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40岁女性的心声
“我可是全力奋斗到今天的呀。在严峻的就业形势下好不容易找到份工作,一点一滴地证明自己,终于感受到了认可时,已年过30。那段时间根本无暇考虑结婚,一路狂飙至今……心想要不还是去结婚吧,可这个社会却告诉我,40岁的女性已经没人考虑了……”
这些话出自本书的采访对象之一,一名40多岁的女性,她在婚姻介绍所做了注册。东京市内的一家不限时畅饮店内,她对我述说了这些烦恼,堪称“发自灵魂的呼唤”。
我从许多40岁左右的女性那里都听到过类似的心声。
她们踏入社会时,正值就业冰河期(1),但仍然咬牙工作到现在。劳务派遣制员工中盛行着一种“35岁退休”的说法,可即便是这类工作,她们依然会努力带头协助他人,为的就是续约。她们根本无暇考虑结婚生子。30岁左右,她们遭遇了雷曼兄弟公司破产(2)引发的金融危机,拼尽全力才保住了饭碗。
接着等回过神来,已是年近40。生活中,她们常常会被无心地问及结没结婚,有没有孩子,并且承受着周围人怜悯的目光。甚至有的中年男性口出恶言,说什么“不结婚生子的人就是没尽到社会义务,应当被削减退休金”。可她们原本并没打算单身,也没有始终将成为一名埋头工作的职业女性视作人生目标。不过她们也不想再维持现状了。
凡此种种,只要是40岁左右的单身女性,身份又是非正式员工的,听到这些想必都感同身受吧。
从她们那里,我听到了发自内心的诸多不安。
包括30岁以后逐渐下降的体力,少得可怜的积蓄,以及今后面临的父母的看护问题,还有对自身年迈、生病、孤独死去的担忧,甚至还有对是否继续租房的迷茫。我采访的对象中,有的派遣制员工还因为罹患癌症而被开除。
“受难的一代”
话说回来,笔者出生于1975年,也是名40岁出头的单身女性。到2018年1月,已经43岁了。
小时候设想过自己43岁时,已经结婚生子,孩子也上了初中。我母亲在43岁时已经育有3个孩子,老大我已经上了高中,下面还有两个弟弟,一个上高中,一个上小学。
然而,现在的我还是名单身的撰稿人,没有孩子。我并没有雄心勃勃地想要单身一辈子,也没下过决心不要孩子,可不知不觉就到了现在的境地。从25岁由自由职业者转为专业撰稿人算起,到现在已经过了18个年头。在出版业持续低迷的大环境中,我光是为了保全工作就已经拼尽了全力。
包括我在内的40岁这代人,用一句话来概括,就是“受难的一代”。
我们父母被称作“团块一代”(3),我们作为这出生高峰人群的孩子,同样也是周围竞争者众多,经历过学业考试的残酷竞争。当我们踏入社会时,又恰逢泡沫经济骤然崩溃,开启了1990年代漫长的就业冰河期,许多同辈人都无法成为正式员工,只能作为自由职业者或是派遣制员工,想着姑且熬过这段经济不景气的时期。我也是其中的一员,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复读一年后放弃了升学的念头。1994年,19岁的我成为了一名自由职业者。
然而,本以为不久之后就会恢复的经济形势,却迟迟不见复苏的迹象,1997年的山一证券倒闭和北海道拓殖银行破产更为经济前景笼上了一层阴云。裁员浪潮席卷全国,次年的1998年,日本自杀人数首次突破了3万人。
在低迷的经济形势下,企业为了能根据效益灵活调整员工数量,转而开始更多地招录非正式员工。随着劳动法逐渐放宽雇佣限制,至2000年代,非正式员工雇佣比例突破三成。而现在,非正式员工占比已逼近四成。这股浪潮中,首当其冲的就是40岁这一年龄段的人。
恰逢“失去的20年”
令人忧心的是,这“受难”的状态现在仍在持续。
“失去的20年”用以指代20年的经济停滞期,而现在40岁这代人,从他们踏入社会的20岁算起,恰好和这20年的时间重合。
入职、立业、结婚、生子、贷款购房等人生大事恰恰就集中发生在20岁至40岁这段时期。而对现在的40岁这代人来说,这宝贵的20年和“失去的20年”正好重叠到了一起,不少人和就业、结婚、生养子女这些人生大事一概无缘。
由于刚毕业就碰上就业冰河期,那些原本将非正式工作视为权宜之计的男女一干就是20多年,许多人始终都拿着最低工资,过着捉襟见肘的生活。不仅小时工资和20多岁时相比没多大变化,甚至由于体力的下降,年岁的增加,不乏收入减少的例子。这样一来,他们根本无心考虑结婚生子,更别谈贷款买房了。这些父母辈在40岁前就大多已得到的东西,对于这代人来说,注定就是奢望。
而且让这些时运不济的人颇感辛酸的是,同时代人中成为正式员工的安定阶层却大部分已经达到了和上代人相当的生活水准。
“别把一切都归因于经济低迷、时代和社会,某某人不就成为了正式员工,事业顺风顺水,现在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父亲,繁忙的工作之余不还积极参与育儿吗”,“某某人不也工作后和同事结了婚,生了孩子后现在又回到了工作岗位上,育儿事业两不误,听说前阵子不是还买了高级公寓吗”。
可以说,这种将生活困窘的责任都归结到自身的价值观已经深深植根在了这群人的内心,毋须他人提醒。
而40岁的这代人中,女性现在还碰到了育龄上限这道新的壁垒。
这也是意料之中的结果,因为虽然少子化问题早已引起了人们重视,但在这“失去的20年”中,并未针对现在40岁这代人出台过任何积极的结婚生育政策。上世纪90年代和本世纪00年代,这些在日本第二波婴儿潮时期出生的人们本该迎来育龄高峰,但与之相反,日本社会的少子化现象反而在这些年日趋严峻。
就这一问题,许多人都将原因归结为“生活方式的多样化”“年轻人结婚意愿的下降”等当时年轻人价值观的变化,然而,我却从周围人那里听到不少“曾经/现在想结婚”、“曾经/现在想生孩子”这样的心声。真正成为壁垒的,仍然是经济问题,因此也就导致了许多女性临近育龄上限时才开始投身婚恋活动,对她们来说,这条路上布满了荆棘。
40岁人群相关数据
现在,就让我们来看看40岁这代人的相关数据吧。
首先是40岁年龄女性的未婚率。日本2015年的人口普查数据显示,35岁至39岁人口未婚率为23%,40岁至44岁人口未婚率为19%。和2005年的人口普查数据相比,两者分别上涨了5个百分点和7个百分点。
接下来我们再来看一下日本的非正式员工雇佣率。
2017年,日本全国人口的非正式员工雇佣率为37.3%,其中,35岁至44岁壮年的非正式员工雇佣率为28.6%,接近三成。然而再细究下去,其中男女的比例差真是让人惊讶:根据2017年的劳动力调查数据显示,35岁至44岁男性非正式员工雇佣率为9.2%,而同年龄段女性该比例却高达52.5%。顺带补充一句,女性非正式员工中,年收入不满100万日元的要占到44.3%。
横滨市男女共同参画推进协会的网络调查显示,35岁至44岁的单身女性,身份是非正式员工的,近七成年收入在250万日元以下。可见非正式员工的年收入很难突破300万日元这道坎。
国税厅的数据证明了这一现象——2016年非正式员工的平均年收入为172万日元,其中男性为227万日元,女性为148万日元。而日本的贫困线为年收入122万日元,因而女性非正式员工的收入仅比贫困线高出26万日元,真可谓是挣扎在贫困线上了。
当然,也许有人会说女性非正式员工中,多数都是打零工的家庭主妇之类不用自立谋生的人,或者有许多都是夫妻双职工。然而2015年的劳动力调查数据却表明,35岁至44岁的单身女性中,非正式员工占到了41%,也就是说40岁单身女性中有四成都处在不稳定就业的状态中。
考虑到女性非正式员工的平均年收入,单身的生活想必是紧巴巴的。正因为如此,许多人都只能和父母同住。山田昌弘在《为避免下坠而竞争:日本格差社会的未来》中指出,日本35岁至44岁人群中,约有300万的单身人口和父母同住。山田把这个人群取名为“独身寄生族”。
在这些中年“独身寄生族”中,失业的约占一成,非正式就业的占两成到三成。
这些人的父母大约为60岁至70岁。照此下去,他们很有可能来不及自立就要面临父母的看护问题了。到时,有的人也许就会因为要看护老人而离职。
据说日本每年因看护父母而离职的人多达10万人。政府针对这一现象制定了“看护零离职”的方针,但2012年日本总务省的《就业构成基本调查》显示,因老人的看护问题而离职的有八成是女性。身为单身女性,而且又和父母同住,那所有家庭成员和亲戚都很有可能将她视作“看护主力”,再加上又是非正式员工,亲戚中肯定会有人建议她辞职。
然而,诸位清楚要照看一名高龄老人需要花费多少钱吗?答案是:546.1万日元,生活费还不包括在内。而且老人的护理期平均长达4年11个月,将近5年。
到了2025年,所有的“团块一代”都将成为高龄老人,日本将迅速迈入超高龄社会。我作为这“团块一代”的子女,父母的老去对我而言是一个巨大的不稳定因素,或者说可怕得如同一枚定时炸弹,而我的同辈中,已经有人开始了看护老人的生活。
租房审查未通过
两年前发生的一件事,更加剧了我的不安。
那就是我没通过租房审查。
房产公司的青年职员向我说明了其中的理由——可能因为我是自由撰稿人,收入不稳定。不仅如此,作为单身女性,能作为担保人的只有我父亲。然而,虽然我父亲还在工作,但当时他已经过了65岁,房产公司职员告诉我,65岁以上的老人不被认可为担保人的情况比比皆是。
自由撰稿人、单身女性、父亲过了65岁——集此三重“不利因素”于一身的我连房子都租不了,毋庸置疑,这样的现实瞬间就为我今后的人生蒙上了不安的阴云。
至今我一直都还算努力地在工作,也自以为是一名独立的单身女性。然而,就因为“父亲上了年纪”这一无可改变的事实,却使得我遭遇了租房困境,还不如我刚做自由职业者的时候,因为那时,我父亲还年轻。这件事使我深受打击。
最后,我虽然勉强租了另一套房,但像我这种自由撰稿人,若是不通过担保公司就无法获得租房资格,所以每月除了租金以外,还要额外被担保公司收取7000日元以上的担保金。就这样,像我这类人还得为自己的“社会信用度低下”买单。
处女地上的领跑者
我们这代人总感觉像是被摆在了一场“浩大的社会实验”的实验台上。
我们父母这“团块一代”中,终身未婚的是极少数,男性为9%,女性为5%。
但在未婚率持续走高的今天,对于40岁这代单身群体而言,父母的生存方式已无法复制,也无法成为参考。而且放眼整个社会,很显然种种制度都把40岁单身女性群体排斥在外。就拿退休金等社会保障制度来说,明摆着就根本没把“单身的中年女性”考虑在内。
正因为如此,我们才像是一群领跑者,在前人从未涉足过的处女地上不顾一切地飞奔。泡沫经济崩溃后,社会阶层剧烈分化,我们在这大环境中摸索试错,弄得疲惫不堪,但仍然苦撑至今。
另外,我们这代人在10多岁的时候还面临着校园欺凌的问题,也曾经通过拒绝上学、宅家、割腕自残等方式,将“生活的艰辛”暴露于世。
经历了这些的40岁女性,究竟是如何生存至今的呢?本书记录下了她们的生存历程,它也将成为一本珍贵的证言录。书中登场的40岁单身女性非正式员工的经历倘若能成为“生存”范例,那必将成为一笔宝贵的财富,对下一代大有裨益。
本书若能对你有所启迪,便觉欣慰之至。
(1) 指日本上世纪90年代泡沫经济崩溃后的就业困难期。——译者(本书注释均为译者添加,下同。)
(2) 即2008年金融危机。
(3) 二战后日本迎来生育高峰,当时出生的孩子被称为“团块一代”,1971年至1974年,这一人群到了生育年龄,日本又迎来了第二波生育高峰,即“团块后代”。
※本书中登场的人物年龄均以接受采访时的年龄为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