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苏城
苏城，2003年冬。
“死丫头，睡什么睡，起来干活。”一个身材臃肿的妇人拿着把扫帚，朝边上沉睡的小女孩拍去。
“再不干活，拿什么过生活。”
“知道了，妈妈。”小女孩立马就惊醒了，还未来得及打个哈欠。
身体的肌肉记忆开始机械般运作。
眼前的手工活，让她像个旋转的骆驼做不停。
“妈也没办法，茵茵啊，咱们母女俩争取在元旦前把这批货赶出来。
妈好去找那老板结工钱，到时候你爸爸的药，就能接着用到下个月，弟弟的奶粉也还能撑一撑。到时候……给你买个新头绳好吗？”
卢月英愧疚的看着大女儿，咽哽着有些犹豫的跟她保证，快速抹了把眼泪，又低头忙不迭地的赶货。
“嗯嗯。”苏茵茵稚嫩脸庞没有太多的表情，也没有因为被忽然打醒而恼怒。
她知道的，虽然年纪小，才开始上小学一年级。但是家里的情况，真的怪不了卢月英这个当妈的。
苏茵茵的小手，快速的拿着一根粗长的钢针穿过塑料件，然后打结又一个个分开，像双节棍似的。
直到穿得塑料件在现有的房间里不能再穿下去。
她又开始一条条的撑开，开起边上的小机器预热。
一台很简易的机器摆放在小板凳上，中间是一条宽铁片，主要是通过铁片发热。
撕拉一声，空气中充斥着烧焦的气味，机器切断了彩带。很快，一个个的手把带着彩色条子，就做好了。
苏茵茵做得熟练又快速，已经很习惯了。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在她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她一开始是有些怨恨的，经常莫名其妙的被打。
也会哭得撕心裂肺的，后面渐渐地就开始不怎么爱说实话，用沉默将自己围成一个保护伞。
“妈妈，不用买头绳的，你用碎布头给我做一个就好了。”
苏茵茵听见自己懂事的说道。
“好…好…那我给你做个粉色的，那边还有些布料，我记得有个淡粉色的料子。”
卢月英一听，颤抖着嘴唇，有些过意不去的站起来就要去找找碎布头。看了看墙上的时钟，又坐下干起了活。
苏茵茵看着她的表现，也没有过多的想法。她现在满头的想着就是抓紧将手里的货赶出来，这样就能好好的睡个觉。
小时候的苏茵茵，其实还没有很爱美，甚至连基础的概念都没有。
她只是觉得能多挣钱，节省钱，就是最好了。
长大后的苏茵茵，甚至是体谅母亲的。这样破败不堪的家，让她一个人撑了起来。
“茵茵啊，你待会去村头那边帮我买袋盐回来。”
卢月英忙完了一部分，将货装上小毛驴前排。又赶紧去厨房备菜准备晚饭。
“好。”苏茵茵没有犹豫，立马起身抓着桌上的零钱向外走去。
室外空气贯穿着鼻腔，她猛地深吸一口，在心里给自己加油鼓劲。
村头离家里其实有些距离的，苏茵茵稚嫩的小脸上有些认真的坚毅。
疾步在泥泞的小路上走着，她有些害怕。
天色渐渐黑了起来，越走感觉越黑暗。
“老板，一袋盐。”小小的身子，抓着手里的零钱，很小声的开口。
“要什么？”似乎没听清小姑娘说什么。
“盐，盐！”苏茵茵提了提声音。她其实没那么懂得跟人打交道，也没有同龄的孩子那么童真快乐。
“哦，哦，奴给你。”
“不是这种，要细盐。”
小卖部老板给的是粗盐，粗盐跟细盐价格一样。现在都大部分家庭是细盐炒菜，很少用粗盐了。
粗盐在小卖部不走量，这老板看着她是孩子就想拿粗盐打发了。没成想小毛孩子还懂得分粗细。
“得嘞，给你换一个。”小卖部的老板面色不虞，重新换了个盐给她。
“那是苏振华的闺女吧。”老板娘出来看了一眼离开的小身板道，叹了口气，“也挺不容易的，那小姑娘很懂事的。”
“你下回看她来，别这么忽悠人，这丫头今天要是不懂分粗盐细盐。回家又要挨揍的。”
“这、不至于吧。”老板有些不可置信。
只是一袋盐而已，就会挨打吗。
“你听我的就是了。”老板娘嘱咐着。
老爷们在外做工听到的少，这个小卖部平时都是老板娘自己看店。刚巧也是刚在做饭，这才老板出面在看店的。
苏振华身体不好，不知道能熬多久，整个家庭只有靠一个妇人支撑着。
苏茵茵年纪小，但是也是早早开始做家务，还帮忙做手工活。
卢月英也经常一不顺心就打女儿，那丫头挺不容易的。
想到这些，年轻的老板娘有些怜悯的看着越行越远的小身板，心里叹息一声。
“妈，盐。”苏茵茵拿到了盐，是快步赶回家的。
“快拿来，菜都等着盐烧，你这丫头怎么这么墨迹。”
卢月英又开始下意识的抱怨，“我这一天到晚的，一点都不带停歇的，你倒是菩萨一样，雷打不动也不知道搭把手……”
厨房里锅铲撞击着的，混乱中带着尖锐刺耳的谩骂。
苏茵茵回房间坐在小板凳上继续做着手工活。她抛开耳边的杂乱，一门心思的只想快点做完手里的东西。
心里默默地是想着快点长大，长大了就好了。
也是后来的后来，苏茵茵也渐渐明白。母亲每次开口不变的台词里，更多的是对生活的抱怨跟命运的不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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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城，2008年夏，衡水初中。
“茵茵，快来，这里。”远处明媚青春的少女朝着她挥手，在垫着脚尖在原地深怕她看不见。
“马上、我来了。”苏茵茵眯了眯眼，有些模糊的视线看向三米开外的同学。
她刚初中，但是好像有些近视了，但是也不敢跟家里说。
苏茵茵学习一般，也不爱在学校出风头。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锋芒藏着，像只随时容易缩头的蜗牛。
上次书法比赛的市奖落在了她的头上，在这学生稍微有点特长就是稀罕物的乡下公办初中里。
她虽然学习一般，却也显得有优势起来。
学校的老师跟同学一下子对她另眼相看起来。自然也出现了女生要来跟她交朋友，平时她都独来独往的。
“茵茵，你上次考了几分？”金环菲在食堂的桌子上占了个位置，邀请她过来坐下。挤在她边上拿出习题仿若不经意的问道。
“刚好及格。”苏茵茵小声回她，有些吃力的看着书本，近视导致她看东西都需要眯着眼。
“菲菲，你的笔记能借我抄一下吗，我坐的位置看不清黑板。”
“奴，给你。”金环菲很大方，拿出笔记给她。
“你怎么看不清啊，我那位置可清楚了，陈老师的课堂笔记你也敢不记。”有些疑惑的看着她，又略带着炫耀的意味。
她的位置是班主任钦定的，虽然她学习不是拔尖的，确实也靠坐在好学生边上视眼很好的位置。
初中是根据学习排名还有身高排位置的。人多挤在一个课堂里，角落边上的位置不仅黑板反光看着有盲区，还容易漏记笔记。
更何况苏茵茵这样近视还没有配过眼镜的。
“我的位置太边上了，看不清。”苏茵茵捏着衣角，擦了擦手心里的汗，再打开笔记本开始抄写。
她有手汗症，担心汗水将笔记本弄脏。
“这样啊，说起来咱俩个头差不多，老班应该把我们调同一排才合适呢。”
金环菲拿出小镜子，偷偷照着梳刘海。恰似有些不经意的提起，又有些炫耀的意味。
金环菲学习一般，却也是安排了黄金位置给她。
因为家境很好，开学的时候不知是她表姐还是姑姑陪着的。在教室里明目张胆的给她拆包了一部新款的手机。
那时候她哭得厉害，意思大概就是不想离开父母太久什么的。那头哄着她给她弄了个手机。
初中是需要学生寄宿，不允许通校的。
学生里有手机的不多，这么明目张胆给她拿着用要去跟老师商议的，也不多。
苏茵茵是再普通不过的家庭，初一身高还不到一米五，瘦小黑矮。站队伍排队永远是最前面的第一二个。
班主任正常按着身高是要给她排前面位置的，确实也是前排，不过是靠墙最斜着的位置。
她不想太出头，只想平平安安混过学生时期，快快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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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过几天好像是有个大领导要来视察，才让我们来食堂自习的。哎哟，这桌子油腻的感觉冒着上个月的红烧肉味。”
斜对面坐着班上的尖子生孔晓奔，难得一见的看她开口毒舌吐槽。
“咦～孔晓奔，你这么一说还真有点这感觉。”
“对啊，我的书都粘着一大片油感觉。”
“不行，这个味儿……yue”
“我的书都黏住了，害。”
“……”
身边立马有同学接茬嫌弃着，一下子周遭闹轰轰的。
“吵什么！吵什么！”教导主任大腹便便的叉着腰吼道，“这个班的班主任呢？闹轰轰的，一点纪律也没有。”
“主任，金老师作为语文组组长，这不是开会去了……”隔壁班的钱老师过来赶紧在他耳边提醒，这金老师的班，谁敢给她插手。
“金老师？哪个金老师？组长不是徐老师吗？”
什么时候轮到一个年轻的实习老师当教课组长了。
“金老师是过几天那个领导的……”钱老师小声地在教导主任耳边提醒他。
“噢噢，我差点忘了。消息确切么，之前不是传言说……”
教导主任这才像是恍然大悟一样，推了推眼镜轻咳了一下，故意说的小声却又能让周围人听到。
他其实是知道一些金老师的情况，就是不服气也不待见。
“主任！”钱老师顿感不妙，立马拉着他向一旁走去。
着急的压低声线跟他解释着什么。
教导主任的面色一下子从傲慢开始变成吃惊再到有些恐慌，一阵阵的变化像调色盘一样。
苏茵茵悄悄的观察着两人的动向，心里隐隐有些推测。
“洗洁精混合菜油的强力桌面打蜡油。”
中间休息的时候，苏茵茵是被金环菲拉着上洗手间。
也忍不住吐槽了一嘴。
“啥？茵茵，你这形容词可比孔学霸还精准到位。哈哈哈……”金环菲忍不住捂嘴偷笑。
笑着笑着，随即有些意外的看着她平静的神色。倒是显得她笑得花枝乱颤的不端庄了。
苏茵茵就像一颗孤傲的腊梅，细嫩还未展开的容颜配上高冷的面色气质。
金环菲忽然意识到，苏茵茵其实是个清冷美女。
只是她平时太低调了，习惯低着头，又有厚刘海掩盖着美貌。
“走吧，菲菲，我们好回去了。”苏茵茵甩干了手，拉着她往回走。
“我们应该要在这边自习一段时间了。”
“啊？不是说教学楼那边腾出来，领导例行检查一下就完事了。”
“不是，你小声点，我看隔壁班钱老师跟教导主任在嘀嘀咕咕的，估计我们这次月考也会在食堂了。”苏茵茵将自己心里的猜测小心的告诉她。
“为啥啊，领导视察最多一上午啊。”
“金老师不是开会去了，现在还没回来呢，这次的领导好像不太一样。
徐老师也是教语文的，原先好像徐老师是出卷老师组长。后来不是被顶替了……”
苏茵茵拉着她到路边上避开一些同步要回食堂的人流。耐心的跟她解释着自己的分析。
金环菲捂着嘴，眨着不算大的双眼，有些惊讶的看着她。
借着捂嘴的动作，掩盖自己震惊的表情。
“我看了一下，其他班也有班主任教语文的，没去开会啊，怎么偏偏就金老师去了。而且金老师真的今年才毕业么……”
苏茵茵看着她的状态，故意又说了下去，说到最后故意有些犹豫。
金环菲心里一惊，想不到她能推测这么准确。
面上又是不显，而后没心肺的说：“金老师不是跟教数学的林老师同学么，应该不是靠关系的那种人吧。走吧走吧，我们快回去，时间要到了。”
说着扯开话题，拉着苏茵茵跑了起来。
回到教室后，苏茵茵拿着草稿本涂涂写写，其实心里一片清明。
金老师的事她并不关心，只要稍微有心留意一下，其实都知道金老师是有背景的人。
金老师林老师吴老师周老师四个人是同步招聘进来的，都是刚毕业的实习教师。
没两天就有风声传出来，说金老师跟林老师不仅是同学，毕业了还一起是同事，很有缘份。
刚来的时候林老师穿着朴实，日常开支也很节俭，一条裤子洗磨毛了还在穿。
很明显是典型的穷人家孩子苦读书的寒门学子。
而金老师就不同了，没回上课穿搭都是洋气的很，而且服装质感非常好。
再怎么看不懂牌子的情况下，也能感觉到那一身的气派。
刚才试探金环菲的反应，她好像也是有些知道的。近期忽然找她开始交朋友，也有些奇怪。
思索了片刻，苏茵茵决定不再纠结这些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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体育课自由活动时间。
“唉，你们听说了吗，7班的有个男生很帅的，昨天被主任批评的时候站在操场很多人路过看到了。”
“是叫什么强吧，那货翻墙逃课出去烫了个头，刚回来就被抓了。”
“还穿着破洞牛仔垮裤，叼着烟。”
“还打了耳钉，好几个呢。”
“啧啧啧，他可真牛。”
“唉，我也想打耳钉烫头发。”
苏茵茵坐在草地上，看着在球场上打球的同学。
耳边听着的是那几个在议论纷纷的同学聊的八卦。
“茵茵，你怎么在这里。”金环菲社交了一圈其他班的同学，拿了瓶饮料坐在她边上。
同时上体育课的班级有一两个，对于初中生来说，体育课是繁忙学习中，最放松的一个课程。
苏茵茵倒是有些意外金环菲的人缘。
“你听说了吗，那个李英强。”
“嗯……烫头非主流少年？”苏茵茵歪头看着她，别了一下碎发至耳后。
“哈哈，茵茵你真逗，你不觉得挺帅的嘛。”金环菲这次笑得比较勉强，好似不愿意有人这么说那个少年。又状似玩笑地说出内心的想法。
“我跟他是小学同过班的同学。”苏茵茵淡淡的不以为意道。
小时候一二年级的时候同班同学，见过小毛孩的样子，长大了也就那样感觉。
“哈？真的啊。”这倒是让金环菲吃惊起来。
“是啊，他小学一二年级的时候跟我同班过。”苏茵茵直言不讳。
“那他小时候……”金环菲正想问点什么。
体育老师一声哨响，让集合了。
两人只得立马跑去集合。
排队的时候，金环菲还是挨靠着苏茵茵，憋着口气碍于体育老师的严厉，眼神里都是欲言又止。
苏茵茵看她那样，就知道了。
估计是喜欢上那个李英强了。青春期的少男少女，总有那么多荷尔蒙。
特别是学校里比较出名的人物，无论成绩无论出名的方式，都是拥有优先择偶权的。
而对于女生来说，做大哥的女人，好像是件很有面子的虚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