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逃离南京城（1）
这下子卫公馆的地道里可谓住满了人，众人挤在一团，吃饭睡觉都没法安生。幸好这地道够深，即使发出较大响动，外间也不会听见。至于地面上日本人如何四面搜寻凶手，如何搜而不得，不得之后日本人又会干什么，他们无从知晓，也就没法理会了。
头顶上的事儿不用考虑，眼前的问题却必须解决。挨到今晚，已经没什么东西可吃了。人口激增，虽然每顿饭都精打细算，米面菜肴还是一样样很快见底。
就连一向精明能干的张嫂也在发愁了。
“知道了。”
这确实是问题，但比这个更大的问题，是这场杀戮什么时候完结。
这个问题，谁也无法回答。不过，这场战事到底怎么样，怎么会这么快便兵败如山倒，林连长和众伤兵七嘴八舌的，倒是很快在卫楚恒眼前拼绘出一幅图景。
原来，日本人占领上海之后，跟着便向西北进军。不过，这帮人并不是立刻长驱直入，而是一直盘旋在苏州地界。后来不知怎地，他们突然挥师迅速向前，而且沿途烧杀抢劫，正规军活脱脱的变成了土匪。刘长新猜测这大概是为了速战，顾不上后勤的缘故。当然这群日本土匪较之中式土匪，那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他们装备精良，勇武强壮，所向披糜，很快，南京保卫战打响。
此次南京保卫战，无论战略还是战术，在林翼看来，都充满着无数谜团与扯淡。具体怎么回事，以他职位，无从得知；但从一位参战者的角度来看，整个作战就一个字：乱——什么都乱。上级的作战命令一变再变，忽东忽西，一会儿要战，一会儿又叫撤，一会儿说要正面突围，一会儿又说长江里有船来接……结果呢，日本人一进城，顿时全线乱套，大家各自为政，相互冲突，根本没有形成有效的抵抗，只有城门之战算是有点样子。南京就这样在几天之内全面陷落。而此时城里尚有众多未及撤离的居民和已经扔下武器的士兵，人们混在一道，一齐涌向下关码头，结果江里早没了船，众人挤作一团，有人临江徘徊，有人跳江泅泳，更有人想自己扎筏子渡江，正一团混乱，日军杀到，见这情形，二话不说，直接便是一通扫射……总之现在已是死伤无数。
也有一些士兵没有逃，他们留了下来，起初瞅机会与日本人巷战，后来无法巷战了，便换了便装，昼伏夜行，希望逃出城去。
那天晚上林翼遇到卫楚恒，就是出来探路。
原来是这样。难怪城里的房屋损毁如此严重，日本人为了赢得巷战，将任何能藏人的地方摧毁，算是坚壁清野。
卫楚恒又掉头转向刘长新。
至于刘副处长为什么会在这里……原来，刘家也是江南有头有脸的门第（若无背景，也拿不了总务处副处长的肥缺），上海战役中后期，保安总团编入战斗序列，后来他随军撤出上海。他家里一直盘算把他调出来，到安全的地方，他却抢先一步，主动请缨，直接编入第87师来到南京。南京再次失守，上司令他撤离，但他最终没撤，留下与林连长等人血战。
“日本人进城后，我打算把剩下的弟兄带出去，却不小心中了流弹。幸亏小林机警，我们才避过了敌人的搜捕，找了个地方临时藏身。后来……”说到这里，刘长新觉得嗓子又干又卡，再无法说下去。
情形其实已经摆在眼前，也不用再说。
士兵们都和刘长新一道，神色黯然地垂下头去。
“刘长官，我向你打听一个人。”沉寂之中，卫小姐却挤上前来。
“你是问那位李长官么，抱歉，我没见过他。”刘长新还记得卫小姐。那天卫楚恒已经把她领出了门，她又自己跑了回来。
“那么，那位余副官呢，”卫楚楚不死心，“有天我在战地医院碰到他，他答应帮我去前线找人的。”
“余——”刘长新转过头去望向林翼。
他发现林翼也在望着他。
同样的目光，却只在空中轻轻一碰，便各自转了开去。是的，这就是战争，不用悲伤，这里每个人都可能步余文彬的后尘。
卫楚恒突然站了起来。
看来真要去找一下张嫂了，算算剩下的食物还能坚持多久。
***
清点的结果是坚持不了多久，最多三天。三天之后，他们就得断粮。
伤兵们的伤情也不容乐观。虽然伤不重，但没及时医治，许多伤口已经开始发炎，卫楚恒躲下来的时候，千算万算，也没算到会收留一批伤员，所备下的那点药品完全杯水车薪。
如果就这样继续躲着，食水药品样样不足，那是等死。
如果出去——路只有两条：要么出城，要么前往安全区。
所谓安全区，就是战前国民政府与驻南京的外国人协商划定的一片区域，位于城市中心。至于出城，卫公馆位处城西，不远处便是水西城门，城门外便是秦淮河。眼下的秦淮河，可不是从前的柔风细月，多半也是一片烧杀。即使没烧杀，这寒冬腊月的河水可有多冷……卫楚恒瞧着眼前这些妇孺伤员。
那就去安全区吧，城里大规模烧杀已经完毕。
确定了路线，再分派任务。人数共计16，11男5女。其中7名伤员，2人发烧；能打架的5人，其中能作战的3人。大家一起，目标太大，最佳方案是分为两组——卫家兄妹带两名老年女佣及胡春兰夫妇，外加两名伤员；其余人跟着林连长行动。
说干就马上干。听说要出去，还要避过荷枪实弹的军队，穿过尸横遍地的战场，更可能碰到那些“任意行动”的日本兵……还没听完，那胡春兰便已经花容失色，紧紧抓住丈夫袖子，死活不肯松手。
却不曾想，与此同时，那朱仲文也是同样地扯着妻子的衣角，扯得死死的。卫楚楚瞧着这二位，瞧了半天，转头朝二哥望去。
卫楚恒也在叹息着摇头。是的，像他们这样子出去，只要运气稍有不佳，遇到日本人，马上就会暴露目标，害死大家。如果大家都离开了，省着吃，这里的食物应该还能够支撑这夫妻俩食用个十天半月。
与其让他们跟着走，还不如就让他们呆在这里继续躲着吧。
齐仲文又要磕下头去。卫楚恒侧身避开，回头对林翼道：“你带那么多伤员，要不……”
“我跟你走吧。”答话的是刘长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