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罪恶感
决定答应后藤请求的前一天，继那次争吵之后，矢野空再次见到了成濑小姐。
作为主播，本月的薪酬比之前要少了一些，因为他有两次没有直播，这是违约行为，理应扣钱。
但扣过之后的工资，也足够他做一些很需要钱的事。
矢野空有个爱好，他喜欢听歌。
网络版并不能满足他，经常上演艺课，包括了唱功练习的他，更喜欢实物带来的真切感受。
比如说CD唱片，或者......黑胶。
不过也还没到发烧友的地步。
最近正好有喜欢的歌手新发了专辑，今天恰好是休息日，坐了半个多小时的电车之后，矢野空来到了银座的一家书店。
虽然是书店，但这家店的业务很宽泛，书，影视录像带，还包括游戏光盘，以及专辑，矢野甚至还在这里买到过珍藏版的黑胶唱片。
宇多田光的。
One Last Kiss.
第一时间拿上新出的专辑之后，矢野顺便去了一趟杂志区，美女杂志不是他的菜，他只是想在下播之后的空余时间看一会儿少年漫画杂志。
就这本了，最新本的《少年jump》。
他拿起杂志，准备放进书袋时，鼻腔里忽然闯入柑橘味的气息。
熟悉的味道。
却见一位戴着深茶色大框眼镜，和白色贝雷帽的女生在自己不远处的女性杂志区停下。
米色针织外套，栗色微卷的头发，笔直匀称的双腿即使在穿了加厚的裤袜以后还是纤细又漂亮。
高帮的黑色马丁靴一直到膝盖之下。
成濑爱衣散发着一股相当显眼的艺人气质。
她弯腰低头拿书，用左手挽起垂在耳边的发丝。
中指上的银色戒指在矢野的眼前晃着。
说起来，成濑小姐的人际关系，比如说有无恋人什么的，完全不知道啊。
不，恋人应该没有，毕竟她说过那种话。
其他的......虽然很不愿意承认，矢野空还是有想要了解的欲望。
这也是她带来的，不是他的错。
成濑小姐的脸上没有笑容，矢野空也不知道她墨镜之下的眼睛在看哪里，但是成濑忽然转过头来。
“咦......矢野君？”
容貌和成濑不相上下，但各有风格的矢野抿了抿嘴，看了一眼成濑爱衣手中的杂志：《如何提高女性魅力》。
“演员的自我修养？”
矢野空的话听不出语气，不知道是陈述句还是反问句。
“我又没惹矢野君，为什么要讽刺我？”
成濑摘下眼镜，露出她大而有神的杏眼。
眼尾似乎勾勒了一点粉色的眼影，为什么之前都没有发现呢？
她好像不高兴了。
矢野低头看着书袋。
“我就是这样。”
“诶？这位不可一世的矢野君居然会解释，难道说~你在道歉？”
刚皱起来的眉头，又弯成了月牙，像是在笑。
“......”
矢野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她。
“啧，冷得像冰块一样的眼神。”
成濑随手把自己挑选出来的杂志放进书袋里，这样的眼神她已经在矢野这里习惯了。
“再见。”
矢野转身，准备去结账。
“诶？”
忽然有人靠了过来，成濑用另外一只手穿过矢野的臂弯，和他挽在了一起。
“？”
在外面和其他女生保持这样亲密的距离，初中以来，这还是矢野第一次。
矢野空板着脸，低头看着成濑爱衣，用眼神询问。
“呀，不好意思，下意识的动作啦。”
成濑露出无懈可击的笑容。
从她做出这个动作开始，矢野就再没有拒绝，或者把她手拉开的选择，这里是公共场合，这样做，谁都没面子。
“危机公关，做了跟没做一样。”
“矢野君是女生，关系亲密的朋友这样不是很正常吗？在其他人眼里。”
俩人在去收银台结账的路上。
矢野能感受到投来的目光。
这里很安静，但人也不少。
矢野猜测，成濑戴眼镜是为了隐藏身份，虽然她现在并不出名，但也不排除有认识她的路人。
她们排在队伍的末尾，透过书店落地窗的阳光，温暖，也有点耀眼。
成濑爱衣抢在矢野的前面付款，然后站在一边等待矢野空结账。
“既然在矢野家之外的地方遇见了，不如去喝点下午茶？”
虽然发言很暧昧，但在人多的时候，她并不是用的男性称呼。
矢野空提着纸袋，成濑小姐已经狡猾地挡住了他所有离开书店的去路。
身后还有排队结账的顾客。
又一次见识到成年人的狡猾。
但他实在不想就这样屈服。
“我请客啦，就当是上次的赔罪，好吗？”
成濑小姐又挽住了他的手臂，而且力度更紧了。
在其他人眼里，她们大概也只是作为朋友在贴贴而已，嘛，不排除是超越友情的感情。
但谁又在乎呢？
他只能跟着成濑爱衣继续往商场上层走去。
被带到了一家看起来很奢侈的咖啡厅。
接过成濑小姐递过来的菜单，价格却意外的亲民。
从言谈来看，成濑爱衣似乎是这里的常客。
“这里有咖啡，也有甜点，以及一些意菜，味道都挺不错的。”
“我要草莓巴菲，戚风蛋糕加奶酪，还有冰拿铁加糖。”
矢野快速看了一眼菜单。
“呜啊，还真是不客气呢。”
“成濑小姐缺钱吗？”
正在看菜单的成濑看了一眼矢野空的脸，摇了摇头。
“至少请矢野君喝下午茶绰绰有余。”
她说完这句话，就叫来服务员点单了。
然后是一如既往的沉默氛围。
成濑说了一句稍等之后，从随身小包里拿出手机来。
矢野空注意到成濑爱衣的美甲换成了淡粉色，不同于之前的无色指甲油。
但也没做其他的点缀。
好像在发消息。
她时而皱眉，时而沉思，直到所有的东西都送来之后，才放下手机。
“抱歉啊，明明是休息日，我还在处理工作上的事情，把矢野君晾一边。”
对面的人已经拿起金属匙子，在涂满红色草莓果酱的芭菲上挖了一大口，送进嘴里。
嘴角沾上了一点白色的奶油。
“不要自以为是。”
也许是嘴角沾着奶油，成濑爱衣觉得现在的矢野看上去可爱多了，就连说的带刺的话也被她的脑子忽略掉。
果然，这样的人还是更应该去做只有他能做到的事啊。
成濑点了一份烤薄饼和焦糖玛奇朵，她并没有动刀叉，只是拿起银色的小勺在漫无目的地搅动杯子里的液体，把爱心形状的拉花弄成了一个漩涡。
她的嘴，小巧，但厚度很合适，嘴唇的颜色又红又诱人，不知道是口红，还是烤薄饼上的红色果酱。
在只有轻微咀嚼声和金属刀叉碰到白瓷盘子声音的下午茶时光中，还遇到了突发事件。
西装革履，一眼看出来就是星探的人还是寻了过来。
也许是矢野的脸看上去很不好惹，他选择向成濑搭讪。
矢野空擦完嘴，看着对面的成濑小姐满脸端正笑容地和星探周旋，最终她以有事务所为理由拒绝了星探的邀请。
甚至还出示了自己名片。
当他的目光转向矢野时，成濑又说：“这是我事务所的同事，不好意思啦。”
赔笑的模样十分客气。
对方似乎来自于某个中型事务所，职业道德还算过得去，没有继续再纠缠，说一声“那么打扰了。”之后，就匆匆离开了她们的视线。
“虽然是说辞，但是矢野君有进入事务所的兴趣嘛？来姐姐的事务所，待遇从优哦~”
成濑爱衣顺着这件事循循善诱。
没想到矢野空的脸上是一副‘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的表情，还露出一丝妩媚的笑容，让成濑的内心不禁生出一些邪恶的想法。
“我有事务所了。”
“咦......矢野君不是说不会想要从事这些吗？”
矢野盯着她，慢慢说：“我有这样说吗？”
平静但带着反问的语气让成濑的气势一下子弱了下来。
“那......”
“成濑小姐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话题结束。
就算她鼓起脸，像生气的小河豚一样可爱，矢野空也不会满足她的好奇心。
不过，大概也不会是抛头露脸的工作吧，来自成濑的推测。
“好吧，矢野君找不到女朋友的哦。”
“不需要。”
成濑托着脸，迎着矢野的目光，叹气。
事到如今，她也不太害怕矢野空冷漠扎人的眼神。
也许是摸索出来了一套应对矢野的特殊方法？
“那，作为代替，我能问矢野君一个问题吗？”
矢野没有说话，但吃完甜点的他也没有离开这里，算是默许。
“你说事务所不同，待遇也会不一样吗？”
冬日明媚的咖啡厅里，成濑明朗的眼里却漫起了雾。
矢野抬头，用似笑非笑的表情面对她。
“刚才不是说待遇从优？”
“矢野君你啊......算了，谁不想要更广阔的发展前景呢？虽然还只是高中生，在事务所的你，我想也应该会明白吧。”
成濑爱衣一脸苦恼。
“我，只是个高中生。”
“切。”
见矢野空不说话，成濑又继续小声呢喃：“也许，哪个事务所，都一样。”
“成年人的牢骚发泄完了吗?”
“没有呢，亲~”
“我要回去了。”
“再等一会儿，加一份芭菲也可以哦。”
站起来的矢野，考虑了几秒钟后，又坐了下来。
成濑爱衣带着得逞又自信的笑容，叫来了服务员，追加一份芭菲。
“矢野君很不一样呢。”
他恶劣的眼神又浮现了出来。
“指的是喜好啦，这么喜欢甜品的男生，很少见。”
矢野不置可否。
喜欢吃甜品，这是他初中的时候才形成的习惯。
即使身边的人变了，环境也不一样了，但他忘不了甜品浓郁的奶油香气和各种口感。
这些能让他得到满足感。
哪怕只有一丁点，也是趋之若鹜的理由。
“矢野君，你觉得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成濑爱衣的脸似乎有点红，但她还是把这句话问了出来，眼里带着些许不安。
“固执又笨的女人。”
“喂，我笨吗？”
矢野空很确定地点头。
“那你知道我固执的理由吗？”
“我没有你想的那样了解你，成濑小姐。”
只不过是见过几次面，聊过几次天......仅此而已。
“因为我很要强，所以有时候会钻进牛角尖里，无论怎样也走不出来。”
矢野看着成濑漂亮的脸，忽然有些失神。
因为她脸上的笑容，就像现在每晚结束直播的自己一样。
仿佛在嘲笑自己。
“我的脑子里开始反复思考，那些曾经被自己嗤之以鼻，或者说憎恶的规则，为什么一直存在。”
矢野环顾四周，刚才在他们对面桌的中年女性也已经离开，现在是下午四点，在这一刻，整个咖啡厅里，只有她们，以及处在休息与换班期间的服务员和咖啡师。
“因为有人接受这种选择，并且把它当作自己成功的垫脚石。”
他逐渐感觉到不妙。
“如果......我对这种事没有这么厌恶的话。”
“够了。”
矢野的手忽然用力拍在实木桌子上，成濑爱衣的声音戛然而止。
沉闷的声音吸引了好几道惊讶的目光。
可她似乎并不惊讶，只是用复杂的神情看着矢野空那娇俏可人的脸。
“......抱歉。”
矢野慢慢收回手，那只手握成了拳头，又慢慢舒展开。
掌心逐渐泛红。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只知道现在心里特别烦躁。
“矢野君，你为什么要生气呢？”
成濑爱衣似乎在笑，带着意义不明的眼神。
矢野扭头，这是他第一次逃避别人的视线。
“你知道我想说什么吧？你是成年人，所以你得自己做选择。”
“低谷期......似乎比想象中的还要漫长，快受不了，矢野君就当我太骄傲了吧，嗯嗯。”
这样的话，说的越多，矢野空的内心就越是焦躁不安。
‘成年人该自己做选择。’这句话是他对她说的，不止一次。
现在，却因为这句话，产生了一种负罪感。
也许是这样的话，被成濑理解为下定某些决心的理由。
明明她那样厌恶。
矢野不能理解。
“上周有一个午间电视剧的试镜，导演还是业界知名呢，对我来说，这是一次不可多得的机会。本来已经敲定了人选，主演是我，可不知道从哪里临时空降了一个看起来刚出道不久的女演员，明明演技，长相没有一点能够和我相比，但女主角换成她，我被安排去做一个不知名的小角色，矢野君，可笑吗？”
她轻描淡写，像第三者一样讲述着这一周内发生的事情，矢野空甚至感受不到她任何情绪波动。
越是这样，就能明白成濑有多不甘心。
“带资进组？”
“谁知道呢？重新入圈的我，该怎样和她相比。”
成濑爱衣没有情绪低落，这也不是一句疑问，她好像早就做好了决定，这让矢野完全不想再留在这里，他站起身来，提上自己的纸袋。
“但我还是有机会的。”
“我不想听。”
“昨天下午，经纪人告诉我，这台电视剧的投资人很欣赏我，想在圣诞节的时候约我一起吃个饭。”
矢野停住脚步。
“就两个人。”
他有些喘不上气，这有些太残忍。
对高中生而言。
即使是他。
“虽然只是说一起吃饭，认识一下......我是想拒绝啦，可是我为什么说不出口呢？”
她好像在自问，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固执到需要用自己最厌恶的办法吗？’
这样的话，矢野空也说不出口。
“只能去了，呐，矢野君。”
她看着矢野，像一只快要溺死在下水道里的小猫。
“只是吃饭的话……”
“你是在给自己心理暗示吗？”
矢野空没有发觉，自己的声音似乎在颤抖。
成濑爱衣愣了一下，从脸上艰难地扯出一个笑容。
“是这样吗，我还是害怕啊。”
“但是迈出这一步的话，会不会就有所改变呢。”
像是询问，她把话题抛给了矢野空。
他背对着成濑，深吸一口气。
“我没有立场去评价成濑小姐的选择。”
在这个瞬间，矢野空的脑海里似乎闪过了某些画面。
也许是曾经的记忆。
“但作为朋友，我会看不起你一辈子。”
罪恶感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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