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梁任公说李鸿章
风雨飘摇的晚清,涌现出许多声名显赫的人物。而在清朝与各个列强周旋的最后几十年时间里,最活跃的要数重臣李鸿章。
李鸿章,本名章铜,字渐甫,号少荃,世人多称“李中堂”,又称“李二先生”、“李傅相”或者“李文忠”。与曾国藩、张之洞、左宗棠并称为“中兴四大名臣”,他们领导的洋务运动,可以说是中国开启自身工业化的开端。但是,同为四大名臣,李鸿章的口碑却是最差的,有人说他是汉奸,有人说他是卖国贼,甚至还有人说他不如秦桧。
那么,李鸿章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我们常说“世界上最了解你的人,往往不是你的朋友,而是你的对手。”
1901年,《辛丑条约》签订两个月后,心力交瘁的李鸿章溘然辞世;流亡海外三年的梁启超为他写了一部传记,叫《李鸿章传》。
说起梁启超,他曾经与李鸿章是政治上的死敌,当康有为、梁启超创办强学会时,百官捐银,以示支持。李鸿章也打算捐银,但梁启超却以李鸿章是卖国贼为由,将李鸿章拒之于强学会的门外,丝毫不留情面。
但是,在《李鸿章传》中,梁启超说,“吾敬李鸿章之才,吾惜李鸿章之识,吾悲李鸿章之遇”,惺惺相惜之情与流亡臣子的孤愤溢于言表,既悲逝者,亦是自悲。
梁启超在此书的“序例”中开宗明义,自称“全仿西人传记之体”,他批评中国旧传记体裁“类皆记事,不下论赞,其有之则附于篇末耳”,而司马迁开创的夹叙夹议式列传体裁,“后人短于史识,不敢学之耳”,他愿意继承这一传统。
纵观全传体例,分为“李鸿章之位置”“李鸿章未达以前及其时中国之形势”“兵家之李鸿章”“洋务时代之李鸿章”“中日战争时代之李鸿章”“外交家之李鸿章”“投闲时代之李鸿章”“李鸿章之末路”八大主题,议论风发,既提纲挈领,又顺应了历史时序。
梁任公的“今日世界之竞争,不在国家而在国民”的警告,在大同世界出现之前永远不会过时。而这也是我们想让更多人知道这本书的意义。
今天,就让我们借着梁任公所著的《李鸿章传》,去了解这位近代史中最具有争议性的大人物。
梁启超说:“天下只有平庸之人既不会挨骂,也不会得到赞誉。如果全天下的人都在骂一个人,那么他就可以称得上是超乎寻常的奸雄;如果全天下的人都在赞美一个人,那么他则可以称得上是超乎寻常的豪杰。但是——说这些话的人差不多都是些平常人,而有见识、有才干的几乎一个也找不到。
那么,让平常人评论超乎寻常的人,难道是一件可信的事吗?所以说,誉满天下的人未必不是媚俗趋时的伪君子;谤满天下的人未必不是伟人。
俗话说“盖棺论定”,但有些人死了几十年、几百年,还没有一个确定的评价。说好的还在说好,说坏的还在说坏,让后世论者无所适从。
比如说,有的人被千万人赞扬,但诋毁他的人也不下千万个;夸他的人把他捧到极致,骂他的人却把他贬到极致;他今日所受到的诋毁,恰好可以抵消从前得到的赞誉,他所得到的赞誉,也恰好补偿了从前所受到的诋毁。
像这样的一个人,该怎么评价呢?
答案是:他是个非凡之人。”
在梁启超的眼中,这个非凡的人指的就是李鸿章。李鸿章环游欧洲之时,在德国见到了人称“铁血首相”的俾斯麦,俾斯麦这个人靠“铁血政策”自上而下地统一了德国,可以说在他的带领下,德意志真正的强大了起来。所以,李鸿章很敬佩他,请教说:“如果一个做大臣的人,想要给国家尽力办事,但朝廷上所有人的意见都与他不合,合起来拉他的后腿,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还是想按自己的想法办事,该怎么办呢?”
俾斯麦回答说:“最重要的是得到皇帝的支持,有他的支持就能独揽大权,那还有什么事办不到的呢?”
李鸿章又问:“比如现在有一个大臣,他的君主无论谁的话都听,君主身边那些大臣、侍从经常狐假虎威,借君主的名义干涉大事。要是这样,这个大臣该怎么办呢?”
俾斯麦想了很久之后才说:“一个当大臣的,假如用真心操劳国事,估计没有不被君主体谅的,但唯独在妇人女子手底下办事,这就不好说了。”
当梁启超看到李鸿章和俾斯麦的这段话时,对李鸿章心里的气愤和忧愁、牢骚与烦闷感同身受。所以发出了“敬重李鸿章的才干,惋惜李鸿章的见识之不足,同情李鸿章的遭遇。”这样的感叹。
众所周知,那时清朝的最高统治者不是光绪帝,而是太后慈禧。而当年李鸿章第一次拜见慈禧时,就对慈禧做出了“似有韬略,或无大才”的评价,短短的八个字或许就能解释他苦闷的由来。
李鸿章生逢大清国最黑暗、最动荡的年代,他的每一次“出场”都是在国家危急存亡之时,所承担的都是“最难堪”的事,尽管他竭尽全力在万难之中为大清国挣得一分之利,但在弱肉强食、弱国无外交的国际大环境中,他作为一个弱国的外交大臣又如何能够取得平等的发言权呢?
所以,在梁启超看来,如果国人常因为国耻而愤怒,痛恨和议,而因此将怨恨全部转移到李鸿章身上,认为他是一个“误国者”者,这是有失公道的。
在《李鸿章传》中,他是这样说的——
现在,李鸿章已经死了。外国人在评价他的时候,都认为他是中国第一人。有一种说法是:李鸿章之死,势必会令中国今后的局势发生大的变化。
李鸿章到底能不能称得上是中国第一人,我说不好,但是现在那些超过五十岁的人,三四品以上的官没有一个可以望其项背,这个我敢保证是一定的;李鸿章的死会不会影响中国全局,我也说不好,但现在这个政府失去了李鸿章,就如同老虎失去了伥,瞎子失去了说唱的本领,前景堪忧,麻烦越来越多,这也是我敢断言的。
我倒真心希望外国人的说法不是真的,要是真是那样的话,我们这样大的一个中国居然要靠李鸿章一个人来支撑,那中国还有救吗?
西方有句哲言叫“时势造英雄,英雄也造时势”。
像李鸿章这样的一个人,我不能说他不是英雄。即便如此,他也只是时势所造就的英雄,而不是造就时势的英雄。
时势所造就的英雄都是寻常英雄。天下这么大,历史这么久,什么社会没有时势?所以翻一下二十四史,像李鸿章这样的英雄,简直可以说是车载斗量。但是,能造就时势的英雄千年也找不出一个,这就是中国历史陈陈相因缺乏新意而不能产生光耀世界、震撼人心的大事件的原因。
我在为李鸿章做传时,这种感觉始终存在心中。历史学家在评论霍光的时候常常感叹他不学无术。在我看来,李鸿章之所以不能成为世界级别的伟大英雄,也是因为这四个字。
李鸿章不清楚民众的实质,不通晓世界发展的趋势,不懂得政治的本源,在十九世纪这个竞争进化的时代,还尝试着小修小补的改良,贪图一时偏安,不想着扩充国民实力,把中国建设成为威名远播的富强国家,却仅仅学习西方的皮毛,便安于现状,取水忘记寻找源头,更靠着一点儿小聪明就想要和世界上的著名大政治家相抗衡,出让大的利益,却去争夺一些蝇头小利。如果不是鞠躬尽瘁,怎么能解决问题呢?
孟子曾说:“在尊长面前不知避讳地大吃猛喝,却还讲求不要用牙齿咬断干肉,这就叫做不知道什么是最重要的事情。”
这话说得很有道理,李鸿章在晚年所遭遇的桩桩失败都是因为这个原因。尽管这样,也不必过分苛责李鸿章吧。那李鸿章毕竟不是个能造时势的英雄。
一个生在社会里的凡人,一定会被这个社会数千年所形成的传统思想和习俗羁绊、困扰而不能自拔。
李鸿章没有出生在欧洲而出生在中国,没有出生在今天这个时代而生于几十年之前,无论是他同时代的人还是他的前人,没有一个造时势的英雄可以引导他、帮助他,而同时代、同环境的人物已经是那个样子,停留在那个水平上,自然不能把责任都归在李鸿章头上,而且李鸿章的遭遇也和他的志向不能完全实行有关吧?所以我说:“敬重李鸿章的才干,惋惜李鸿章的见识之不足,同情李鸿章的遭遇。”
李鸿章作为一个有思想有血肉的人,其性格是复杂多变,充满矛盾的。他满腹经纶,才思敏捷;既温文尔雅,又奸诈诡异;既争强好胜、妒贤嫉能,又坚忍宽容、气宇大度;既能韬光养晦,又能锋芒毕露;既开放新潮,又故步自封……只有从多个角度认识这个人,才能对其功过有更客观,更全面的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