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死亡系统
我什么都看不到，但我想这个时刻死神一定在静静俯瞰着大地上一切需要被收走的灵魂。
我希望他不要注意到我。我还不想死。
我曾经一身蛮力，赤手空拳干趴下了三个街上欺负摊贩的小混混，把他们像串蚂蚱一样绑起来送到了派出所。
我是个内心充满正义感的人，除了有点儿好色。
小丽太像我的初恋，清纯得像早上沾着露水刚绽放的皎洁的莲花，除了这一身废旧的皮囊，我什么都想献给她，她为什么这么恨我……
我真心希望世上所有的人对他人都要宽容一点儿，不要让地狱那么拥挤。
我正这么祈祷着，眼前忽然出现一道光亮。
“他真死了？”
有人拉开了袋子扎口，我感觉有道光正凝注在我脸上，打量着我。
我努力让自己看上去死得安详一些，不卑不亢的紧闭双眼。
妈的，这丝毫不影响我能感觉到月光皎洁，皎洁的让我想哭。
“死了死了，放心吧。”小丽不耐烦的将袋口又扎紧，“扔下去，不死也死透了。”
“来，用力，一起使劲儿。”
我感觉我的身体被慢慢推动着，像段圆木一样滚动。
啊，我飞起来了！
我听到了耳畔骤起的风声。
在我被抛下高空的时候，我猛的睁开眼睛看到了头顶的月亮和身子下面的悬崖。
这才是真正的死亡，想不到死亡来得这么快！
这世上没有比眼睁睁的看着自己一头扎入死神的怀抱更可怕的事情了。
风将他们在上面的窃窃私语分毫不差的送了过来。
“这是个废弃的矿井，不会有人来。上次我递了根绳子下去，一百多米还没到头。”男人镇定的说。
“亲爱的，我爱你。”
在我做着身不由己的万劫不复的自由落体运动时，曼丽一下子扑在了年轻男人身上，犹如我贪恋她身子时那样的贪婪，狠狠亲吻着他，像一头发情的母狼。
爱情是索取，我忽然想到了这样儿一句无聊的台词。
死的时候，我还能思考这么哲学范儿的话题，我觉得我比神伟大。
她在亲吻他的那一霎，好像看到了我忽然睁开的双眼，哀怨的凝视着她的目光，瞳孔陡然放大，闪现出一丝惊异的光。
然而只是那么惊异的一瞬，我就脱离了她的视线，像片风中的枯叶飘漫漫坠落下去。
夜风在我耳畔呼呼作响，裹尸袋儿由于风的阻力彻底甩开了我，我像一个撑开了斗篷的蝙蝠侠在黑暗中张开了双臂。
我、不、想、死啊——
妈的，蹦极都没这么刺激。
脉管里的血液冲上了高速，我竟然变得清醒了！手脚能动了！
这、就、太、惨了！
更惨的是在这个无比悲壮的时刻，我脑海中还浮现着那个年轻男人的面孔，他的侧脸线条很漂亮，在月光下如精雕细琢透着大师气息的象牙雕塑，很像年轻时候的我。
果然，嫉妒是人至死不移的劣根性。
就在我无限绝望的时候，我仿佛看见一团黑影从上方也坠落下来。
难道曼丽舍不得我……
不，不，我还是太天真了。紧跟在我身后的好像是一个男人。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男人，看来他身上的裹尸袋跟我是同款，能够迎风招展，风骚又帅气！
不知道为什么，在陆地上冲刺一百米只需要几秒钟，但在这个山谷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你好，朋友。”
那家伙竟然跟我打招呼。
月色下我甚至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见他身上有一团朦胧的惨白的光晕。
他的声音甚至有几分慌乱，“快、快闭上你的眼睛，假装没看到我。”
“为什么？”
我十分不解。
可能还有几秒钟就到地面了，听说大脑和地面直接来个亲吻会很惨，他一定是害怕我睁着眼睛见证这一切。
“额，不为什么，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他甚至展开双臂像一只突然加速的火箭超过了我，以更快的速度向地面冲去。
我的眼角湿润了，瞬间明白了。
他是个好人，他一定是想抢先一步跳下山谷，好在我坠落的那一瞬间充当我身子下面的肉垫。我真的找不到比这个更伟大的理由了。
多好的人啊。既然大家都要面临死亡的危机，何不牺牲自己保全另一个呢？
我的泪水在空中纷纷洒落，像清晨浇灌花草的自动喷水机。
“死亡时间午夜十二点四十五分零三秒。死神降临，亲爱的请许愿。”
泪水迷蒙之中，有个人在我耳畔说话。
他说这话的时候，山谷中传来一阵阵的鸟叫，好像黑暗中的梦魇。
我有些迷茫，吃力地睁开眼睛，发现我这个可怜的老帅哥挂在一棵突起的树枝上，我离地面起码还有三十多米的距离。
“我，真的死了吗？”
“年轻人，其实你在下坠过程中已经死去，死于恐惧，恐惧引起了你身体的一系列反应，血管流速异常加快，等等等等……”
他对描述我的死因很不耐烦，后面索性用了一连串的“等等等”来敷衍我。
“等等，我不是年轻人。我已经四十六岁了。”
我有点儿哀伤，我的年龄让我在渴求的肉体和爱情面前一败涂地，甚至间接导致了我的非正常死亡，更哀伤的是我明明是挂在树上还在说话，怎么就死了呢？
“在我这里时间是多向的，它和人间的时间系统不一样，如果能够累加叠加的话，我起码有三万岁，所以你在我这里还是个可爱的年轻人。”
三万岁？人间的时间系统？
我有些难以置信。
看到我满脸疑惑，他轻轻吹了声口哨，从手上打开一张类似于折叠电子屏一样的东西，但那不是电子屏，是看得见摸不着的，就好像是一团水波纹叠加的折叠镜面。
镜面闪闪发光，那一些列镜面里有我的各种姿势，各种状态，都是我在生前留下的影像。
其中一面镜像是我已经趴在了砂砾碎石遍布的地面上，头上满是鲜血，嗯，还有溢出的脑浆，像淡粉色奶油，过期的那种。
“这是你三十分钟之后的样子。”
“三十分钟？”
“对，你在这枯骨一样的树枝上被挂了三十分钟，直到它承受不住你八十多公斤的重量铿然折断，你再直直坠落下去。”
“所以……请问那个，我现在到底有没有死？”
“按理说是死了，只是我提前出现了。真抱歉，这一切都怪我乘坐的光速快车系统出现了问题，它让我提前到达了你的死亡现场，所以我在你死前的三十分钟提前宣布了你的死亡。对不起，你不会介意吧……我、我把你的死亡方式从坠崖而死改成恐惧致死。”
他说得有点儿像绕口令，而且稍微带了那么一点点儿愧疚。
我听得有些糊涂，只好懵懂地问，“那我……还有活下去的希望吗？”
“你已经死了。”
“可是现在没有。你说你提前出现了，是你的错误导致了我的提前死亡。”
“不不。那个不重要。人生苦短，何必在意那短短的三十分钟呢？”
这家伙什么鬼逻辑？正因为人生苦短，我才很在乎这宝贵的三十分钟！别说是分钟了，少一秒都不行！
“孙子，你说什么呢！上帝应该是公平的！不不，我是无神论者，我是说你们的人间时间系统应该是公平的！别说少一秒，就是少他妈的一分钟都不行！你知道三十分钟是多少秒吗？！他妈的足足一千六百秒！一千六百秒啊！！你数一千六百个字还要很久呢！”
我快要气崩溃了。小丽带着那个怂货把我杀了抛尸荒野，我都没这么气愤！
在这个世界上，我最在乎的两个字就是——“公平”！
“不不，我的意思是你的生命和我们即将打开的世界相比实在是太短了，短到不需要再花费时间做无意义的修改。”
无意义……生命的意义也让这个家伙给重新定义了。
即便是倒挂在树上也不妨碍我的身躯一边做钟摆运动一边指着他的鼻子跳脚，破口大骂。
“入你娘的！我不接受！卧槽，我草你大爷！妈了个巴子的！……”
我动用了大脑里面储存的所有的脏话系统，大段大段的从口中喷射出来。
面对我的暴怒，他似乎并不在意，反而随口说道，“你瞧，我已经在死亡系统上提前填好了你的名字。你看——龙玄策，不错，很帅气的名字。上一个被我送入死亡系统的人叫何慕，他比你还少一个字。”
妈的，少一个字怎么了？我找不到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有什么特殊含义吗？我马上察觉到这货的智商有问题。
“亲爱的，你在骂我？”
黑衣人邪魅一笑，我看见他藏在黑色兜帽下的那张脸，那张脸竟然是变幻的。我有些头晕。
“你最好不要盯着我看。如果你不想精神分裂的话。”
他的唇角勾起，有好看的弧度。但只好看了千分之一秒，紧接着，我看见一张脸在空中飘了起来，不，是一个人的影子从他的身上分离出去，一模一样的人的影子。
一个接着一个，那些人的影子飞向不同的方向，不同的时空。
我倒挂在树上没有觉得晕，眼下却要晕了。
“最近这个星球意外死亡者很多，我有点儿忙，所以我每分钟的分身速度是三十个，奔向不同的死亡现场。听起来有点儿恐怖是不是？不过你不要怕，我只是我，一个好心人，一个好心的死亡系统开启者，全程为你贴心服务。”
“别他妈的系统了。”我真的快精神分裂了。我想象过几十种死亡的方式，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儿的。
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家伙在我面前宣称要给我开启“死亡系统”。
难道不应该是穿着黑色袍子的大板牙无常或者长着大翅膀的裸体天使吗？
可是这个家伙是谁？嘴里还念叨着让人神烦的字眼儿！
我最烦的两个字眼儿就是“系统”和“数据”，这是世界上最没有人味儿的两个冰冷的词汇。它让我想到没有晋升发财之前噩梦一般的社畜生活。
人类本来活得很轻松，虽然早年跟野兽搏斗难了点儿，但自从有了所谓的“智慧”，他们就开始以各种无聊的方式折腾自己，折腾同类，“系统”和“数据”是他们玩出来的新花样。
尤其是现在出现了一种数据杀手，他们把数据玩得天花乱坠，简直是王八蛋中的王八蛋，他们杀死了所有的具有人类独有智慧和思想的聪明人。都说机器人将来会统治地球统治人类，那他们就是给机器人打前锋的半机器人。
我觉得只有两个词儿是充满人情味儿，让我觉得生命充满乐趣的——那便是“鲜花”和“女人”，如果还要加上一个的话，那就是“爱情”。
我正愤怒，忽然脸上撕裂般的一痛，感觉面颊好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啄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