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夜幕的星
2018年,6月19日。
曾铁一大早就蹬上曾许买的新皮鞋上班了,出门前还仔细地打了打油,甚至真皮皮鞋都没有他保养得这么到位、这么亮。
曾许忽然有点愧疚感,因为他爹并不知道这双鞋的价格,还当成个宝贝给打了遍油。
但这种愧疚感转瞬即逝,也许他爹只是没有鞋了穿这个应急而已,打油也是为了应对今天的应酬。
曾许看了看手机,发现前天给任涧发的图片仍然挂在聊天框上头,而昨天端午节发的祝福也没有得到回应。任涧已经一天一夜没回消息了。
在昨天的端午节,他和崔楚还有秋棕一直玩到了半夜,回家直接倒头就睡了,根本没有注意到消失的任涧。曾许懊恼地拍了拍大腿,他应该去找一下任涧的。
他把任涧当成好朋友,结果节日假期都没有去她家问候一下。
曾许有点担心,害怕自己真的伤到了她。于是在临走之前,曾许还是给任涧打了个电话。
任涧家里,她正在用被子捂住自己的头,漆黑的视野让她仿佛置身于深海,眼前伸手不见五指,耳边只有水淹双耳的气泡声。
“呃……”任涧摇晃着头,大口大口呼吸着,窒息感冲击着胸膛。
“啊!”任涧尖叫一声,从被子中猛地钻出。空气一下子就通透了,眼前也光明了。
忽然,电话铃声响了。
任涧颤抖着手,拿起手机,看都没看是谁,就摁了挂断。
无力地躺在床上,她双眼放空,目之所及灰蒙蒙的,好像整个世界的色调都变暗了。
电话铃再次响起。
任涧扭过头,盯了五秒才发现是曾许。她有些赌气,再次挂断电话。
“咔。”任涧的母亲推开了门。
“哦?今天没锁门,表现不错。”她点点头,“吃饭了,任女士。”
“好的,刘女士。”任涧在心里默念,却没有说出任何,只是穿衣服下了床。
餐桌上摆满了四个菜,主食除了昨天买的粽子还有牛奶面包和饼,看起来丰盛至极。
但这些在任涧眼里,不过是一堆白骨。
她坐在椅子上,象征性地咬了两口面包,然后把牛奶一饮而尽,说:“我上学去了。”
“诶……”母亲刘恋愣了一下。
任涧出门走了没几步,感觉天旋地转,出了小区就开始呕吐不止,把牛奶全都吐了出来。她拍了拍脑袋,那种看什么都变形的感觉,终于在呕吐之后得以缓解。
到了学校,任涧背着书包,低着头,小步向前踱着。
“看那个杀人犯,脸白得真像白骨精。”有人结伴在任涧身边经过时,小声地交流着。
“杀人犯”是其他学生最近给任涧起的新绰号。因为她“杀死”了自己的外婆、同桌和主治医生。
任涧黑着脸,那些碎碎的低语,在她耳朵里成了山洞中震耳欲聋的回响,久久不散。她瞪着眼睛,冲进班级。
班主任已经在组织早自习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在任涧身上,她浑身不自在,低着头来到了座位上。
前桌宋词担心地看着任涧。
“大家开始背英语单词,十五分钟后组织小考。”班主任说完就出去了。
宋词转过身来,轻轻敲了敲任涧的桌子:“喂,任涧,你还好吧?脸色这么差。”
任涧抬起眸子,黑眼圈重得吓人,让宋词心里咯噔一下。
“没事。”任涧平静地说。
“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宋词放心不下她。“下课的时候你可以对我讲一讲的,千万别一个人憋着。”
任涧又抬了抬眸,看着宋词,强行挤出微笑:“谢谢。”
宋词不易察觉地叹了口气,转过去背单词了。
任涧翻开单词书,一个个单词就像刀子一样,根本无法直视,一看就感觉要扎在心口。
今天,抑郁症特殊严重地残害着任涧。
“快乐呢,我的快乐呢……”任涧颤抖着拿起自己的诗词本,看着昔日写下的无忧无虑的诗,无法自控地拿起笔,疯狂地划掉了一行又一行字。
宋词侧脸看了看任涧。
晚上放学,车水马龙。
任涧抑郁了一天的心情,在夜晚降临的时候却变得通畅了一些。因为她知道,即将回到自己的屋子,自己独处,不用再和野兽一样的人们打交道,不用再听那些咆哮。
然而,就在她狼狈地跑出校园时,她看到了一个身影。
是曾许。
她下意识就要背过身走,但曾许早一步发现了她。曾许一个箭步过来,摁住了任涧的肩膀。
“任涧。”曾许小喘一口气,“你吓死我了。”
任涧拨开曾许的手,换了个方向继续走。曾许连忙跟在身后,问:“你家不在那边。”
任涧忽然停下脚步,曾许差点撞她身上。任涧回过身,灯光照在她脸上,她的眼神漠然,死死盯着曾许。
“哇,你脸色好差啊。”曾许方才看清,吃了一惊。
“要你管。”任涧推了他一把。
“喂,我很担心你啊。”曾许被推了个趔趄。
“咸吃萝卜淡操心。”任涧说,“你以为我很需要你吗?”
“但是我说了我会一直陪着你啊。”曾许摊摊手,“前天晚上开始你就一直不回消息,两天了人也不知去向,给你打电话你也不接。今天我来你学校门口等了你一中午你也没出现,你吓不吓人啊,我还以为你……”
曾许说一半戛然而止。亲眼见过任涧跳楼的曾许的确担心她做傻事。
任涧没有想到他会在乎自己,面色渐渐柔和下来,刚要开口,却被另一个声音打断。
“曾许?”
曾许听到这个声音被激了一下。他偏过头,看到苏侃正背着红书包站在一旁。
“啊,晚上好。”曾许问候道。
“你……”苏侃指了指任涧,“怎么跟她混在一块了?”
“什么叫混?”曾许皱了皱眉,“我和她是朋友。”
苏侃打量了一下任涧,叹了口气:“我劝你还是小心一点她吧,我爸在等我,先走了。”
曾许没有说话,目送苏侃走向不远处的一辆凯迪拉克。见她上了车,曾许自顾自喃喃:“什么啊。”
“我……”任涧直勾勾地盯着地面,“其实,大家都很讨厌……”
“没关系。”曾许做了个停的手势,“我不是大家。”
任涧抬起头。
“虽然我不是很了解你这个病,我不知道说什么会刺激到你,但是我会注意。”曾许说着,拿出手机,“看,我可是听你的,给我爸买了双鞋的。”
任涧抿了抿嘴,别过脸去:“那你不早听,就不能和我一起去买吗?”
曾许挠挠头:“我……”
“算了。”任涧的笑容变得自然了,“你不讨厌我就谢谢你了。”
曾许靠近了点,小声说:“呀,不懂感恩的任涧什么时候学会说谢谢了?”
任涧愣了一下,然后瞪着眼龇起牙:“你再说!”
曾许转身就跑,任涧提起书包就追。
沉闷的夜幕中,点点星芒逐渐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