前提条件!你知道的?”我们相识一笑,走的步伐也渐渐变得轻快许多。

穿过小花园,就到了那栋老式住宅楼的楼下,楼下街道两旁的人行道及沿街店铺都在被重新地整修,一股子荒凉破败之感伴随着下水道的恶臭铺面而来。工人门都已下班,只留一台挖土机站在不远处自己垒起的土坡之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们这两个突如其来的闯入者。

“隋莘,回来了呀!”“废墟”的近处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只见她站在一个垂悬的白炽灯泡下,却把她的整个身体照的更加昏暗,唯有两只手臂能让我看出她是一个肥壮的女人。

“琴姨,我回来看看咯!”丈夫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女人。

“这是你媳妇吧,好福气哦,很般配哩,如果你爸......哎,瞧我又不会说话了,你们这么晚了来这里干啥呢?”女人往前走了两步,脸在昏暗中凸显了出来,我只觉得面熟但不相识。

“没啥,就是来拿点东西,你这店拆了呀,怎么还不闲着?”丈夫不自觉地顺着女人的口音跟她聊着天。

“店面拆了,人还在呢,只要有人买,我照例还出摊,就是看着怪磕碜的,到了晚上啊,还得拿那块木板挡着,锁紧拧开这门啊可是个力气活,但有门总比没门强啊,有门心里踏实,觉得这地方还是自己的。不过呀,我看也干不了多久咯!。”

我往她那“小店”里瞅了瞅,与其说是小店,不如说是三面砖墙撑着一个屋顶更为合适,但里面码放的商品却很是整齐,有粮油蛋奶还有酒水零食,在如今人们利用着大数据等各种手段分析挖掘商业机遇的当下,这样一个小摊绝对会让你大惑不解并脱口问出一句“图什么呢”,但这琴姨脸上掩饰不住的安然自乐却也正是最好的回答。

每当被问到“图什么”的时候,特别是面对自己极其热衷之事,很多人肯定会有瞬间的哑口无言,即便说出了什么,也都会在心中默念“这话中所指并不是我真正想要的”或是“总觉差那么一点意思”,但如果将目标回归到内心平静、岁月安好、生活充实,总还能填补自己那“差强人意”的表达与总结。我想这位琴姨应该是做到了吧。

我们跟琴姨道了别就要往门洞里走,可琴姨却又突然叫住了丈夫。

“哎哟,差一点又把这事给忘了,唉,这不是碰着你了不是,隋莘,你过来看看这是不是你爸的东西。”

丈夫听了这话就立即快步走到了“小店”灯下,琴姨则进到“店里”在一箱箱奶的中间找着什么。不一会儿便拿出了一个信封样的东西,只见那信封的一角高高向上突起,里面应该装有一个硬硬的块状物品。

“事情是这样的,你爸的店你几年前不是盘出去了吗?那家店没咋装修就重新开业了,可干了没多久就又易主了,第二家的老板就想这要将这屋里屋外全面的翻修一下。说巧不巧,这整修的活就交给了我表妹她那口儿。这不装修不知道,原来呀,你们家餐馆后厨的一面墙上竟然有个小格子,因为刷的跟墙面是一个颜色,拉把也断掉就剩个螺丝,再加上常年累月的油污熏染,不仔细看就根本看不出来。这不,那新老板想要把那墙的中间打掉一部分做个装饰,这一打不成紧,就发现了那个小格子和里面的这个东西。”

琴姨说着就将那信封交给了丈夫,丈夫接过后她又接着说道:“干活的伙计发现后呢就把它交给了我表妹她那口儿,你看这上面不是写着‘给隋振东’四个字吗!”说着她又从丈夫手中拿回了信封,郑重地指给他看,我也赶紧走过去,此时信封已经重又回到了丈夫手上。

我看到那信封上用蓝色圆珠笔歪歪斜斜地写的“给隋振东”能够清晰可辨,只是这四字后面还有一个字,却已经被粗暴地涂掉了,看不出任何端倪。

“我表妹她那口儿就给餐馆老板打电话,这老板就跟他的上家联系,那上家说了他好像记得这餐馆的旧主就姓隋,因为这餐馆离我家近,这不他们就找到我了,我一看就认出了这是你爸的名字,只是那时候你已经搬走了,我也没有你的联系方式,就准备哪天你回来的时候拿给你。你看我这年纪一大就容易忘事,要么遇不见你,遇见了打个招呼也都给忘了。”琴姨呵呵笑了两声掩饰住了自己的尴尬与抱歉。

丈夫拿着信封,怅惘着不知将这琴姨的话听进去多少,我们谢过琴姨后,便拿着那信封上了楼。

刚打开那吱呀作响的老门,丈夫就不顾客厅桌椅上的灰尘,一屁股坐下来将那信封撕了开来。丈夫从内中抽出了一页写满字的纸后,便看清了那仅余下的块状物品。那是一把车钥匙。

丈夫将那钥匙缓缓提出,那是一把大众汽车的钥匙,钥匙上的着明显岁月雕刻出的陈旧。丈夫将钥匙紧紧地握在手中,他好像也因此获得了巨大的能量,于是他迅速将钥匙按在了桌上并拿起了刚刚放在一旁的信纸,急不可耐地默默读了起来:

振东哥,不知道还能不能这样叫你,我这人没什么文化,也没写过什么东西,但我觉得这信我必须得写。我对不起你呀,我已经好久都没睡好觉了,我一闭眼就会看到你的脸,看到你出车祸时瞪着我的眼睛。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平时我的嘴那么灵光,但是这次我真的没办法了。我知道这信写了你也看不到,要看也是你的家人看,但我没脸面对他们呀。老哥,咱俩毕竟这么多年了,我只敢跟你说真话,所以就只能像写给你一样写下去了。

老哥啊,也是你命背,你怎么没跟我说好就去把车给开走了呀。那天下午本来是那个混蛋要开的,倒霉的应该是他呀!你知道吗?我给他吃,给他穿,他竟然还敢跟我媳妇眉来眼去,他是没把我宝哥放在眼里呀!我要教训他,让他知道惦记我的东西是要付出代价的。我就让小郑想点子,他毕竟年轻,为人又捣,他就在车上放进去个闹钟,并在闹钟里录了点会吓着那家伙的录音,一到时间突然响起,好让那家伙受点惊吓,受个苦再破个财什么的。谁能想到最后竟是你把车给开走的呀!你要是打不通电话,等等也好,谁知道你那么心急,竟发了短信说了声就给开走了。我就想吓他一下,谁知道让你的心脏病发作了。

有时想想这错也不全在我,但你也确是也因我你丢了性命,我必须要把这话说出来,不然我憋得太难受了。我想去补偿,但是你都已经去了,你的家人怎么可能原谅我,但我又不敢当面给他们钱,怕他们会有什么想法,我就想用这种方式来补偿,一是把车钥匙还回去,二是给你儿子和你母亲点安慰,但我事先声明,放在里面的钱可不是还你借给我的那些啊,借的钱我再过一些时间会亲自还给你儿子的,虽然这么点钱也买不回你来,但我也希望他们今后的日子能好过点,你也可在下面安心了。

对了,老哥,咱们俩毕竟是兄弟,我改名和换号的事也必须得跟你说一声,过去的罗大宝已经跟着你一起死了,而且我的新名字里也有你的痕迹,就当你又跟着我一起生了,我们始终是兄弟,我会一直想着你和你的家人的。

潦草幼稚的字体在白纸上上下跳跃,看得人费神心烦,丈夫的手伴随着内容的深入开始簌簌地抖起来。读完信件,他本有种想要将这信纸揉搓在掌心的冲动,但最后还是将它轻轻地放在了桌上,无力地低垂着头喃喃地说道:“是我让他去的,是我非得让他去的。”

他如是不断地重复着这两句话,仿佛这才是那封信带给他最核心的思想碰撞,他要因此铭记在心中似的。我俯下身想要劝慰他,他便抬起头,用一种局促着的哀怜眼神看着我。忽地,他惊跳般地站立起来,彷徨了一下便走向了原来他父亲卧室。等我跟上去,他已经在卧室的一个抽屉里翻出了个旧式的铁皮糖盒。打开糖盒,能看见里面的有几把钥匙,几张照片以及一叠码放整齐但大小、颜色各异的纸张。

丈夫来回翻看着里面的那几张照片,最后在一张照片上停了下来,他于是从中抽出递给了我,有些紧张的问道:“你看看,这里面的人你可认识?”

我接过照片,照片上显示的拍摄时间是2009年的12月5日,也就是7年之前。照片内容的主体便是那并排站立着的三个人,可令我惊诧不已并为之感到有些诡异的是,这三个人我皆认得,可对我来说,这三人无论在空间还是在时间上都不具任何重合的可能性,而此时竟然以一种彼此极其熟识的状态出现在了同一画面之中。那站在中间的人是我丈夫的父亲(之前有看过隋父的照片),而在他两边紧挨着站着的,一个是还未见发福的罗振玉,另一个竟然是稚气未脱的郑武奇!

在我已有的认知之中,罗振玉和郑武奇是处于不同世界的两个陌生人,可这张照片却表明了他们不仅认识而且熟识了已经超过7年的时间。现实中的二人早已不见了照片中所呈现的纯朴与锐意,我也不可置信于丈夫的父亲夹在二人中间脸上为什么会浮现出如此的祥和与安心。时光向前,带来了太多的假象与无理,有些人在这期间就此消失不见,而有些人却在莫名之中风生水起、不可一世。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不禁惊愕出声。

“里面有那个家伙!对吧?”丈夫平静地问道。

“喏,就是他。”我手指向罗振玉,丈夫心领神会却又面现疑云。“不仅仅是罗振玉,这个人,我也认识!”我又指着郑武奇对丈夫说:“他是我们的商户,诺泰建材的老板,叫郑武奇!”

“你是说,这个人才是那个....姓罗的!”丈夫手指重重戳在年轻时罗振玉咧出的笑脸上,就好像他不相信自己的判断和记忆一样又再向我确认了一遍。

“对,这个是罗振玉,这个叫郑武奇!”

丈夫神情肃穆地低头思考着,他默默地又回到了客厅,近似将自己摔到了他刚刚坐过的那把椅子上。

“爸爸认识他们?”我紧随丈夫走了进去。

“对,你指的那个姓罗的.....他就是宝哥,另外那个年轻人是他的一个伙计,我之前也听我爸提起过他,说他一个小孩子出来混挺不容易的.....只是我根本就没有记住过他的名字,”

“罗振玉,宝哥,罗振玉就是宝哥,郑武奇,郑武奇,郑........”我自顾自地念叨着,想着信的内容,回忆着照片中的形象,发现这里面有着太多与现实不符的地方。

“那个标有宝哥的手机号是谁给你的。”我拉了把椅子坐在丈夫的身边,想要对丈夫心中的疑虑有所开解。

“看到那个放照片的盒子没,除了照片,底下还有一张手写的欠条,上面有罗大宝的签字、手印还有电话。奶奶去世前交代了我父亲向宝哥借钱的相关事宜,让我务必记得要把钱要回来。办完奶奶的后事,我就找到了这个盒子并记下了电话,但是那个时候我在忙着毕业和实习,就把这事给耽搁了,过了有半年多的时间吧,我才想起来去要回这笔钱。”

“你打过电话?”

“我先是发了短信,但到了第二天却依旧没有收到回复,反复斟酌后我便给那号码打了电话,其实当时我并没有多少信心在近期就把钱给要回来,打电话的目的一是想要探探对方的口风,二则是要对其有所提醒。电话接通后确是个男人接的,他说他知道,钱他会还的,接着他还问我是否知道父亲是怎么去世的,我听他问出这话甚觉莫名其妙,但还是告诉他是出了车祸。他说‘是吗?’,我从他的这两个字中感受到了他对此事的不屑,这让我很是不满,我于是就对他说‘我父亲是怎么去世的,宝哥你应该很清楚吧!’。他并没有立即回应,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很清楚,宝哥自然很清楚,宝哥比你清楚啊’。那带有戏谑的口气让我听了更加愤怒,于是我就报复般地催促着要他立刻还钱,他回应说现在手头有点紧,让我再宽限他一段时间,正在气头上的我自然不会答应,见我表现地如此决绝,他便将话锋一转,说起了那看似安抚,实则是提醒我的一席话。”

“他说了什么?”

“他说:‘你父亲是个好人,他帮了我很多,也....教会了我很多’。我之所以能够将这话记得如此清楚,是因为他在‘教会’二字上的音调很是怪异,感觉说的很真诚,但总透着一股怀疑与否定的阴阳怪气,也就让我不得不把这句话反复斟酌从而记在了心上。他还说:‘说实话,我很尊敬你的父亲,过去是,现在仍是,但人的心思真是让你琢磨不透啊........嗯,我要说的是,如果你的父亲还在,他真的值得拥有更多,只不过.......你应该也看到了,这借款的期限可是7年啊,而且,上面也写的清清楚楚,7年后宝哥只用归还本金的20万就行了。所以我让你再宽限一段时间,一来是我们确实近期手头余钱不多,二来就是宝哥着实对你们有愧,只归还本金是出于你父亲对兄弟的帮扶,但我们,不,我可不能真的这样不知羞耻,必须得连本带息地还给你,对了,还得再加上那车的.........呃,所以小弟呀,你如果真是急着用钱,放心,我们砸锅卖铁给你去筹,但是如果没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你就再给老哥宽限几年呗,等我们这边摊子稳了,宝哥一定会加倍送到你家门口的。’听他这话,我其实已经不便再说什么了,何况那张欠条上白纸黑字确也写明了还款期限为七年。对了,那通电话我是录了音的,心里自然也就更多了几分底气,不怕他最后赖账,便也应了他。可不知为何,我一直觉得他话中有些部分言之有他,也对他为何不用第一人称而是一直在用‘宝哥’来称呼自己这一说话方式感到很是奇怪。”

“7年,今年不就是刚好是7年了吗?那你在这之后有没有再联系过他?”我饶有兴趣地问道。

“联系过,可这正是问题所在,因为这次通话后,无论是我父亲的忌日,还是一些节日,他都会发短信来问候我,就像一个老大哥一样。我也开始对他有所信任,就没再催着他去还钱。但前一段时间,有半年了吧,我接到了一个陌生来电,打电话的就是宝哥,他说他换号了,之前的号码已经不用,让我删掉后用新号码与他联系。不过当时我长了个心,原来号码并没有删,标记依然是宝哥,只将新号码存储标记为了罗大宝。”说完,丈夫就直直地看向我,让我自己去发现其中的问题所在。

这次换做我将眉头锁成了一团,我能看出这事件中几处不连贯、不合理之处,但却无法理清其中的关键。

“可能你觉得宝哥是在骗我,他的旧号码还在一直用?我之前也有这种想法,于是我就给标有‘宝哥’的那个旧号打过两通电话,都是在私人的时间点上,一通是在早晨6点半左右,另一通则是几天后的晚上11点,打第一通的时候,那人明显还没有睡醒,打第二通时他正在跟一个女人吵架,不过我认为这两通电话的声音应该属于同一个人,而且他的声音与‘宝哥’的声音有着明显的不同,我也就认定这号码‘宝哥’确实不再用了,”

丈夫顿了顿,又征求意见般地看着我,我喜欢他这样看着我,而且,他的迷惑点也渐渐在我的心中开始明晰起来。

“‘从那两通电话可以得知,半年前宝哥这个号码确实易了主人,也就是说那个宝哥确实换了手机号!但你之前不是说罗振玉的手机号用了至少5年半的时间,而且现在还在一直用.......罗振玉就是‘宝哥’,五年间他是没有换过手机号,那前一段接我电话的陌生男人到底是谁?”丈夫将这个迷惑点说了出来。

“还有,刚才那封信里不是说宝哥在爸爸去世后换了名字也换了号码吗?名字他从罗大宝变成了罗振玉,号码他也应该换成新的了呀?那信可是在你爸爸去世后放在你家餐馆后厨的,也有快六年的时间了吧,但我存的罗总电话和你存的宝哥电话明明就是同一个啊!他难道是在故意写信说谎,可还把信放在了如此隐蔽角落里,这也太不合理了!”我脑子再次乱成了一团,觉得这件事情的背后有着太多难以想见的关联。

丈夫在餐桌上重重捶下一拳,沉闷的声响震彻了整间屋子。

“他究竟在干什么?”丈夫从嘴里狠狠地挤出这句话,而后他忽又意识到了什么,委屈而又抱歉地看向了蹲在他身侧的我。

“我要去找那个罗振玉,问问他,他.........”,话到嘴边却被他强烈的自尊,内心的顾及以及长久秉承的原则给迅速啃食干净了。

“哦,对了,你不是说有录音吗,那一通电话,你给宝哥打的第一通电话,再听听吧,说不定会有新的发现。”我费劲心力想要缓解丈夫内心的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