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他像是一把剑,一把出鞘饮血的剑,即便气息归于平和,灵魂深处也依旧煞气涌动。
烟渺动了动手指,这才发觉自己的手指僵硬,浑身的血液像是逆流般冰冷。
想必现在的脸色也不太好吧。
烟渺舔了舔干涩的唇角,与褚渝秋对上眼,那双眼中依旧清寂,从发尾到袍底都透露着一股子疏远的意味,好比常年处于高山之巅的上仙。
被那双眼盯着,烟渺恍惚间想起了两人初遇之时,褚渝秋也是这般,清冷孤傲,若远山青松。
不知抱着什么想法,烟渺下意识的露出了一个笑。
褚渝秋垂下眸,于是烟渺也就没有看见他眼中露出些许波动,像是海浪撞上礁石,溅起细碎水花。
褚渝秋眼睫轻颤,右手握拳轻轻抵在唇边,像是隐匿什么似的。
叹了口气揉揉脸,烟渺想着刚刚的感受,却并不像是害怕。
她只知褚渝秋这样的情绪念头不妥,可要她将哪里不妥说个明白,她又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轻轻吐出一口气,烟渺向来不会为难自己,既然想不出来那就等以后再说。
将这种莫名的氛围打散后,塔壁上的石块轰然脱落下来。
身形一闪,两人对视一眼后,默契的跃向半空。
居高临下的望着,黑塔彻底倒塌,庞然巨物的损毁使得府内一片废墟。
二人落地,褚渝秋抿了下唇,开口道:“兹事体大,需上报宗门。”
烟渺的手指重重的摁着眉心:“不急,此间事未了,凡人如何能懂这些歪门邪术,定有人在背后教唆。”遑论那股魔气的来源也并未找到。
烟渺走到褚渝秋面前,随即纤细的手指指了指那一片的碎石瓦砾,轻声道:“我方才一直没想清楚,现如今我想明白了。”
“献祭那孩童是用以夺取气运,饲养一族,因此被阵法压制。”烟渺蹲下身,拈起一块带着残余的符文的石块,若有所思。
烟渺长长的睫毛动了一下:“那女子分明成了冤魂,早已身无气运,可竟也成了阵法的养料.......”
唇角微动,烟渺笃定的开口:“供养的阵法不止一处,有人专门用那冤魂身上的怨气以及万千鬼影饲养着什么东西。”
褚渝秋侧首,声线一成不变:“明日再来。”
能够支撑这样的阵法运作,背后之人定然下了血本用了什么至宝来辅佐阵法,哪怕不回收,也要毁了它以免留下什么马脚。
今夜她和褚渝秋这么大闹了一通,那人估计已经有所察觉,早将尾巴藏好了,只有等明天,看来的是谁。
届时,便可寻到蛛丝马迹,顺藤摸瓜,将背后之人揪出来。
烟渺眯着眼,看着第一缕天光从天边的交际处乍现,操着一口慢悠悠的调子:“褚道友,我今夜表现如何?”
褚渝秋的声音一板一眼:“尚可。”
烟渺扯了扯自己的衣袖,在褚渝秋的视线转过来时,低低的垂下了睫毛。
褚渝秋看着她这幅模样,一时间有些怀疑刚才说的话是不是太重了,斟酌片刻,有些迟疑的道:“已经很好了。”
噗嗤一声,烟渺笑了出来,眉眼弯弯的,哪有方才可怜至极的模样。
褚渝秋见此,眼皮向上掀了掀,头一回似笑非笑似的看着烟渺。
烟渺怕褚渝秋急了真的揍自己,看似乖巧的笑了笑,转身就跑。
眼看着烟渺的背影越来越远,褚渝秋叹了口气,慢条斯理的跟了上去。
在两人看不见的,被埋藏的地下,遍地尸体,血液流成一条条猩红细线,蜿蜒曲折,最后汇聚在一起,没入地底。
————
日头高悬,正午时刻是豫城最热闹的时候。
金满塘被晒的满头大汗,却又不得不做贼似的靠近府邸的小门。
“我从外面见这宅子好的很啊,哪里会出什么问题,真是闲的非让我过来看看......”金满塘蹑手蹑脚的扒着门缝,视线往里面探去,里面一片漆黑,遮了个严实。
金满塘嘀嘀咕咕的,一边偷摸的看了看四周,确定没人看见他,这才一闪身从小门溜了进去。
“唰”的一声,利剑出鞘,金满塘僵住了身子,抖的宛如糠筛,却又不敢动的幅度太大,以免脖子被割裂。
为了蹲到人,烟渺还打着哈欠没睡醒,就被褚渝秋用天阙给敲醒了,以致于看到这人就忍不住幽怨的将渌水架在了他脖子上。
剑锋森冷,隔着衣衫也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着的杀意,金满塘腿一软,直接就跪在了地上。
烟渺揉了揉胳膊,眼巴巴的看着褚渝秋。
褚渝秋眉心一跳,沉默片刻,接替了烟渺威胁人的活。
烟渺甩了甩手腕,刻意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我问,你答,懂吗。”
金满塘忙不迭点头,一个字都不敢落下,生怕自己回答慢了惹怒了这位大爷。
“塔里的婴儿是怎么死的。”
金满塘眼角抽搐,暗骂这些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金满塘脸上肥肉横飞,惶恐道:“那孩子是从外面捡回来的,并没有名字,具体死因我也不清......”
烟渺嗤笑一声,打断了他的话。
天阙锋利,剑身割开他脖颈处的皮肤,从那细密又深刻的皮肤纹路间溢出鲜血,洇湿衣襟,看上去分外吓人。
金满塘只觉得自己的脖子处传来一阵凉意,丝丝缕缕的往上蔓延,嘴还张大着,却好像不会吸气了一般,说不出半个字。
烟渺给了褚渝秋一个上道的眼神。
悄悄清了个嗓子,烟渺意味深长道:“若是再胡说八道,这颗头颅......”
金满塘听见自己的牙打颤,发出咯咯的声音,一股热流顺着颈侧涌出,可他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自己一闭眼,脑袋就搬了家。
“现在,重新说,那孩子是怎么死的。”
金满塘艰难吞咽一声,声音抖的几乎不成语调:“是一位高人...一位高人说,只要按他所说的做,献祭那个孩子,可包荣华富贵一生,于是,于是我们就造了这些黑塔...”
烟渺细细的眉抑制不住的下压:“那孩子的生母呢。”
“那女人,那女人的死跟我们一点都没关系的!是她自己想不开的!”金满塘的语气忽然激动起来,带着明显的恐惧。
褚渝秋将天阙继续压了压,金满塘这才镇定下来,一五一十道:“她听到这件事后,跳了井自尽,从那天开始我们就被她闹的鸡犬不宁,这才请教高人,将她一起镇压了去。”
烟渺眼神冷了下来:“最后一个问题,你口中的高人,又是谁。”
迎来的是长久的沉默,金满塘犹豫片刻,正欲开口,却只听见“咔嚓“一声,像是有什么看不见的线一般瞬发而出,伤口齐整,“咚”的一声,金满塘的脑袋掉在地上滚了几圈,双眼大睁着,死不瞑目。
声音戛然而止,那把本该架在金满塘脖子上的剑被收回,烟渺拢了拢眉:“居然下了傀儡丝。”
那傀儡丝早就被人种在了他身上,看来他口中的高人确是魔族中人无疑了。
烟渺还想说些什么,却忽而感受到了她所设下的阵法的波动,飞快道:“那人来了!”
将天阙归入剑鞘,褚渝秋身形微动,瞬间消失在原地。
烟渺脚下微动,刚准备紧跟褚渝秋,却猛然发现周围的不对劲。
又是一阵波动,烟渺双眼微眯,猛地回头,却什么都不见。
那股感觉无论是出现还是消失都显得太过突兀,烟渺看向四周,眼神冷冽。
低眸敛眉,眼尾微微挑起,紧盯着四周,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正在靠近,几乎是下意识的,向身后挥去。
————
原先黑塔所在地,灵力猛然爆发开来,寒冰凛冽,褚渝秋的眼中无波无澜,手上的动作却一点不见马虎,剑意又急又凶,天阙绞杀的意志冲着不远处的黑衣人疾驰而去。
那黑衣人却不躲不闪,衣袍一掀,迅速祭出一把黑刃,黑刃魔气萦绕,下一刻,天阙也没入了他的胸膛。
鲜血飞溅,染红了他们脚下的土地,那人却诡异的笑了出来,声音张狂放肆。
“报应,报应,哈哈哈哈哈哈哈!”
褚渝秋静静的看着他,他似乎根本感觉不到疼痛,被天阙贯穿的胸膛甚至还在不断涌出鲜血,可他却像是不知疲惫一般,用黑刃将自己牢牢钉在地面上。
下一刻,地面像是不知饥渴的怪物般大口大口吞咽,黑衣人身上的所有鲜血全都迅捷的溶入地面,直至一身皮肉脱落,骨髓融化。
褚渝秋睡凤眼微抬,面不改色的将黑刃收入储物袋。
黑衣人几乎突出的眼珠子死死望着望着褚渝秋,喉咙艰难的发出声音,刮耳难听:“你和...那个...那个女人...都不会有好下场....嗬嗬....”
褚渝秋脚步顿住,瞳孔中暗潮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