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政治激情与军备竞赛
德国的转变让欧盟的态度更加坚决,欧盟史无前例地同意直接购买并运送武器给乌克兰。欧盟作为一个经济政治组织,与北约军事行动少有交集,但是这次欧盟发展了军事“后勤”的力量——具备一定的安全防御作用。这就是泽连斯基希望“火线入欧”的原因,同样,这也给欧盟出了一道难题。受此刺激,连格鲁吉亚也提交了入欧申请,未来会有更多国家要求加入欧盟。
在欧洲,法国定会有所行动。作为欧洲政治与安全防卫的主力,法国始终保持着戴高乐般的高卢雄鸡的骄傲,试图在美俄国际政治格局中,成为独立的“第三极”。马克龙以“欧洲领袖”自居,呼吁打造“欧洲军队”。但是,法国没有足够的政治与军事力量建立和捍卫一个庞大的“欧洲合众国”。
2021年,美英宣布支持澳大利亚海军建立核潜艇部队,为澳大利亚建造8艘核潜艇。澳大利亚为此撕毁了此前与法国企业达成的潜艇大单,令法国颜面尽失,法国外长怒斥此举是“背后捅刀”。其实,这一事件更深层次的危机是欧洲在地缘政治中正被边缘化,也是美英战略重返日澳印的一个表现。战争开打前,马克龙与普京进行长桌会谈,马克龙强调努力阻止战争;第二天,拜登与普京视频会谈后,直接打脸马克龙,抛出入侵消息。这场冲突激发了法国人的政治激情,法国将会更加努力寻求政治地位,与德国共同打造“欧洲军队”。
在欧洲,最不能被忽略的国家是英国。俄乌冲突中,英国是支援乌克兰最直接、最迅速的欧洲国家。为什么?这可能是英国的欧陆均衡政策的一种延续。这次也不例外。还有一个原因,英国是一个具有保守主义传统的国家,这一点很重要。从现实的角度来看,英国脱欧后,英与美加澳新联合,这五个盎格鲁—撒克逊国家对俄罗斯及一些国家发出一致强硬的声音。这场战争后预计英国还是朝这个方向走,强化盎格鲁—撒克逊五国的联合,以平衡德法军事崛起的欧盟,以及制衡俄罗斯阵营。
除了德法英,欧洲其他国家及中立国的态度也发生了“根本性”转变。固守了200多年中立立场的瑞士,受到民众及政党的压力,加入了欧盟制裁俄罗斯的行列,包括冻结俄罗斯总统普京的资产、禁止一些俄罗斯高层与瑞士的联系、对俄关闭瑞士领空。这威胁到俄罗斯能源寡头的经济利益。瑞士媒体估计,俄罗斯八成的石油和天然气贸易在瑞士进行。这场战争让瑞士公民开始重新考量自己在国际地缘政治冲突中所扮演的固有的中立角色。
另外,长期对北约保持距离的两个北欧国家芬兰和瑞典,如今正认真考虑加入北约。1939年,苏联要求芬兰国界退后,建立安全地带,避免“过于威胁到列宁格勒的安危”。芬兰拒绝,苏联发动了惨烈的苏芬战争。这场战争是芬兰人的历史伤痕,战后的芬兰反苏又忌惮苏,只能采取中立态度,与苏联和北约均保持距离。这就是芬兰人不想提起的“芬兰化”。俄乌冲突激活了芬兰人的历史记忆,进而担忧芬兰模式的前景。
瑞典是北欧安防的保障者,曾在苏芬战争中直接提供武器给芬兰。但是,瑞典在两次世界大战及冷战时期都保持着中立。不过,在俄乌冲突打响时,瑞典迅速地运送了5000套反坦克武器给乌克兰。
再看南欧。科索沃“国防部长”阿曼德·梅哈吉表示,在俄乌爆发军事冲突之后,科索沃已要求美国在当地建立永久军事基地,同时加快其加入北约组织的进程。
普京原本想阻止北约东扩,但战事开启让欧洲感到空前的恐惧,中立国及小国反而愈加谋求加入北约,寻求美国的军事保护。
另外,横跨欧亚的北约国家土耳其跃跃欲试。土耳其与乌克兰贸易关系密切,同时对俄罗斯的能源依赖大,在这场战争中,土耳其表现积极且态度摇摆。土耳其表示不愿意制裁俄罗斯,但宣布关闭关键的博斯普鲁斯海峡和达达尼尔海峡。看到乌克兰试图“火线入欧”,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也喊着要加入欧盟。这个政治强人经常跟北约吵架,也依仗北约谋求大国地位,与哈萨克斯坦等国家组建所谓的“突厥国家组织”。
近些年,美国的战略正在调整:固守强化欧洲、弱化中东中亚、战略回归日澳印。美国还是国际秩序的最大主导者,美国的战略转变深刻地影响着国际秩序。这场战争正在往拜登“以俄控欧”的欧洲战略上走:欧洲诸国强化对美国的军事依赖,德法投入更多军费抗衡俄罗斯,美国好战略抽离到日澳印地区。但是,拜登未必预判到欧洲的民意汹涌以及德国的历史性转变。德法军事崛起,欧洲政治团结,这是不是美国真正想看到的呢?
美国一边战术性放弃与局部撤离中东中亚,一边不断地强化与日澳印的联系。
在中东,美国在2018年对伊朗实施了SWIFT制裁,伊朗出口消失了80%;特朗普还狙击了伊斯兰革命卫队的一位将军苏莱曼尼,两国关系跌入冰点。不过,美国在中东的军事势力随着撤军而收缩,俄罗斯反而强化了对这一地区的渗透,叙利亚和阿塞拜疆表示支持俄罗斯对乌克兰的军事行动。如今,俄乌冲突爆发,对欧美国家威胁最大的就是能源危机,美欧对中东石油的依赖度会大幅度上升。这样,缓和美伊关系的机会窗口便打开了,伊朗的石油贸易能否打破僵局?
再看中亚,拜登从阿富汗撤军,中亚留下权力真空,哈萨克斯坦立即政变,其总统请普京派兵清剿政治对手。如此,普京扩大了对中亚的势力范围,阿富汗的邻国巴基斯坦在俄乌冲突中支持俄罗斯。不过,有意思的是,普京“请兵勤王”,哈萨克斯坦托卡耶夫总统却不愿承认乌东两个“共和国”的独立,拒绝参与俄罗斯针对乌克兰的特别军事行动。要知道,哈萨克斯坦与俄罗斯签订了军事同盟协议,普京派俄兵进入哈萨克斯坦帮托卡耶夫平叛,就是以集安组织的名义。但是,托卡耶夫显然不想卷入俄乌冲突。为什么?
哈萨克斯坦自独立以来,老总统一直坚持中亚平衡战略,与俄中美保持适度关系。另外,作为后苏联国家,哈萨克斯坦有一个敏感问题,就是民族问题。哈萨克斯坦需要防止重蹈苏联覆辙,因民族分裂而导致国家解体。哈萨克斯坦境内也有不少非哈族人,而乌东两个“共和国”独立的深层次矛盾正是民族矛盾。
美国撤出中亚,俄罗斯乘虚而入,其他国家如何应对中亚变局?中亚对中国非常重要,主要在能源进口与西藏、内蒙古、新疆的稳定上。中国与哈土两国的能源关系紧密。哈萨克斯坦内乱过后,土库曼斯坦总统计划提早将权力交给儿子。土库曼斯坦是一个存在感很低的“神秘国家”,但向中国输送的能源规模很大,西气东输的天然气主要来自土库曼斯坦阿姆河。
再看东亚,先说日本。“二战”后,作为战败国,日本利用一次次亚洲战争的机会,如朝鲜战争、越南战争,寻求美国的帮助,拓展军事空间,提高政治地位。有人将德国在俄乌冲突中的“历史性转折”类比为日本当年在朝鲜战争中捕捉到的机会。如今,在美国战略回归日澳印的背景下,日本不想放弃这场俄乌冲突创造的机会。日本前首相安倍晋三声称,“虽然日本为不扩散核武器条约加盟国家,持无核三原则”,但是,鉴于俄乌局势,日本国内应该探讨与美国的“核共享”相关问题。这对东亚局势的稳定构成了威胁,也在冲击联合国框架下的核秩序。如今安倍晋三成为细田派的领导人,对日本国会的影响很大。近些年来,日本民意转变很快。日本的政治体系是一种派系政治,如今各派系纷纷迎合民意角逐上岗。
与日本相似,近些年韩国的民意汹涌与民族情绪高涨。2022年是韩国大选年,如今韩国新总统上任,韩国外交政策即将生变。
东南亚国家比较多,它们组成了“亚细安[2]”。新加坡是亚细安的领导者,这个国家是利用威权主义过渡到开放型国家的典型案例。政治强人李光耀利用新加坡特殊的地缘政治地位,在冷战及全球化时代实施了有效的大国平衡之术。当年,他多次从中斡旋促进了中美关系加深。在近些年的个别事件上,新加坡还吃尽了金融贸易外溢的红利。但是,如今地缘政治冲突愈加激烈,新加坡的横跳空间愈加狭窄。“大象打架,小草遭殃”,新加坡外交官员发出无奈的喟叹。他们根据家门口通过的军舰数量来判断国际地缘政治的稳定性。2021年,新加坡海峡通过的军舰数量同比增加了1/4,这让新加坡对亚洲的局势感到担忧。
亚细安新加入的越南最近10多年在闷声发大财。冷战时期,越南夹在两极中间遭遇20年的代理人战争;之后又纠结于意识形态与历史包袱,错过了20世纪八九十年代的全球化浪潮。但是,进入千禧年后,这个国家想通了,赚钱过日子要紧,锐意革新,扩大开放,发展出口制造业。在外交上,韬光养晦,不露头不站队,两边通吃,承接两头的资金与技术。即便在疫情之下,越南领导人仍然表示要尽快开放、恢复生产,抓住千载难逢的产业转移机会。
如今的越南是一种典型的东亚模式,它的经济兴起可能带动亚细安国家发展。印度尼西亚、马来西亚、菲律宾、泰国抓住了20世纪六七十年代的机会率先发展,如今大有后来居上之势的越南,让它们看到承接国际产业转移的可能性。
总体来说,这场战争对亚细安的影响有限。但是,亚细安需要考虑的是,这场战争加速了美国战略回归日澳印,届时亚细安将成为充满不确定性的中间地带。
南亚的核心国家是印度。印度总理莫迪是一个政治强人,推动印度多次冲击联合国五常席位。他使用的是大国平衡术,利用美国的战略回归和地缘政治事件,吃进美国和俄罗斯两头的武器。在俄乌冲突中,莫迪没能把准普京的意图导致未能及时撤侨,但后知后觉的他还是分批把人撤回来了。在这个问题上,印度之前没有过度介入,还是坚持平衡外交,在安理会上投了弃权票,拒绝对这场战争定性,同时呼吁和平解决。在整个亚太局势中,印度是美俄中一个很微妙的支点。如果印度平衡战略改变,亚太局势将存更多变数。
再看澳大利亚。与日本一样,澳大利亚也在利用亚洲的地缘政治问题强化与美英的合作。2022年2月,澳大利亚举行了澳英美“三边安全伙伴关系”以及日美澳印“四边机制”外长会议。未来,在美国战略回归的推动下,澳大利亚的国际政治力量可能显著提升。澳大利亚是亚太日印澳与盎格鲁—撒克逊五国联盟中唯一的交集国。
接着看南美。疫情之下,巴西和阿根廷经济遭遇重创。阿根廷的通胀率很高、债务沉重,正在与亚洲大国寻求经济合作。同时,巴西与俄罗斯合作冲击联合国五常席位。不过,巴西和阿根廷难以撼动国际秩序,南美是美国当年走出孤立主义的第一站,它们定然会忌惮美国的“门罗主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