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不可能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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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贫民区小子(4)

发现自己在读牌和算牌方面有特殊能力之后,我猛然惊觉自己或许能弄明白任何东西。我对周围世界和事物内部的无形神秘力量很感兴趣,比如罗伯特爸爸从免税港带回来的小家电。烤面包机、搅拌机和熔岩灯都很神奇,接通插在墙上的电线就能获取能量。自然,我想看看藏在它们闪亮的身体里面的魔法本尊。

放学后,我会从罗伯特爸爸的工具箱里找出钳子和螺丝刀,然后动手拆电器,小心翼翼地把螺丝和零件在地板上铺成一排。然后我再把它们装回去。有时,它们不能恰到好处地重新组合在一起。如果妈妈进来,发现我坐在地板上剩下的零件当中,她就会大发雷霆,把零件踢飞。她会抓起皮带,赏我一顿打。如果手头没有皮带,她会用一根外接电源线,那个打起来更疼。每一次鞭打——比如有一次她回家后发现我把她的装有一圈荧光灯带的化妆镜拆了——都伴随着一顿痛骂,甩一鞭骂一句:“你为什么老是拆家?!”

我怕挨鞭子,但我忍不住。家里的小机器就像一盘饼干,有人摆出来,却又不许你去碰。我没办法抵制隐藏在它们里面的秘密的诱惑。电视机怎么生成图像?收音机闹钟怎么放出音乐?我特别喜欢带小电机或者开关的东西,以及任何内部有电子管的东西。它们对我来说一直很神秘——尤其是装着微小电阻和电容的电子产品,这种神秘感一直在召唤我。

做实验也会让我挨鞭子,屡试不爽。我开始痴迷于东西被加热到烧焦时发生的变化。目击一个果酱小圆饼在烤箱里变成焦色比把它吃下肚去还有意思。我们的浴室墙上有一个小电取暖器,正对着马桶,我喜欢在大便的时候把它打开。如果是晚上,我会关掉灯,观察金属线圈在黑暗中发出橙色,然后是红色的光芒。有一天,我产生了一个念头,如果我把我的大便捏成一团,然后把它摁进线圈里,会怎样?揭晓答案的唯一办法就是做实验。

我没费多大劲就捏出了一个橡子大小的便便球,嵌进线圈。然后我坐在地上,密切观察。起初没有什么变化。然后,它咝咝有声,冒起烟来,便便球的表面开始变化。我被眼前的景象迷住了,以至于没有注意到异味。但后来我注意到了。太难闻了!我打开卫生间的窗户,可那时大便已经冒出浓烟。于是我打开卫生间的门,好让空气流通。我大错特错。烧焦大便的臭味瞬间传遍了整栋房子。我听到妈妈和她的朋友们在客厅厌恶地大叫:“天哪!那是什么臭味?”

迅雷不及掩耳,妈妈和两个男人出现在卫生间门口。他们先看一眼裤子半脱站在里面的我,再看一眼取暖器里冒烟的便便球。“孩子!你疯了吗?”其中一个男人大喊,一脸憎恶地拔掉取暖器的插头。妈妈火冒三丈。她一把揪住我的衬衫,把我拖进她的卧室,抽出一条皮带,冲我一阵猛抽。

在下一个实验里,我点燃妈妈的一支熏香,用点着的那头戳塑料浴帘,静观其变。令我惊讶的是,它几乎毫无阻力就把浴帘烫穿了,留下一个圆溜溜的内缘烧焦的小孔。为了弄明白一盘塔香需要多长时间才能在浴帘上烧出一个更大的洞,我不得不做更多的实验。很快,我就在半幅浴帘上留下了一个错综复杂的瑞士奶酪图案。

妈妈看到之后气疯了。她没有问是谁干的,而是高举皮带直奔我而来。我在她面前抱头鼠窜,从一个房间窜到另一个房间,最后慌不择路地跑回卫生间,扣上钩眼锁。然后我跪在淋浴隔间前面的小地毯上,开始祈祷,就像修女在主日学校(Sunday-school)[1]慕道课上教我的那样,眼睛紧闭,双手紧握在心口。求你了,上帝,不要让妈妈抽我!

妈妈哐当哐当地摇门,大声命令我开门。“我要把这扇门砸了,我发誓。”然后我看到一把黄油刀从门和门框之间的缝隙中滑过,我用力按住锁钩。妈妈最终弄断了钩子,猛然推开了门。妈妈像个忍者武士一样站在那里,手持皮带。我把浴室地毯拉过来裹在身上——但这没用。妈妈狠狠地抽我,以至于皮带都断成了两截。

教训是,如果你试图用祈祷来逃避鞭打,抽你的皮带会断在你屁股上。

大多数情况下,我明白妈妈为什么要抽我。不是因为我把什么拆开了,就是因为我把什么烧掉了。还有一次,我从她的钱包里偷了两枚二十五美分硬币,还对她撒了谎。但有时,她似乎只是火气大,需要出拳发泄。有一次,她和她的姐妹们通完电话后,我看到她冲墙上来了一下子,墙上顿时多了一个洞。整整一个月——直到罗伯特爸爸回家把它补好——那个洞就像一块独眼警告牌一样盯着我:不要惹妈妈。

有一天,布里奇特和我放学回家,发现妈妈不见了,罗伯特爸爸在厨房给我们做晚饭。他告诉我们,妈妈离开了,因为她需要休养一段时间。我以为她是经营“杰姬的藏身地”累坏了——“杰姬的藏身地”每周有六个晚上营业,深更半夜还不打烊。可罗伯特爸爸解释说:“你们的妈妈,伊莱恩小姐,她一直情绪消沉。她需要去休养一段时间。”

妈妈离家休养了大约两个星期之后,罗伯特爸爸带我们去看她。他让我们穿上星期天去教堂穿的衣服,虽然当天是个星期六。等我们到了地方,他们告诉我们,大楼里妈妈休养的地方上了锁,小孩不许进。于是罗伯特爸爸独自一人进去看她,布里奇特和我则手拉手站在走廊里。那扇锁着的门上有一扇窗户,窗玻璃里面有纵横交错的金属线,就好像里面是个笼子。或许,这些金属线是用来保护里面的人的电场——某种屏障,防御先前搞垮他们的东西。

“这是什么地方?”我问布里奇特,“这是监狱吗?”

“这是医院,专门治疯子的。”她低声说着,把我的手攥得更紧。人人都知道,妈妈有时举止失常。但我从不认为她真的疯了。直到罗伯特爸爸出来,我才放开布里奇特的手。

一周后,妈妈回到家里,直接上床睡觉,两天没起来。我问她为什么休养了三个星期还这么累。她说,她伤心的时候他们给她吃药丸,而药丸让她发困。

妈妈就是这样。她要么累了,要么伤心了,要么生气了——否则她就很欢乐。猜测她的情绪比打桥牌时试图看穿别人手上的牌更难。而且很可怕,因为如果你猜错了,又没有力量自保,你可能会深陷困境。

罗伯特爸爸去海上的时候,妈妈喜欢请其他男人到家里来。我不知道他们是在“杰姬的藏身地”还是在其他地方认识的。这些男人来的时候,她似乎从不伤心或疲惫。她很开心、很活泼,经常大笑。她会放音乐,旋即她就会跟着音乐摆动起来,她微笑的样子就像知道自己看上去有多美。

如果有除了罗伯特爸爸之外的男人在我们家,布里奇特就会愁眉不展,还想把我带回我们的卧室,即便当时还是白天。但我不喜欢被关在房间里面,我想看妈妈和谁一起消磨时光。有时她的男朋友们会给我口香糖,或者从口袋里拿出点零钱来。但大多数时候,他们只对妈妈感兴趣。

有一段时间,妈妈跟亨利先生约会。他骑摩托车,总是穿着皮夹克,在室内也不脱掉。有一天,我看到他们在沙发上接吻,嘴张着,舌头碰舌头,我以前从没见过这样的吻法。

一周后,罗伯特爸爸回到母港,把行李袋放在门边,在妈妈面颊上甜蜜而温柔地吻了一下,向妈妈问好。

“你亲妈妈的样子跟亨利先生不一样。”我说。

罗伯特爸爸一脸狐疑地看妈妈。

“别理那疯小子。”妈妈说着用胳膊搂着他的腰,搂得紧紧的。她从他的肩膀上瞪我,那眼神让我想逃走躲起来。我实在没办法。我脑子里想的东西总会从我嘴里蹦出来。难怪我的屁股老是挨鞭子。

布里奇特猛地抓住我的手,把我往卧室里拉。“罗伯特爸爸,他就爱瞎想,”她说,“别理他。”

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说的话,但很快我们就收拾好东西坐上福特翼虎车,开出了休斯敦,把“杰姬的藏身地”和罗伯特爸爸留在了后视镜里。离开罗伯特爸爸,布里奇特非常难过。她说他就像她的亲生父亲。我最怀念的是他给我们做的酿甜椒,以及他笑起来时金牙闪闪的样子。令我难过的是,我没能跟博比和他的家人说再见。

可妈妈向来这样。她浪迹天涯。到了该收拾东西走人的时候,我们就走了。

注释

[1]十八世纪末、十九世纪在英、美等国兴起的一种只在星期日(“主日”)教学的贫民儿童学校。主要传授宗教知识和初步的读、写、算知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