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少年游
许宅,
后院卧房,
两个服侍的老妈子看见老爷来了,便主动退出去,并合上房门。
许家大娘子惠氏坐在一张靠窗的矮几旁,矮几上放着一个乌木海棠花式透雕及金玄色螺钿镶嵌的木盒,那木盒竟然有九个匣子,最大那个有一尺高。
许志宏风风火火的进来,面有愠色,
“这时候让我来做甚,我在前院还有要事。”
惠氏面带喜色,抽出木盒最上层一个匣子,里面竟然放着好大一支丹凤衔红宝累金丝珠钗,上面每一颗珠子都晶莹剔透,粉白如雪,一看便知是上品。
“老爷猜猜这些都是谁送来的?”
许志宏心中有事,平时也不爱鼓捣这些妇人玩意,便随口问道:
“谁送来的?”
“老爷一定猜不着,是鼎香楼的陈掌柜,他早早托小厮送来的。”
“他送来的!”许志宏刚和陈远暴交锋了一场,现在是听不得这个名字,面色不由一沉道:
“姓陈的送你这些东西做甚?”
“老爷可真够笨的,送这些女儿家的东西还能做什么,自然是想向咱们许家提亲的。”
“提亲?”许志宏神情一凛道:
“他想娶谁?是念念?”
“瞧老爷说的,老爷除了念念还有哪个女儿。刚才的来人也说了,陈掌柜如今年岁也大了,正缺一个原配娘子,而咱们念念知书达理,举城皆知,和他们家员外真真般配。”
“不行!”许志宏一声喝断,
“你也不去打听打听,姓陈的如今在西安城是个什么名声,没错,他是没有正牌大娘子,可光是有名有姓的妾室通房就不下二十个,更遑论在外面养的外室婊子不是凡几,你敢把你女儿嫁给他?我看你是昏了头了!”
惠氏本也不是什么好性子,本来今天是预备着与自家官人好声细语说话,却不料被许志宏这般一通数落,原来的泼辣性子立刻便收不住了,
“谁昏了头,我看是你昏了头,原本好好的同李家的那桩婚事,被那你孽障给搅和了,如今念念是一日较一日的大了,又落了个退婚的名声,你说,通西安城中,哪个良子子弟还敢上咱们家提亲。”
许志宏一下子被惠氏的话噎住,的确,在女儿婚事上面他是有亏欠的,但无论如何,他也不愿将自己的亲生女儿嫁给陈远暴这等浪荡子,
遂舒缓语气劝解惠氏,
“好了,为夫知道你一直在为念念的婚事着急,但急也不在这一时半会儿,姓陈的名声为夫不说你应该也知道,咱们女儿也是锦衣玉食长上,打小一块油皮都没破过。是,姓陈的家堆金积玉贯朽粟红,但夫人也要想想,陈家人情如此复杂,狗屁倒灶的事情更是一箩筐,念念打小是个好强的性子,不晓得如何服软通人,这般要是嫁了过去,以后怎会有的好安生。”
一番话下来,惠氏显然是有些被说动了,面色虽是稍霁,但嘴上依旧不肯服软,讽刺道:
“陈家人情复杂,你们许家人情就简单了?当年母亲不还是让我嫁到了你们许家,怎么,现在这事放在别人身上就成十恶不赦的?”
许志宏对怼的面皮一阵滚烫,想当年惠家在关中也算豪门望族,能看上他这个商贾的儿子也算是下嫁,本来说好的是情瑟和鸣,却未曾想许志宏陪着自家老子去了一趟京城,回来就给自己养了一个外室,甚至这个外室还给他偷偷诞下一个儿子,便是如今的李翱。
“说咱们念念呢,你往我身上扯干什么?”
许志宏这话说的毫无底气,惠氏一把抓住,气势立刻反转过来,
“说念念就说念念,上次你那个孽障毁了念念的婚事,这回我便要为我女儿做一次主。我就觉得陈家不错,而且陈远暴也让人过来保证过,只要咱们念念嫁过去,他房中的那些莺莺燕燕立刻就都打发了去,咱们念念嫁过去不会吃亏的。”
看着惠氏吃了秤砣铁了心的模样,许志宏不由气结,
“夫人呐,这姓陈的话你也敢信,刚才你没在前厅是没看到,若不是翱儿机警,为夫差点就要着了这姓陈的道。”
“又是你的翱儿,你的翱儿,我一个正氏原配所生的嫡长女还不及你一个贱蹄子所养的私生子是吧,那行,把你那翱儿叫过来,我倒要亲自问问,他把念念的婚事搅黄了,究竟想怎么办!”
许志宏听着惠氏这等气话,胡子眉毛都不由抖动了起来,转身在房中踱步不愿继续理会这般歇斯底里的惠氏。
惠氏见许志宏这般态度,便也背过身,用手绢擦着脸颊,嘤嘤抽泣起来。
一个中年男人的叹气加上一个中年女人的轻泣,房间一下显得格外安静。
“来人,把大少爷请过来一趟。”许志宏停下脚步,向外吩咐道。
半晌,一个小厮才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
“老爷,大少爷不在府上。”
“大少爷去了哪?”
“大少爷去了...去了红袖招,而且还吩咐了今夜不用给他留门,他晚上不回来了。”
许志宏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嘴上却骂道:
“这个孽障,这个时候还有心情出去鬼混!”
......
沈墨不但出去鬼混,而且还在红袖招惹出了偌大名声。
一首少年游:垂杨门外,疏灯影里,上马帽檐斜。紫陌霜浓,青松月冷,炬火散林鸦。酒醒起看西窗上,翠竹影交加。跌宕歌词,纵横书卷,不与遣年华。
不但引得红袖招里满堂文人墨客交相称赞,更有那多情妩媚的清倌人想起沈墨上楼一叙词情,但对于此,沈墨表示他今日前来只为了简凝儿姑娘,其他的芳草一一谢过,纤毫不染。
......
紫云台,青纱帐,
房中早月窗半启,银烛高烧,暖床绡帐,银钩锦被。
锦被之上,打扮的如琼林玉树一般的简凝儿双眼微阖,粉面通红,解衣松佩,轻展绣衾,微坦酥胸,鸳枕于横床之上。
沈墨站在床边,注目停视,看着简凝儿微微抖动的眼睫毛,饶是他心神坚定,但面对如此一个人间尤物,竟也不觉有丝丝心摇目荡。
算了,以后再说吧。
沈墨轻轻为简凝儿盖上薄衾,提耳听着外面小青小红粗重的呼吸声,身子一跃,猿猴般轻巧跳入紫云台下面的花草之中。
身影三纵五跃,沈墨很快消失在了黑墨般的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