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官府:大明六朝元老蹇义的传奇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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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洪武帝翦灭胡丞相 少年郎义救小刘春儿

大明洪武十二年(1379年)秋。

夜色如墨,匍匐于金陵城中东南角上的偌大紫禁城里宫灯隐约,一派寂静。

朱元璋仍在谨身殿西暖阁御书房披阅奏章。

总管大太监方显入报:“锦衣卫都指挥使蒋谳,五城兵马司指挥使毛骧二将前来禀报。”

朱元璋放下御笔:“宣。”

毛骧与蒋谳垂首进入,跪伏于御案前。

朱元璋摊摊手:“二位将军请起来说话。”

毛骧道:“启奏皇上,仆臣已探明,胡惟庸造反的日子定在7月28日。胡贼已经策动京城内外二十几位侯爷将军同时举事。”

朱元璋一脸肃然:“哦。”

蒋谳双手呈上名册:“已经查实清楚的,有二十五名文臣武将。这个名册,是由打入谋反集团高层的毛骧将军提供给我的。”

毛骧道:“胡贼已派两名死士携带重金前往明州卫,与林权一起落实收买倭寇之事。胡惟庸的计划是,由四百名倭寇死士假扮日本国僧侣,携带四支内藏兵器的巨型寿烛前来京城,以给皇上敬献寿烛为名,侍机在朝堂上砍杀皇上。”

蒋谳道:“幸亏毛骧送来重要情报,方可供皇上从容应对,马上调兵遣将,来它个快刀斩乱麻,将叛贼一网打尽。”

朱元璋冷冷一笑:“胡惟庸一帮乱臣贼子,我只当他们是杯水风波,蚍蜉撼树。俗话说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我倒要看看这群虱子能否顶起一床被盖。毛骧此番为朝廷立下首功,等把反贼一网打尽,朕再重重赏你!”

大明丞相胡惟庸可谓智者千虑终有一失,从来做事谨慎的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给他带来塌天之祸者,竟然是自己的有力臂膀、多年来精心培养的儿子胡天佑。

一年前,西域人送他一匹名贵的汗血宝马,他给了天佑。

天佑喜之不尽,只要在家,每天早上都要外出遛遛马。

这一天同样如此,胡天佑高踞在汗血宝马上,带着两名身挎腰刀的家奴,刚走到城南宝元街上,岂料街边一家新店开张,有朋友前来贺喜点响了鞭炮。那汗血宝马一下惊了,在行人熙熙攘攘的大街上狂奔起来。胯下乃举世公认的名骏,力道自是非同一般,一旦狂奔起来,沿途行人被它撞飞,货摊被它踢翻,伤者满地乱爬,货物狼藉一地。名骏过处,满大街都是怒骂声和呻吟声。

胡天佑心里也是万分着急,可无论他怎么吆喝怎么紧勒缰绳,那马犹似疯魔,招呼不住,狂奔不止。两名家奴也紧紧跟随在主子身后一路飞跑,大叫“少爷小心”,却也是爱莫能助。

就在十字街头,一辆刚好路过的马车避闪不及,让那汗血宝马一头撞上,来了个车仰马翻。汗血宝马四蹄朝天乱蹬,胡天佑则更惨,身子凌空飞起,一头扎向两丈开外的青石坂街面,顿时脑浆四溅,气绝而亡!

家奴大骇,一人跳下马来,抽出腰刀揪住车夫。一人掉转马首,飞踏踏奔回丞相府报信。

胡惟庸闻知噩耗,仰天悲嚎,随即带上一群家奴飞马赶到出事现场,下得马来,扑到胡天佑身上,用手探探鼻孔,已经没气了,遂回过身来,冲到马车夫跟前怒骂:“大胆恶徒,当朝丞相之子你也敢杀,我让你全家拿命来偿!”

车夫一听,赶紧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大呼:“老爷冤枉,今日之事,实在怪不得小人,是你家公子惊了马,一头撞上来的呀!”

一家奴也道:“老爷,那马遇到街边放鞭炮,一下子受了惊,就在街上乱冲乱跑起来。”

车夫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自以为有理走遍天下,遂提高声调说道:“丞相大人,我这马和车,都是主家的,现在马也伤了,车也毁了,你得赔我才行!”

胡惟庸一听更是气得慌,抽出家奴腰刀,猛地斜劈下去,惊得围观百姓惶惶大呼:“杀人喽!丞相当街杀人喽!”

街面上犹似被大火点燃的蜂巢,大呼小叫乱糟糟一片。

稍顷,逃跑者看见丞相大人在家奴护卫下离开了杀人现场,这才敢返身回去,看事情如何收场。

一人登上马车疾呼:“按照洪武皇帝亲定的《大明律》,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今天我们大家都看见了这桩血案的来龙去脉。走啊,大家都到刑部衙门去,为这个冤死的车夫鸣冤叫屈啊!”

队伍越往前走越发庞大,到了刑部大门前竟然浩浩荡荡,吼声如雷,汇成了数千人之巨。

刑部尚书唐铎匆匆进宫,将宝元街血案向朱元璋与太子朱标禀报。

朱元璋大怒:“身为当朝丞相,竟敢目无法度,仗势杀人,朕岂能饶他!”正欲下令抓捕胡惟庸,忽地又阴沉着脸,踱了几个来回后对唐铎道,“朕知道了,你暂且退下吧。”

唐铎去后,朱元璋吩咐方显:“立即传朕旨意,密令锦衣卫和都察院,密切监视胡惟庸及其同党动静;密令御林军从今日起,马不卸鞍,衣不卸甲;密令曹国公李景隆点兵马十万,在京郊待命,待朕令出即行。”

次日早朝,朱元璋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上演了一出“猫玩老鼠”的游戏。他说朝中功臣大都跟随他出生入死,才有了今天的荣华富贵。而这荣华富贵,都是以数十万将士的性命换来的,所以活着的人应当倍加珍惜。他批评有些功臣子弟恃强凌弱,逾越礼法,此风万不可长。他还提醒大家,洪武五年,他令工部铸造申诫公侯铁榜,其中就有一条:凡功臣之家仗势欺殴百姓者,处以斩刑。

众臣都知道宝元街上发生的血案,所有目光都悄悄往站在左边第一排突出位置的胡惟庸瞟去。

胡惟庸双目微闭,惕然肃立,做出一副凝神贯注,聆听圣训的模样。

朱元璋训导了一番众臣,直截了当问胡惟庸:“胡丞相,朕在深宫之中,两耳难闻宫外事,也听说你家摊上事了?”

胡惟庸出班躬拜,泪流满面,泣不成声地向朱元璋述说一通,只不过他把责任全推到了车夫头上。朱元璋早就知道胡天佑是胡惟庸最钟爱的长子,而且近期通过锦衣卫,了解到在胡惟庸谋反过程中胡天佑四处串联,是其父身边最得力的助手,知他死于非命,心中自是高兴。他假意关心,说什么令郎遇难令人痛心,事已至此,还望胡丞相节哀顺变,多多保重身体。

随后又问:“此事后来又如何呢?”

胡惟庸说他率家奴赶到后,奴才们看到少爷惨死怒不可遏,抽刀砍死了车夫。当时情况紧急猝不及防,他未能制止家奴杀人,回到府中即严责了家奴,并将事情经过如实写下,连同凶手一并交给了京师府尹按律审理。不料,马车夫的家属见他是朝廷高官,遂借机闹事,歪曲事实,啸聚不明真相之百姓堵在刑部大门前,妄想敲诈他一大笔钱财。

唐铎出班奏道:“启禀皇上,胡惟庸所说全系谎言,犯下欺君之罪!”

朱元璋故作惊诧:“谎在何处?”

唐铎道:“并非恶徒以车拦路,而是胡天佑坐骑受惊,难以驾控,自己撞到马车上去的,十字街头,行人熙攘,有许多人亲眼看见。事后,百姓不服,有上百人联名证实了此事。再者,事发之后胡惟庸亲率家奴赶到,当即拔出家奴腰刀,一刀砍掉了马车夫的脑袋。胡惟庸拔刀杀人,也有上百人签名证实。”

朱元璋厉声呵斥:“大胆胡惟庸,身为大明丞相,如此无视朝廷国法。直至现在你还颠倒是非,欺君枉法,岂能轻饶?”

胡惟庸狡辩:“皇上,确实是恶徒别有用心,杀了仆臣儿子!”

“住嘴!胡惟庸,照你所犯之罪,朕本应将你斩首,念你从朕多年,免你死罪。但令你五日之内交出一个儿子,送京师府尹斩首偿命,以正国法,以平民愤。”

胡惟庸一听犹似五雷轰顶,魂魄皆无,跪下哭求:“谢皇上不斩仆臣之恩,但是,皇上知道的,仆臣膝下虽有三个儿子,一个少时病逝,一个刚死,还剩下一个儿子传宗接代,如果把我这唯一的儿子也杀了,我胡家就绝后了呀!”

朱元璋不为所动:“你身为大明丞相,难道不明白是一己之利重要,还是一国之利重要?好,那朕就送你一首诗,让你清醒清醒——来人呐,笔墨伺候。”

方显托上笔墨。

朱元璋提起狼毫,伏身案前,挥毫写下:

杀尽江南百万兵,

腰间宝剑血犹腥。

山僧不识英雄汉,

只凭哓哓问姓名。

写罢,将笔重重一扔:“胡丞相,你念给众臣工听一听。”

方显双手托起字幅步下金台,把字幅交到胡惟庸手里:“胡丞相,请。”

胡惟庸接在手中,哆哆嗦嗦念了一遍。

朱元璋冷眼瞧着他,话语里杀机毕现:“明天巳时以前,你若不把儿子送去京师府尹偿命,对不起,朕就借你丞相大人这颗脑袋,为马车夫抵命!”

胡惟庸当夜便派人将陈宁、涂节和毛骧召来丞相府中紧急商量,情绪激动地说:“朱和尚现在已经把鬼头刀架在本相脖子上了,再不动手,我们就要任凭他宰割了。没办法,我明天巳时,不得不把唯一的儿子送往京师府尹,他们不会马上杀了他的,即便是装模作样,也还得走走过场。”

毛骧道:“事不宜迟,马上举事。”

“我正是此意,三天后动手,你们敢不敢跟我干?”胡惟庸瞪眼问道。

陈宁道:“我与恩相早已是一根藤上的蚂蚱,卑职这条命,交给你了!”

涂节也道:“卑职愿与恩相共进退!”

胡惟庸连声叫好:“咱们风雨同舟,事成之后有福同享。一切按原计划进行,我马上派管家前往明州卫,传林权急率倭寇死士进京。得手后,毛将军率你手下兵马杀入皇宫,将朱和尚一家斩尽杀绝!”

毛骧道:“仅我这三千兵马还不够,丞相应当立即派人与各方将军联络,命他们届时率部前来攻打金陵。”

胡惟庸豁出去了:“诸位但请放心,我马上命令他们各率本部兵马,火速赶往京城举事。”

不曾想,下决心背水一战的胡惟庸却遇上了一帮各怀心机的军头。他们中大多数人的心态是造反成了乐得借河水洗船,尽享好处;若是败了自己也可抽身事外,确保自己身家性命万全无虞。接到命令后,绝大多数军头都按兵不动,待在一旁坐山观虎斗,让胡惟庸先去冲锋陷阵,与朱元璋斗上几个回合,谁赢,再出手帮谁。

驻守扬州的宜春侯黄彬最为狡诈,他接到胡惟庸密令后,绞尽脑汁居然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主意,派两个人分头进京,等到三天后的清早,一个向皇上报告,说胡惟庸要造反,一个向胡惟庸报告,说他黄彬的军队马上就赶到参加举事。如果胡惟庸得手,就把向朱元璋报告的人杀掉;如果朱元璋赢了,就把向胡惟庸报告的人除掉。

结果,只有平时骄横无度,行事鲁莽的两位侯爷,驻守苏州的吉安侯陆仲亨,与驻守杭州的平凉侯费聚等几个手握兵权的军头,和明州卫指挥使林权兑现承诺,答应届时率部前来攻打金陵。

虽说是同饮一江水,长江下游的金陵城里磨刀霍霍,腥风血雨,而长江上游,地处重庆府下辖嘉陵江两岸的磁器口与凤居沱,却另是一派宁静迷人的世外桃源风光。

几场秋雨过后,那江水便渐渐透出了青绿,不再有汹汹的波涛了,不再有轰轰的吼声了,在重庆朝天门交汇的嘉陵江与长江两条大河变得温柔起来,又一个热季算是过去了。这两天江水退得快,连河心的礁石也倏地露出了脊背,“涨赶滩,退打沱”,渔户们全上了水,都想抓住渔讯尾子,再捞它几网。

清波粼粼的河面上,不时可见柳叶漂儿和双飞燕的身影,男人大都行船走水去了远方,留在家里驾船打鱼的大都是女人。渔家女子不但壮实,而且还带着几分水嫩气,俊俏的脸蛋上透映着鲜色。婆娘们划船使篙躁热了,脸颊上沁出了毛毛汗,索性脱了衣服抄起双桨,荡起圆滚滚的硕大双乳,“吱吱呀呀”往前紧摇。

江面上,清波颤颤,舟儿款款……

一串清脆亮冽的渔歌子,倏然飞起。

唱起来,对起来,

大船推开小船来;

大船装的梁山泊,

小船装的祝英台。

一铺网“唰”地撒开,落下,江面上抖颤开圈圈涟漪。

一个声音里透着沧桑的男子接唱下去:

隔年牡丹隔年开,

牡丹花开上楼台;

蜂子看见忙忙采,

蝴蝶看见对对来。

千年古镇磁器口每逢三、六、九乃赶场之日,今日逢九,太阳才一竿子高,青石板铺就的小街上,已经是摩肩接踵,人头涌动,闹热得很了。

与磁器口一江之隔的凤居沱蹇氏宗祠的族长蹇源斌,带着儿子蹇镕和跟随蹇昆过了江,登上了磁器口码头。

蹇源斌身着黑色府绸道袍,袖口翻起,露出一道细白葛布衬底,脚蹬一双千层底黑色方头布鞋,头上戴了一顶深色忠静冠,看上去约摸四十岁左右,略微显得清瘦,脸膛线条清晰,面皮白皙,朗目似星,带有风尘色,下巴上疏疏朗朗的胡子,透溢出一股超凡脱俗的儒雅之气。源斌出自书香门第,原系江西吉安之名门望族,祖上科名满室。父亲蹇继不愿与元朝为官,遭元军追杀不得已携全族数百口男女,翻山越岭入川避难,定居于嘉陵江边水秀山青之凤居沱。族人半渔半农,源斌诗书俱佳,对岐黄之术有精深研究,行医广施仁义,对贫寒孝悌之家分文不取,是个口碑极佳的良医。

蹇源斌悉心培养爱子蹇镕,这小儿英敏好学,少年聪慧,过目不忘,三岁即能识字,不足十岁,一手潇洒漂亮的毛笔字已经嵌在了不少大户人家的门匾上,被时人誉为“巴渝神童”。而且小模样儿也长得乖俊,高鼻梁,大眼睛,五官摆布得尤为精致。蹇镕被父亲送入巴蜀书院潜心求学。除了经史子集,诗词歌赋,写字作画,不消多久,对音律也有着过人理解能力的蹇镕,还能将一管洞箫吹得来出神入化,动人心魂。

这个世界上存在着一种奇特的人,他们似乎不需要悬梁刺股、凿壁偷光,就能学富五车、纵横古今。

蹇瑢就是一个这样的人。

这样的人,被称之为天才。

蹇镕就是一个这样的天才。他冰雪聪明,悟性极高,似乎做什么事情都不必像别人那样三更灯火五更鸡鸣,便能获得成功。

朱元璋规定,大明王朝管辖土地上的每一座城市都必须推选出一位德高望重、身体健康声音洪亮的老人,手里“叮叮当当”摇动一个铜铃,每天清晨时分行走在古老的城墙上,拖着长长的声调,如同歌咏般向着城池里的官绅平民,朗诵大明皇帝的语录“六谕”。

洪武四年夏秋之季,当汤和的大明征西军受阻于重庆下游天险铜锣峡时,蹇源斌组织两河船户与渔民、脚夫,为征西军征集船只粮草,运送兵卒,协助明军破峡,逼降重庆立下大功。大夏皇帝明升向汤和纳降后,蹇源斌遂被大明新朝的首任重庆知府殷绛树为道德楷模。唱诵圣谕,教化百姓这个至尊至荣的重任,便众望所归当仁不让地落到了他的身上。

每天五更时分,插在墙堞上的旌旗在晨风中袅袅飘动,持续不断地发出“哗啦啦”的响声。当谯楼上的乐工吹奏起第一声画角,蹇源斌便在城墙上绕城而行,走遍十七道城门和上下半城。每到一处城楼和十字街口,便向正从梦中醒来的城池和百姓高声唱诵大明皇帝语录。其声高亢铿锵,忽顿忽扬,犹如军旅战曲,反复咏唱,久久回荡在星辰寂寥的晨空里。

小船一靠拢磁器口码头,只见船头岸上,到处都有人口称“蹇先生”,纷纷向着蹇源斌打拱问安。

源斌上得岸来,一路拱手还礼,一路向场街行去。

蹇昆带着蹇镕紧随其后。

蹇镕唇红齿白,阳光下一袭白衣,宛若玉郎。

从码头到城门洞子这一长段小街为鱼市,两侧店铺门口,鲢鲤鲫鳝堆筐盈盆,螃蟹甲鱼蠢蠢欲动。鲜血淋淋的案板上摆放着已经被分成段儿的大鱼。

人丛中的蹇镕左顾右盼,目光倏地被一条大鱼吸引住了。只见街边一健硕渔妇,正用斧头将一条几十斤重的大鲤鱼剁成段儿。

“爹爹快看,这条鱼好大呀!”蹇镕正嚷,一只花花绿绿的竹蜻蜓“嗡嗡”旋转着落到了他脚下。

蹇镕赶紧捡起来,左看右看,爱不释手。

一个不足十岁的小女孩像条红鱼儿似的从涌荡人群的缝隙中钻过来,脆声脆气嚷:“小哥哥,还给我,竹蜻蜓是我的。”

小女孩明眸皓齿,粉妆玉琢,宛然如画,一身翠色衫子虽然是粗布料做成,可是穿在身上却丝毫不显寒酸。

蹇镕舍不得,耍赖说:“它从天上掉下来,就是老天爷送我的,凭什么说是你的呀?”

蹇源斌回过头去喝道:“你这小东西,几时学会占人便宜了?还不赶紧还给小妹妹!”

爹爹之命蹇镕不敢不遵,便将竹蜻蜓在手掌心里重重搓了几下,两手一扬用力放飞出去。

那竹蜻蜓高高飞上空中,旋了一阵,飘落到了街边房顶上。

小女孩大叫:“你把我的竹蜻蜓放到房顶上去了,你得赔我!”

正在案板上剁鱼的母亲冲出店门,怒冲冲大步赶向街心,不曾想一下子看见眼前是蹇源斌,赶忙换了副好脸色,身子一曲道了个万福,和缓了声调说道:“水妹子,这是凤居沱的蹇少爷,小小一个竹蜻蜓,就算了吧。”

小女孩生气叫喊:“我不嘛,竹蜻蜓是我的,凭什么要算了呀?”

“对不起,白家大妹子。犬子无礼,多有得罪。”蹇源斌上前赔不是,扭头冲蹇镕喝道,“还不快给妹妹道歉!”

蹇镕已知自己做了错事,赶紧学着大人模样,双手抱拳打了一拱说:“小妹妹,对不起了。”

女孩仍不解气:“不嘛,我要他赔我的竹蜻蜓嘛!”

“小娃娃不懂事,蹇先生休要生气,对不起,对不起。”母亲赔着笑说罢,将女儿拉走。

“别,大妹子,别这样,”蹇源斌喝住女孩母亲,赶紧在摊主那儿买了一个竹蜻蜓交给儿子,“快,拿去赔给小姑娘。”

蹇镕把竹蜻蜓交给女孩:“对不起了,小妹妹。”

女孩瞪着蹇镕:“小哥哥知错就改,是个好哥哥,妹妹就不要你赔了。”

蹇镕双手奉上竹蜻蜓:“我错了,应该赔你。”

“好,我收下了。”女孩接过竹蜻蜓说,“现在竹蜻蜓是我的了。不过,我愿意把它送给你,小哥哥,请你收下吧。”又把竹蜻蜓塞在蹇镕手里,转身往鱼铺跑去。

蹇镕冲着女孩的背影鞠了一躬:“谢谢了!”

蹇源斌和这位姓白的渔妇彼此隔着一条江,都算得当地名人,相互都是知根知底的。白氏原是刘万邦的结发夫人,不过却是个苦命之妇。那刘万邦原本是大夏国重庆知府,也算个威风八面的人物,不料后来犯了贪腐案,被明升皇帝下旨砍了脑袋。

这白氏有股子巾帼之气,自己不但要抚养她和刘万邦的女儿刘春儿,还要赡养刘万邦的父母。老公公看到儿媳妇太辛苦,乘人不注意钻进路边柑子林,一根草绳上了吊。也算他阳寿未尽命不该绝,被一个在柑子林里割牛草的老头儿遇见救了下来。

闻讯赶拢的白氏不哭不闹,咬着牙瞪着眼黑着脸冲上前去,一把抓住已经人事不省的公公,张开巴掌“噼噼吧吧”左右开弓,几巴掌把公公从鬼门关救了回来,这才眼泪汪汪哭道:“爹爹呃,你可不能丢下我们图清静啊!你儿子没了,我这做儿媳妇的来奉养你们老两口。猴上树,狗跳墙,猪往前拱,鸡往后刨,住在这鱼虾满河的嘉陵江边,我不信还能把几个大活人饿死!”

她把公公背进门,交给婆婆,自己提起一根铁头青竹篙竿,扛起一张柳叶漂儿,“噔噔噔噔”就下了河。去江面撒了几次网,飞了几钢叉,不消一个时辰,就提着一笆篓活蹦乱跳的鱼虾回了家门。

目睹耳闻了这事的人,都竖起大拇指,夸白氏有巾帼之气。

这白氏不单有志气,而且还十分有远见,硬是从牙齿缝里省下银两,把女儿送到磁器口街上的私塾里读书求学,还送她去华岩寺随惠清师太练习武功。

白氏的家离江边很近,就在嘉陵江与凤凰溪交汇的那一大块平坝子上,站在水码头黄葛树下,往上游方向一眼便能看见,只不过要绕几根缀满杂色野花的弯弯田坎。

蹇源斌带着儿子来到场口洪家武馆,拜馆主洪水龙为师,让儿子随洪习武。

洪水龙师承僧门高手,前朝时曾在蒙元军中当过武术教习,后来又在大夏军中任过百夫长,夏国灭亡后,洪水龙回到磁器口,开设武馆收徒传艺。

洪馆主拳脚器械无一不精,内功尤为深厚了得,曾在一个赶场天当街一拳打死一头疯水牛而名声大震。

武馆洁净的小院里,洪水龙端坐在上方太师椅上,12位师兄分列两旁。

按照武行规矩,蹇镕向洪水龙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

师父仔细上下打量了一下蹇镕,徐徐说道:“文以评心,武以观德。打拳学功夫,第一要讲武德。蹇镕,懂么?何谓武德?就是要尊师重道,敬长爱幼,除贪祛妄,戒淫忌狠,而切戒恃强凌弱,见利忘义……”滔滔不绝说了一长串,遂转过话题说,“蹇镕,让我先看看你的拳脚吧。”

蹇镕自小随父亲发蒙,自以为已算个会家子了。当下不慌不忙走到院坝中间,凝神调息,猛然一跺脚步,“唰唰唰唰”打了一套南派“黑虎拳”,出拳中不时以气摧力,“嗨、嗨”怒吼,收式后弯腰低头,双手垂立,心中暗暗得意,按照父亲先前教好的话恭敬说道:“徒儿功夫浅薄,还请师父指教。”

洪师父侃侃言道:“你的拳虽然打得噼里啪啦,虎虎生风,但不过像岳飞所斥责的‘周旋左右,满片花草’而已。为啥呢?因为你行拳走步,旁若无人,全无攻防意识,唯求显技逞巧。这样的花拳绣腿,如果拿到江湖上跑摊卖艺倒也罢了,但离上乘功夫,还差得太远。”

而蹇镕大哥的儿子蹇贤,六岁便被送进洪家武馆习武。练的是真正的童子功,蹇镕进馆时,他已练了四年有余。

每日五更即起的朱元璋刚来到谨身殿西暖阁御书房披阅奉章,忽听得午门外登闻鼓骤响。随即御侍官傅添金匆匆来报,说御史中丞涂节自称有天大要事,急需面呈皇上,只因午门尚未开启,事情太急不敢耽误,不得已擂响了登闻鼓。

这时,朱标听得鼓声急促,也匆匆来到了父亲的御书房。

朱元璋坐起身来,脸上掠过一丝轻蔑冷笑,冲傅添金挥挥手:“传涂节进殿见驾。”

原来,作为胡惟庸武装政变集团核心成员之一的涂节眼见着举事日期临近,过去积极答应参与造反的诸多将军一改往日凌厉亢奋之态度,吞吞吐吐犹犹豫豫时便知大事不好,一团乱局中也检验出胡惟庸到底是个文人丞相、一介只会纸上谈兵的迂腐儒生,对于铁马金戈血雨腥风的武装政变,全无强有力的指挥运筹与排兵布阵。军头们自行其是,参加与否完全根据与自己的利害关系深浅轻重而定。他坚信以胡惟庸已经表现出的谋划决断与控制局势的能力,和强大的朱元璋抗衡只能是拿起鸡蛋往石头上碰,断无成功之可能。他思忖与其等到事情败露自己落得个诛灭三族,不如迷途知返,将胡惟庸的政变阴谋和盘向朱元璋托出,或许能死中求生转危为安。思忖一番后,遂拿定主意前来密报。

他哪里知道,朱元璋对胡惟庸所做的一切早已洞若观火,胸有成竹,而且故意让他暴露得更加充分,让文武百官更加清楚地认识到他胡惟庸妄图将大明江山揽入手中,取他朱元璋而代之的狼子野心,然后再给他雷霆一击!

朱元璋对朱标说:“这个涂节,临阵反戈,虽系投机之举,也可一用。”

涂节一进御书房便跪下疾呼:“启禀皇上,大事不好,胡惟庸谋反了!”

朱元璋端坐在龙案后面,傲然道:“有朕在此,你慌什么?说吧。”

涂节紧张得语不成句:“近来……仆臣发现……胡惟庸举止异常……便假意和他……套近乎。胡惟庸遂将仆臣当作他心腹,让我与他……一同谋反。”

朱元璋差点笑出声,心里骂道,你他娘的编,再给老子编!嘴上却说:“嗬,有这样的事,且说来听听。”

涂节道:“仆臣便利用这个难得的机会为皇上做个卧底,一旦这帮叛臣逆子胆敢轻举妄动,仆臣就抢在他们动手之前来向皇上密报。”

朱元璋:“这就是说,他们已经决定动手了?”

涂节:“正是,正是。昨天仆臣在胡惟庸家中探知,他们马上就要谋反了。”

朱元璋将脸扭向朱标,“标儿,这正是你难得的历练机会,从现在起,胡惟庸谋反一事,由你全权机变处置。”

朱标起身道:“谢父皇苦心孤诣培养孩儿。”随即落座,威严问道,“涂节我问你,胡惟庸决定什么时候谋反?”

涂节道:“就是今日下午。”

“参与谋反的除了胡惟庸和你,还有哪些人?”

“这些日子里,仆臣在胡惟庸家亲眼看到延安侯唐胜宗、吉安侯陆仲亨、平凉侯费聚、南雄侯赵庸、荥阳侯郑遇春、宜春侯黄彬、申国公邓镇、五城兵马司指挥使毛骧。文臣有御史大夫陈宁、李伯升、丁玉,哦,还有死士头目刘遇宝与魏文进,前来与胡惟庸密谋造反。”

朱元璋对太子道:“你看看,这么多公侯都反了!前不久,你居然还说为父杀人太多。我若不在有生之年,把这帮心怀鬼胎的家伙替你扫除干净,一旦朕驾鹤西去,你怎么对付得了这帮虎豹豺狼?”

朱标也感慨道:“申国公邓镇乃邓愈之后,世受皇恩,居然也会谋反!”

朱元璋道:“这就叫作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难知心呐。这正说明一个道理,越有功劳的人,越不可靠!”

这时方显脚下无声地走到朱元璋身旁,俯耳说了句什么,朱元璋喝道:“宣蒋谳见驾。把涂节押入死牢,待胡惟庸、陈宁等反贼到案后,再一并问斩。”

两名禁军入内,将涂节带下。

涂节魂飞天外,惶惧大呼:“仆臣置生死于度外,深入虎穴做卧底,为皇上刺探情报,下官是有功之臣呐!”

蒋谳进来躬拜后称:“仆臣已派锦衣卫侦知,胡惟庸与陈宁府中集中了大批武士。还有许多木箱运入,当是武器无疑。此外,宜春侯黄彬遣密使送来密函,要我转呈皇上。”说罢,将一封信函掏出,呈与朱元璋。

朱元璋摆手道:“呈太子即可。此案由太子全权处置。”

朱标看罢信函对父皇道:“黄彬称胡惟庸四处拉拢将领造反,他也收到胡的密令,令各路将军今日发兵攻打京城。黄彬自称对皇上忠心耿耿,对胡惟庸谋逆篡位义愤填膺,所以火速派人向皇上禀报。并称已做好准备,只要皇上一声令下,他立即进京勤王。”

朱元璋从案头上拿起两份圣旨交与朱标:“恶虎群狼已经扑上来了,标儿,现在就看如何应对了。”

朱标马上开始部署反击:“着蒋谳立即派锦衣卫,火速将胡惟庸全家和参与谋反的所有成员,以及与此案有牵连人员全部拘捕。”

朱标又派方显前去五军都督府传旨,命令曹国公李景隆立即对全城实行戒严,夜里实行宵禁,没有皇上和他的手谕,任何五品以上官员,均不得出城。

部署完这一切,朱标又对父亲说道:“孩儿这就去挹江门,将林权与倭寇一网打尽。”

“好!”朱元璋虎地站起来,“有标儿从容冷静的调度,为父足以放放心心在宫中静候捷报了。”

朱标吩咐御侍官:“傅添金,着你飞骑前去五城兵马司衙门传我口谕,命毛骧将军即率本部,到挹江门侯命。”

四周围有营栅的五城兵马司大操场上,三千兵马肃然列队,整装待发。

毛骧手抚宝剑,与两名副将挺立在检阅台上。

一名副将亢奋问道:“大人,该动手了吧?”

毛骧轻松一笑:“别着急,待吉安侯与平凉侯的攻城队伍炮声一响,我们立即趁乱向紫禁城发起进攻。”说罢,毛骧转过身来,面对台下的金戈铁马振声说道,“此番和我毛骧共襄盛举的,有二十几位公侯,上百万兵马,他们正从四面八方向京城杀来,改朝换代,万象更新就在今日。我毛骧占近水楼台之利,马上组织一支由百夫长以上军官组成的敢死队,由我率领杀入宫中,斩了朱和尚!事成之后,凡参加敢死队的军官,人人皆可封侯晋爵,荫妻福子。不怕死的,想参加敢死队干大事的,机会就在眼前,都给我站到台下来!”

台下顿时乱成一团,至少有二百名百夫长、校尉、同知挺身而出,在检阅台下站成黑压压一大片。

毛骧突然变脸:“尔等反贼,可曾知罪?”

所有人都被惊呆了。

毛骧喝道:“本将对当今皇上忠心耿耿,岂能做出忤逆谋反之事?刚才不过是本将略施小计,引蛇出洞罢了。尔等只要放下武器,或可活命!”

众军官被这突然变故吓得魂飞魄散,纷纷解下武器扔到地上。

御侍官傅添金飞骑赶到高呼:“太子口谕,着毛骧将军速率本部兵马,前往挹江门听命。”

一队队全副武装的官兵跑步出军营。

一队队身着飞鱼服腰挎绣春刀的锦衣卫缇骑在大街上奔驰,马蹄踏得青石板街面上火星四溅。

一个个叛将逆臣的府门被砸开,高举火把的御林军和锦衣卫一拥而入,见人便抓。

金陵城里,杀气冲天!

此时的丞相府屋里屋外,遍布执刀甲士,已经成了一座庞大的兵营。

管家进屋向胡惟庸禀报:“相爷,事情不妙,涂大人说定今天一早要来的,可到了这节骨眼上他却迟迟不露面。刚才派人去请,他夫人说他得了急病,卧床不起……”

胡惟庸到墙上抽出宝剑走上庭院,硬声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无论有多少将领率部前来攻打金陵,都得拼死一搏了。你马上派人去通知毛骧,命令他即率本部攻进紫禁城,斩杀朱元璋全家老幼,一个活口也别留!”

话音刚落,几个手提短刀的家奴屁滚尿流地逃进内院大呼:“相爷,外面全是锦衣卫,相府已经被包围了!”

胡惟庸大惊,强作镇定道:“尔等慌什么?本府墙高且厚,他们打不进来的。大家拿起武器和他们干,我们的援兵很快就会到来的!”

这时突然传来几声震天动地的炮响。

胡惟庸高扬着宝剑兴奋得在庭院上转着圈,惊喜若狂地吼:“你们听,毛骧将军的神机营已经向皇宫开炮,朱元璋一家马上就要人头落地了!”

这炮声不假,是毛骧的神机营发的炮也说对了。

只不过,挨炮的不是紫禁城,更不是朱元璋,而是林权走水路带来的几艘大船,船上,装着四百名倭寇化装成的僧侣。

林权与刘遇宝、魏文进两名死士率领的船队刚到挹江门,朱标即派巡江红船前去传令,命他们马上靠岸。林权不予理睬,径自向挹江门冲来,欲强行登岸抢夺城门而入。

朱标一见来船气势凶猛,马上下令发炮。

毛骧的神机营早已在城墙上布开十几门大炮。令旗一挥,大炮骤响,几艘大船顿时变成几大团火球。满载士兵的大小船只飞速向着江心划去,像捞饺子一般将落水倭寇捞上船来,一遇反抗,立即用长枪戳,以大刀砍。林权与刘遇宝、魏文进,以及众倭寇大都死在江中,作了鱼鳖之食。

丞相府这一厢,锦衣卫撞开大门洪水般涌了进去,见人就抓,一遇反抗立即乱刀剁翻在地。男人们四下乱蹿,惊惶如丧家之犬。女人们哀声悲嚎,或落入锦衣卫手中,或四处躲藏,或争相投井投湖自杀。

胡惟庸登上花园中假山顶上的凉亭四下一望,不禁怆然悲呼:“非我不才,天不助我也!列祖列宗,惟庸为朱元璋所逼,不得已鱼死网破,眼下生路已绝,惟庸前来伺候你们了!”

呼罢,胡惟庸将宝剑往脖子上一横,正要挥刀自刎,宝剑徒地被挑飞,身后有人冷冷道:“胡丞相少安毋躁,皇上舍不得让你如此轻松死去。”

胡惟庸回头一看,三名锦衣卫军官站在他跟前。为首将军,正是让百官闻之色变的锦衣卫现任都指挥使蒋谳。

洪武十三年,胡惟庸谋反案,人人相互攀扯,牵连出数不尽的官员,朱元璋心如铁石,查出多少杀多少。在这场腥风血浪之中,大明王朝有三万余名大小官员被卷入胡惟庸谋反案坐罪掉了脑袋。

蹇镕习武不过半年,便遇上了一件大事。

拂晓时分,专做杀人越货勾当的袁朝栋带着手下兄弟前来抢劫磁器口古镇上的大户马员外。马府院高墙厚,家丁众多,土匪久攻不下。

洪水亮闻讯后,也带着几十个弟子提刀舞棍前来帮忙,弄得袁朝栋腹背受敌,难以招架。

正巧这天蹇镕过江习武,夜里睡在私棚,也随师父赶来打土匪。

袁朝栋自幼顽劣,其父乃嘉陵江上一个小有名气的水匪,后被刘万邦抓获,夫妻俩双双被押到河滩上背插斩标砍了脑袋,抛下孤儿袁朝栋自生自灭。等长大成人后,袁朝栋伙起一帮杂皮上老虎寨做土匪,他还当上了一寨之主。

袁朝栋登高一呼:“一不做二不休,把刘家满门斩尽杀绝,一把火把这院子熛了!”

此话一出,麻杆等便争相拥进院子去杀人放火。

可怜刘万邦的老父老母,养个儿子成了贪官,不单自己送了性命,父母家人还受不尽乡邻的白眼,如今又遭逆子牵连,惨死在土匪乱刀之下。

洪水龙赶上大声喝止:“姓袁的住手,休要乱伤无辜!”

袁朝栋道:“姓洪的,咱井水不犯河水,休要多管闲事!”

麻杆从刘家院子奔出来冲袁朝栋叫:“两个老东西已经砍了,刘万邦那婆娘和女儿不在屋里,肯定是去水码头鱼铺了。”

袁朝栋鼓眼吼道:“麻杆你马上带人,去把那两母女的脑壳提来见我!”

蹇镕一听,突然想起那个送他竹蜻蜓的小姑娘。

“蹇贤蹇昆快走!”他叫上侄儿和跟随转身便跑。

隔着老远,蹇镕便急赤白脸喊:“大婶快跑,你们家已被袁朝栋烧了!”

白氏大惊:“我公公婆婆还在屋里哩!”

“你公公婆婆已经被袁朝栋杀死啦,房子也被烧了!他还派人来杀你们,再不逃,你们母女俩没命了!”

小姑娘一听大哭起来。

这时,麻杆提着家伙带着几名土匪向着鱼铺赶来。

蹇贤一见打仗就来劲,捡起鹅卵石使劲掷去,砸得几个土匪嗷嗷叫。蹇贤越战越勇,冲进鱼铺从案板上抓起两把剁鱼斧头,便要冲上前去砍杀土匪。

“蹇贤别打了,快送母女俩下河!”

蹇贤提着双斧断后,蹇镕带着母女俩穿过水巷子,躲过麻杆等土匪的追杀逃到江边。

蹇昆已经跑到江边,将一只柳叶漂儿解开。

土匪大呼小叫着向江边追来。

“还不快上船!”蹇镕急得大叫。

白氏这才清醒过来,一把抱起女儿大步上船,将女儿往舱板上一放,抓起铁头篙竿灵巧地撑了两下,那小船儿已经去了码头两三丈开外。

白氏眼泪汪汪冲蹇镕大叫:“蹇少爷,我和水妹子谢你救命之恩!”

土匪跳上小舟,欲去追杀。

那白氏好生了得,把长长的铁头篙竿抡得犹似风车般旋转,只见柳叶漂儿载着母女二人如同利箭般顺流直下,快如飞梭向着大河心去了,土匪哪里追它得上……

此时的巴蜀大地迎来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自从洪武四年朱元璋派汤和与傅友德两路大军东西并进,合力灭掉了夏国,从明升手中夺得偌大四川,战争在这片原本富足的土地上造成的破坏很快便成为过去。在朱元璋特颁的“三年不纳粮,五年不上税”政策的有力扶持下,经济得以恢复,府库渐趋充盈,官员们通过努力,使这片饱经战火摧残的土地很快恢复了勃勃生机,人民得已安居乐业。

在这般平和安宁的日子里,蹇镕在父亲的严厉督促下整日里除了读书习字,便是武拳弄剑。他与其他习武之人不一样,侄子蹇贤和师兄师弟们只要进了武馆,吃住都在一起。他呢?仍待在城里巴蜀书院读书学文,每周只去武馆住两个夜晚,练两个整天。

武馆是“流水席”,不时有人来也不时地有人走,走的人有的是吃不了这份苦,有的则是学得了几分样子了,拿着师父的举荐信到大户人家当保镖护院去了。当然,也有到外地去军营里当兵吃粮的。

师父对徒弟们要求极严,夏练三伏,冬练三九,从不懈怠。徒弟们每日凌晨四时许就被师父用竹鞭赶下床,或在河畔溪旁,或在竹下林中,专门练习内功。弓箭步、四马平步、含机步……十趾抓地生根配合吐纳呼吸,一站就是一炷香的光景,再换步练习。师父也时常前来指点。

早饭后,众位弟子听师父讲解拳理,也间杂讲些江湖趣闻、武坛掌故。至十时又练功。师父授徒,重在搏击实用,所以拧筷子、扯钉子、提坛子、甩石锁、滚铁桶、插沙桶成了每日必做的功课。下午的“散手”,师父要求真拳实腿,招招着肉,蹇镕、蹇贤身上脸上常常是青一块紫一块的。庭院中一株水桶粗的老槐树,竟被这帮生龙活虎的弟兄活活打死。

师父在场子边上架起一口煮牛肉的大铁锅,终日热气腾腾,徒弟们随时可捞肉吃、舀汤喝。就这样大家仍然经常觉得腹中饥饿,体力消耗之大,由此可知。师父有一门硬功绝技“铁沙掌”,木桶里装满河沙,然后左右手交替向沙子内插去,功夫越深插得越深。师父一声“嗨”,能一插到底,练习此功苦不堪言,不消数日,十指鲜血淋漓,皮翻肉绽。

蹇贤一进武馆便随师父发奋苦练铁砂掌,一日不曾断过,十根指头练得来齐崭崭,皮肉又粗又硬反将指甲包盖住。十指如钻,竟能以掌穿墙,连蹇镕和师兄们见了也都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