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中国美学观念的发展渊源
中国美学观念在理论形态上与西方大有不同,早在先秦时期古人对精神世界的反思就达到了一个高度抽象的层次。汉语语境中关于“美”的含义众说纷纭。许慎在《说文解字》中释为“羊大为美”,“美,甘也,从羊从大”,这实际上说的是一种味觉感知体验。萧兵在《楚辞审美琐记》中认为“美的原来的含义是冠戴羊皮或羊头装饰的大人,是从羊人为美演变为羊大为美”,或“由巫术歌舞到感官满足”。学者马叙伦从文字学角度,认为“美”“媄”“羊”古音相同,音皆如“”,女子色好为“美”。陈良运先生则在考察中国古典文献的基础上,认为“美”实际为阴阳结合的表征,象征着“男女的性意识”,体现出更为规范的性行为以及相应的“合理性和诗意”。由此可见,尽管学者对“美”的解释各有不同,却都离不开对内在品味的觉知和对社会规范的认知。
爬梳中国美学观念的发端演进,美学观念也是在人神沟通交互过程中产生的。中国美学思想的基础是“上古的巫觋文化”,这就要追溯到新石器时代东北亚地区的萨满文化。萨满教是一种多神教信仰,认同万物有灵。巫觋借助玉器来实现人与诸神的沟通交互。玉器被视为礼器,《说文解字》称“豊”为行礼之器,而“豊”字的上半部分为盛玉奉祀神的器皿。可见,器物与行为都具有礼的内在意涵。更为关键的问题在于,礼是人与高于自身的力量之间完成的,集中呈现出人的敬畏,这便是最初的美学观念。尤其是新石器时代考古发掘出土的玉环、玉璧、玉玦、玉圭等便以祭祀礼器的形式出现。由多神教到一神教是人类历史发展演进的总体趋势。中国在三皇五帝时代,颛顼时“绝地天通”,君王直接与天沟通,而天下则根据人的天赋能力划分等级,礼成为配享人的位格品级、顺应天道秩序的手段和表征。从这个意义上讲,美就是一种客观存在,至善至美便是天。而人对这种客观力量的感知认知、内在品味体验以及表达,便是美的观念或审美意识。
说到中国审美观念必然与汉字相关联。追溯汉字的起源,文乃错画,天垂象示意,人将之摹画于玉石之上雕琢成器,后来将文敷于器物、服饰乃至身体上,可见中国美学观念最初也源于人对至高力量的见证。诞生的文字也在持续建构着人类生存和生活的现实世界。“子曰:大哉尧之为君也!巍巍乎!唯天为大,唯尧则之。荡荡乎,民无能名焉。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焕乎其有文章!”意指尧之所以能成功,正是因为能顺应天,言说不能赞其功业,文字却能使其彰然焕赫!文字最早掌握于巫觋手中,其后巫逐步演变为王。无论巫觋或王皆为当时社会中的佼佼者,属于当时的精英。从这个意义上讲,在中国古代传统社会中审美的制高点是掌握于精英阶层手中的,这种审美观念也是品味、品级、品格的外在呈现。
因天垂象示意,人摹象成文,故而文能呈象应天。文的本质是象。象直指物的形状,物又指向意义。人按照天的示意,借助物的形状来表达意义便是汉字的内在意涵。人与物有品质高下,呼应洽和,文与物皆需有规矩,人持物讲伦理,于是便呈现以文字订立规矩、度轨量的现象。在中国古代传统社会,儒家主张从人出发顺应天,倡导施行礼乐教化,以建立“昭文章,明贵贱,辨等列,顺少长,习威仪”的理想秩序。因此,追溯中国美学观念的渊源,就要发掘体现中华文化独特思维方式,以及与审美意识密切关联的卜祀燕饮、钟鼓玉帛等的内在意蕴。先秦时期,古人的审美活动和审美意识逐渐从其他活动中分化独立出来,国人对玉器、青铜器等器物的尊崇,对饮馔、舆服的重视,对特定符号的尊崇,都可以从礼制典章中找到相应依据,其中浸透着礼的规范。人们的审美融于礼乐文化中,通过独特的形制、和谐的色彩、复杂规范的纹饰、不凡的音调等传达出特有的人情意味,达到教化天下的目的。无论是蕴含巫术色彩的祭礼,还是贵族阶层的礼乐典章,其后发展到礼俗、礼教、礼法,并抽象出了礼义,都蕴含对“道统”的追求,这成为中国古代美学观念的基础。“道统”观念贯穿于中国古代传统社会始终,也是中国古代学人的至高追求。维系道统就需要建立一套天然的社会秩序,在美学意义上的呈现形式就是需在外在器物形制上达到一种至高的标准,符号特性与道统达到统一,其内在特征就是我们常说的品质。
因此,中国美学实际上是以品质、品质学作为核心内容的学科,其中既包括了西方美学概念中的情感认知,又不限于情感认知。基于中国古代传统社会唯有精英阶层才能在更大程度上享有品质性生活,这最终无疑限制了社会的整体发展。故而让更多人享有品质性生活,呼唤一种新的美学形式出现也就成为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