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比赛
“……我输了?”后知后觉的叶明月手上银针一颤,差点戳到师妹的胳膊上。这让边上做助手的师妹连连往后退:“师姐,求您,小心一些……”
“放心啦,我手上的银针什么时候戳错地方过?”叶明月将自己手上的针往针盒子里一塞,“不可能,我怎么可能会输……每次针灸,我都是赢的!川槿怎么可能是我对手!”
叶明月气势汹汹,嗓门很是粗豪。作为神医堂三代弟子中最优秀的一个,叶明月引以为傲的优点有三项:第一是针炙术很强擅长救人,第二是经营有术擅长挣钱,第三是嗓门很大擅长嚷嚷。
神医堂是辽州郡最有名的医馆,连锁医馆十多家,辽州郡的大城池都有神医堂的身影。因为神医堂规模越来越大,第二任堂主林夫人渐渐觉得有些力不从心,于是打算从第三代弟子中选取一个最出色的,做少堂主。
少堂主的选拔,主要看两项:第一是医术,第二是经营之术。
弟子们被分为几组,林夫人在一众弟子中选取了二十个最优秀的,两人一组分派到各处医馆里,主持经营一个月。叶明月与师兄川槿联手,一个月时间,以第一名的成绩出线。根据两人在经营之中的具体分工,林夫人判定,叶明月第一,川槿屈居第二。
第二轮比赛是医术实战,叶明月输给了师兄。不过叶明月认为,自己应该是完胜才对,师父判定师兄获胜,那是因为师父偏心!
没错,师父偏心!
师父找了一个疑难病例。那是一个大腹便便的乡绅,一看就知道是当归燕窝吃多了的那种。乡绅站在中间,八位师兄妹围着他观察,叶明月只看了一支香时间,就对病人的情况做出了判断,回到自己的位置,唰唰唰,伸手拿笔开药。
只是开药的时候,叶明月多花了一点点时间,多写了几味药。
这病人家里有的是钱,得的又是富贵病。叶明月稍稍动了一点脑筋。
正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既然是富贵人得的富贵病,肯定不能用那些又便宜又能快速见效的好药。
于是,叶明月就比师兄川槿落笔慢了三分。
然后,叶明月就输了。
叶明月非常不满,说起来振振有词:“师父,您不是说过吗,药要越稳妥越好!宁可见效慢一点,也要保证病人的安全!”
师父说:“但是师兄的药便宜。”
叶明月说:“便宜,命要紧还是钱要紧?这位病人是用不起三百两银子的人吗?他吃得起药,当然是越稳妥越好……”
于是病人就说话了:“几位大夫……听你们说话,既然几位大夫的药都是对症的,那么我也觉得用小叶大夫的药比较好……”
于是病人就欢天喜地拿着叶明月的药方去算钱抓药了。
但是师父依然宣布川槿获胜。
叶明月愤愤不平!
两轮综合下来,叶明月与师兄战平。她下定决心,一定要在今天的决赛中获胜。
虽然叶明月不在乎当不当少堂主,但是面子很重要是不是?
——只是没有想到,今天居然又输了!
今天的比赛项目,是叶明月与川槿各给十位病人针灸。这些病人,有的胳膊疼,有的屁股痛,有的是胸闷,有的是气急,有的嘴巴歪了,有的是耳朵聋了,反正都不重复。不得开药,需要用针灸术将病人的病情缓解下来。每个病人的治疗时长不得超过半个时辰。
叶明月用了一个多时辰的时间,就解决了所有的病例,但是负责做裁判的小师妹居然说她输了!
输了!
边上的师妹看着叶明月那不可置信的眼神,说:“师姐,今天第三个病人到来的时候,您下针的速度比平常慢了一半,川槿师兄就是从那时开始跟上您的,后来第五个病人出来的时候,您下针的速度又慢下来了,再后来,第六个第七个病人都是美男子……”
叶明月愣住了。
她声音哆嗦,不可置信:“今天……有这么多美男子?”
小师妹点了点头,脸色沉重,非常同情。
全神医堂的人都知道,叶明月师姐为人仗义,性格豪爽,助人为乐,仗义疏财……优点暂且省略一千字,然后还有两个特点,一个特点是喜欢看疑难杂症,随便谁手里接了一个疑难杂症,她都会死缠烂打一定要加入治疗队伍。
还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喜欢看美男了。
街上碰到美男子,就会下意识多看几眼;遇到前来问诊的美男子,叶明月就会多问几句,有时还会问人家婚否、家中几人、几岁结婚……诸多羞人问题。
人家见怪,叶明月也能理直气壮解释:“结婚的人没结婚的人,很多方面是不一样的!比如,刚刚结婚的人有可能肾虚,但是没结婚的人一般不大可能肾虚!家中人口情况怎样,与病人的病因说不定也有关系,一般来说,家中情况复杂的人,得了头疼病先要考虑的是静心安神,家中情况简单的,这方面就不需要考虑了……还有经济情况怎样,与病人的病情治疗也是有关系的……我们做大夫的,就要详细地了解一切情况,然后判断病因,拿出最合适的治疗方案!”
面对振振有词的师姐,小师弟小师妹居然也心悦诚服点头称是。
叶明月也没有将自己这个毛病当作毛病——孔夫子也说过,食色性也,看见帅哥,我多瞄两眼,没毛病!
再说了,我也不会像城里那些好色恶女,看见帅哥就想要摸两把;我向来自尊自爱,除了诊脉时间略略长一点之外,绝对不会多占人家半分便宜!我也不会像山里那些特别奔放的异族姑娘一般,看见帅哥就往家里带。事实上,我做人做事向来矜持,只要出门,就会将全身上下捂得严严实实,连个脖颈都不外露!
叶明月觉得,自己喜欢看帅哥,这根本不算事儿,就像是明珠姐姐喜欢弹琴、香香师妹喜欢下棋一般,在枯燥的学医生涯里,总要有点兴趣爱好作为调剂。
而且这个调剂也不浪费时间,叶明月顶多就是守着神医堂的铺子,守株待兔罢了。
成效不大好,守到的兔子不算多,叶明月也绝对不会因为自己这点兴趣爱好过多浪费自己的时间。
但是……却没有想到,这个小毛病,今天就耽误事儿了!
正所谓快乐的时间总是短暂的,叶明月根本没有想到,就因为今天接诊的帅哥多了几个,自己就不自觉地耽误事儿了。
心中颓丧,真的没法言语。
更让叶明月觉得颓丧的是师父来了。
师父沉着脸,问:“明月,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了吗?”
叶明月低头,诚恳认错:“看男人……果然耽误事儿。”
叶明月心中好纠结——师父一定会要求我改正这个毛病,但是……我做得到吗?
再说了,不看帅哥了,这大夫当得该有多无聊。
师父转过头,问川槿:“川槿,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了吗?”
川槿怔了怔,小心翼翼地开口:“是……徒儿今天下针速度……慢了?”
师父沉着脸不吭声。
川槿小心翼翼又说话:“是……徒儿今天用错了针法?”
师父抬起脚,对着川槿就踹过去。
川槿慌忙跳起来,避过了师父的无影脚,直挺挺跪倒在地上,叫起来:“师父,我知道错了,我不该叫分配工作的小师弟,将需要针灸的年轻男子都分派给师妹!”
这下叶明月也听明白了,咬牙切齿恨道:“很好,师兄,咱们从此没完!”
川槿抬头,笑嘻嘻说话:“师妹,如果不是这一遭,你也不能正视自己的弱点是不是?要知道你可是我们神医堂的希望所在,我当然希望你能修正弱点,让自己变得无懈可击……”
叶明月哼了一声。
师父也哼了一声,然后说:“站起来!我与你说过,为人最重要的是堂堂正正,你将师父的话都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川槿想了想,小心翼翼说话:“要不,师父,这一局算我输了,我千不该万不该用狡计,我诚恳认错坚决认输,这少堂主的位置就让明月师妹来做……”
川槿竟然干脆利落认输,这下师父与叶明月都是有几分惊讶。
叶明月哼了一声,说:“什么叫‘算我输了’?你这认输心不甘情不愿的,这样的胜利我也不要!谁让我上了你的恶当!”
师父叹了一口气,说:“得得得,这一场比赛……就当平局吧,叶明月,川槿,你们如果想要拿到神医堂少堂主的位置,我另外再给你们安排一场比赛——这一局定输赢!”
师兄妹二人对视了一眼。
两人的眼睛里都禁不住腾起浓浓战意——师兄妹七年整,他们已经争斗了无数次。
谁都想要彻底赢对方一次。
师父转身,走向中堂。
兄妹二人亦步亦趋跟上。
师父展开了一幅地图。
临平县地形图。
上面用红笔勾了两个圈。
川槿一眼就看出来:“这是天琅山与饿虎寨?两个土匪窝?”
师父点头:“是。你们的任务,就是各选一个土匪窝,限时半年,将这两个土匪窝消灭干净!”
“不!”叶明月忍不住叫起来,“师父,我们是大夫,我们的任务是救人不是杀人!”
川槿说:“师父,这不大公平,杀人这事儿,毕竟还算是男人的强项。”
师父看着叶明月,又看看川槿:“错!谁说医生只能救人不能杀人?这两个山寨的土匪,这三年来杀了多少过路的客商,抢了多少百姓的粮食,害了多少人的性命!”
“神医堂是我们辽州郡最大的医馆,执掌者不但要有医者之心,也要有杀人之心!正所谓杀人就是救人,消灭了一个土匪窝,挽救了千千万万的无辜百姓,这也是另外一种意义上的神医!”
“最后还有一条关键的,那就是这两个土匪窝中的一个,曾经抢劫了我们神医堂三百贯钱的药材,我们神医堂的一本《杏林药谱》也失落了……这么大的事情也不报复,那如何能显示出我们神医堂的能耐?”
叶明月忍不住问:“是两个土匪窝一起动手,还是其中一个土匪窝动的手?”
师父白了叶明月一眼:“你要了解这么清楚做什么?是的,这只是其中一个土匪窝的土匪做的事儿,但是为了公平起见,我当然要再选一个情况相类似的土匪窝来陪葬了……川槿,这饿虎寨的土匪更凶悍一点,归你。明月,这天琅山的土匪……人数相对来说少几个,头领的武功也稍微弱一点,归你。”
叶明月愣了愣,随即严肃表态:“我不需要照顾!”
川槿愣了愣,随即严肃表态:“师父,这样的分配不公平!我武功比明月师妹高,我杀人经验也比明月师妹丰富,这场比赛,我赢面比较大。而且去土匪窝杀人……师妹是女子,上土匪窝风险太大……要不,两边的土匪都让我去灭了,我们另外选个比赛方式?”
师父皱皱眉:“意见这么多,你们是师父还是我是师父?”
两个徒弟不敢说话了。
师父想了想:“得了,加一条,如果明月能找到《杏林药谱》,那就算明月赢了。如果川槿找到了这个药谱,那就看谁早些把土匪窝给灭了。”
对于师父这个安排,川槿表示认可。二比一,叶明月也无可奈何。
☆☆☆
叶明月不知道,当她接受任务的时候,另外有一群人,到了天琅山山脚。
一群黑衣汉子,护卫着一辆马车,在山道上奔驰。
马车里,刘照闭着眼睛躺着。邓小白坐在刘照身侧。
离开并州已经一个月了。
三百亲卫护着刘照,辗转奔驰,一路艰苦,不能尽述。
三百勇士的力量,显然不能与国家的力量相抗衡。
幸运的是,刘照从小是背诵着天下山川地形图长大的,他能默写出这一路路线,让众人不至于迷路。更幸运的是,皇后与太子在民间颇有威望,所以这一路,有人通风,有人放水。
然而,即便如此,护卫人数还是减员了不少。
还有一件幸运的事,刘照的身子稳住了。常先生说,只要好好保养,坚持三年,问题不大。众人的心情都是抑郁不乐。但是刘照却笑起来:“三年时间虽然不长,但是好好筹划,复仇未必无望。人生在世,谁能无死,只要能无憾,也就罢了。”
常先生跟着刘照走了半个月。然后这位老太医的身体垮了。刘照吩咐将常先生留在一个小村庄里,再留一个人照顾他。
虽然常先生不肯,但是刘照说:“我不能用您的性命换我的性命。”
老太医被留下,刘照身边只剩下一个半吊子大夫邓小白。
说他是半吊子,是因为当初常先生对邓小白进行了紧急培训,邓小白牢牢记住这种病接下来可能出现的几种情况,常先生还给出了相对应的药方。邓小白死记硬背,弄不清楚什么叫浮脉滑脉,但是记住了舌苔眼睑皮肤变化,勉勉强强,也算能根据情况对症给药了。
邓小白也曾悄悄进入大城池,打听神医。倒也有老人家很热心地介绍:“我们这辽州郡,还有一个神医堂,神医堂的姑娘小伙们虽然年轻,却都是真正懂医术的人。”
虽然也曾想死马且当活马医,然而,邓小白走到神医堂跟前,就看见门口明晃晃贴着刘照一行人的画像。幸运的是,几个月风餐露宿,邓小白比之前瘦了一小圈。
居然没人认出邓小白。
排了一个时辰的队伍,终于站在了大夫的面前。大夫仔细询问了相关情况,说:“这种病症,极有可能是中了一种名叫‘七绝散’的毒药。这种毒,我们也只能延缓发作,减轻病人的痛苦。”
就凭这句话,邓小白就判断神医堂的大夫名不虚传。于是就想着冒险带刘照去求医。但是还没等行动,行踪就被敌人发现,只能仓惶离开。这样,一路向北,竟然到了东北边塞,辽州郡与骊国的交界处了。这里往前面再走一百多里路,就到边境。
坐在马车里的邓小白手里紧紧抱着一罐用棉套子裹着的羊奶,掀开车帘,愁眉苦脸地问骑马跟在马车边上的杨云义:“云义,我们怎么办,出边境吗?”
杨云义武艺高强,原先就是亲卫头领。皇孙殿下昏迷期间,很多事情都是邓小白与杨云义商量着办。
杨云义苦笑着说:“大乾皇朝国土幅员辽阔,却已经没有我们的容身之地。何况殿下身中奇毒,好在骊国国君当初与太子殿下交好,投奔他,一国皇宫总有名医。如此,我们殿下也许还有一线生机。不过要等殿下醒来再决定。”
他叹了一口气,又说:“现在华贵妃咄咄逼人,皇上又是老迈。不效重耳之奔,即便能苟延残喘,殿下也是复仇无望。”
杨云义正在分析,却听见一个声音:“不出边境。”正是躺在马车里睡觉的刘照,刚刚醒来了,正支撑着要坐起来。
邓小白忙去扶着,说话:“殿下,您要不要喝点羊奶,我这一直用被子裹着,捂在怀里,现在是温的。”
刘照脸色苍白,声音很轻,但是却很坚决:“不出边境。”
杨云义沉默了一下,才说:“殿下,韩信都有胯下之辱。重耳之奔,并不丢脸!何况,殿下您的画影已经贴在了各个城池的大门口,各地都在严查户籍路引,不出边境,我们寸步难行啊。”
邓小白打断了杨云义的话:“殿下,您先养神,别费神。先喝奶。”
刘照闭了一会儿眼睛,然后睁开,双目灼灼:“他们诬陷我父亲里通外国。我如果出了边境,这父亲的冤屈就再也洗不清了。”
杨云义默然。
正在这时,马车外传来了声音:“敌袭!”
邓小白往远处看去。果然有一群盗匪从山上冲下来。
这群盗匪,算起来也挺凶悍的了,但面前是刘照和他的护卫。
刘照手下的护卫,原先都是御林军中挑选出来的。御林军是什么部队?天下最帅的部队,他们一个个身高八尺,体型标准,相貌中正,因为他们是大乾朝的门面担当;天下最能打的部队,一个个都是战场上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因为他们要担负的是天下最尊贵的人的安全保卫工作。这群人是一个比一个骄傲。一路逃亡,不敢与追兵硬碰硬,已经憋了一肚子气;现在遇到这一群盗匪,还不砍瓜切菜似的?
还没有等杨云义指挥,一群护卫就将一群盗匪斩杀殆尽。好在有两个见事不对,急忙跪下来投降,杨云义这才留下了两个活口。
刘照一罐子羊奶才喝了三口。
杨云义就上前汇报:“殿下,已经审问明白,这是一群来自天琅山的盗匪。天琅山的山寨距离此地不远,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这一伙山贼占山为王,为祸百姓,已经有二十多年了。”
刘照抬起头,看着山上:“既然这样,那我们就上山,灭了盗匪,顶了他们的名号,占山为王!”
半天之后,追着刘照的官兵杀来,看见的是一片狼藉。
领头的军官不可置信:“他们……真的被土匪杀光了?”
下面禀告的士兵点头:“两百八十七具尸体,虽然被剥了铠甲拿走了兵器,但是不少人的里衣上,都有禁卫军的标记。……只是……那具衣着华贵的尸体,脸上被割了很多刀,不能确认是皇孙殿下。”
领头的军官看着那堆长得歪瓜裂枣的尸体,嘴角勾起一个微笑,随即将笑容收敛了,正色吩咐下属:“传令下去,大家都记住了,皇孙殿下游猎此地,不幸被土匪全数杀害。咱们就这样禀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