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晋景公病入膏肓

鲁成公九年秋天，栾书率晋军讨伐郑国的时候，晋景公视察国内的军械库，看到了被囚禁在那里的楚国郧县县公钟仪，景公问道：“此乃何人？为何囚禁于此？还戴着南方式样的帽子？”

随从回答：“是郑国人所献楚国俘虏。”

景公命人给钟仪松绑，召他至面前慰问，钟仪再拜叩首。

景公问钟仪：“家族在楚国居于何职？”

钟仪答道：“世代为楚乐官。”

景公问：“卿会弹奏吗？”

钟仪说：“家族世代作乐官，下臣不会别的，只会弹奏乐曲。”

景公命人拿给他一把琴，春秋时期的琴是一种木质的长尾半箱体的弹拨弦鸣乐器，琴体是一个长方形的共鸣箱，琴尾是一块长条形实心木板，其上有弦。钟仪弹奏了一曲楚音。

景公又问：“贵国国君是个什么样的人？”

钟仪回答：“这不是下臣所能得知的。”禁不住晋侯再三询问，他说：“下臣只知道敝国国君作太子时，太师和太保事奉着他，每天早晨向令尹王子婴齐请教、晚上向司马王子侧学习，其它的就不知道了。”

晋景公将这件事告诉了范文子，范文子说：“这位楚囚是个君子，交谈中举出先人的官职，这是不背弃根本；演奏时奏出家乡的音调，这是不忘记故旧；举出楚王作太子时的事，这是没有私心；在国君面前直呼楚国令尹、司马之名，是尊重国君您的表现。不背弃根本是仁，不忘记故旧是信，无私是忠，尊崇君王是敏。仁可以办事，信可以守事，忠可以成事，敏可以推行事情。无论多大的事，都会成功。国君何不放他回去，让他结成晋、楚之友好？”

景公采纳了范文子的建议，对钟仪重加礼遇，让他返回楚国，为晋、楚谋和。钟仪秋天回到了郢都，向楚共王禀报了晋国君臣谋和的意向，楚共王在十二月派出太宰王子辰访问晋国，在新绛城拜见了晋景公，感谢晋国放归了钟仪并提议媾和，表示楚国愿意与晋国修好讲和。第二年（公元前581年，鲁成公十年）一开春，晋景公就派出大夫籴茷回访楚国，继续商谈晋、楚和好事宜。

鲁成公十年，晋楚之间眉来眼去之际，郑成公还被扣在晋国。去年郑伯被扣在晋国之后，郑大夫公孙申建议不急于派出使臣去晋国请求释放国君，却出兵伐许，造成郑国将要另立新君的假象。郑卿公子班在三月份领头拥立了郑成公的庶兄公子繻为国君，但郑国的其他公卿大夫多有不服，大家觉得要是另立新君，也应该拥立太子髡（kūn）顽，于是众卿带兵杀了公子繻，改立太子髡顽为国君。公子班则逃奔了许国避难。

晋国正卿栾书向国君景公启奏说：“郑人立太子髡顽为君，晋国扣留郑伯已无益处，不如讨伐郑国，把郑伯送回去，晋郑两国和好。”景公也觉得，晋、楚之间都已在商谈盟好事宜，郑国已立新君，扣留郑伯确实无益，可此时景公身患重疾，已精力不济；五月，景公诏命立太子州蒲为晋国国君，史称晋厉公，会合诸侯讨伐郑国。晋厉公与鲁成公、齐灵公、宋共公、卫定公、曹宣公会盟，组成联军攻打郑国。

郑国执政此时已由郑卿公子喜接替了公子去疾，他将郑襄公宗庙内的大铜钟送给了晋国，并派出弟弟子然与诸侯联军在郑国的修泽会盟讲和，派自己的另一个弟弟郑卿公子騑为质，五月十一日，郑成公被释放回国复位，髡顽重为太子。郑成公返回郑国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惩办谋立新君之人，六月八日，成公诏命诛杀首先提议不急于派出使节去郑国请求释放郑成公以造成另立新君假象的大夫公孙申和他的弟弟公孙禽。

晋景公病倒后，在病榻之上梦见有一个厉鬼，披头散发垂于地，以手捶胸，跳步前行，对景公说：“你杀我孙不仁义，我请求天帝并得到准许，找你报仇来了！”这种厉鬼也称恶鬼，一般是灭族绝后之鬼，应该是两年前被晋景公灭族的赵氏祖先之鬼。厉鬼捣毁了景公燕寝的大门和卧室门闯了进来，景公悚惧不已，躲进内室。厉鬼又毁掉了内室的门，景公瞬间惊醒，赶快命人召来居于桑田的巫人，桑田之巫所说的和景公梦中的情形一摸一样。景公问巫人：“寡人将如何？”巫人回答道：“国君您吃不到新收的麦子了。”意思是说，景公将在七月尝祭之前去世。尝祭，是指每年秋天七月份，用当年新收的麦子祭祀祖先。也就是说，景公的寿数还剩不过一个多月。

晋景公派人到秦国求医，秦桓公派宫廷医官（名叫医缓）前去为他医治，还没到景公的病榻之前，景公又梦见自己的疾病变成了两个小孩子，一个说：“他是个好医生，恐怕会伤害我，往哪里逃才好？”另一个说：“我们呆在肓（huáng，心脏与隔膜之间）之上，膏（心尖脂肪）之下，他能拿我们怎么样？”医缓到后，检查了景公的病情后说：“国君的病治不好了。疾病存在于肓之上、膏之下，砭石不能用，针刺够不着，药力达不到，治不好了。”景公赞叹道：“真乃良医也！”于是命人送给医缓丰厚的礼物让他回秦国去了。

六月六日，景公想吃麦子，命甸人（掌管藉田及野物的外官）进献麦子，命馈人（国君御厨）蒸煮。景公召来桑田之巫，把煮好的新麦给他看，对他说：“寡人吃到新收的麦子了。”命人杀了桑田之巫。吃饭之前，景公腹胀，要去如厕，结果跌倒在厕所之中死去，正如桑田之巫预言的，景公还是没有吃到新收的麦子。景公的一位宦官早晨梦见背着景公登天，中午的时候，他背着景公去厕所，结果就被杀了给景公殉葬了。

晋侯去世，鲁成公立刻赶往晋国吊唁。到了晋国都城新绛后，晋厉公以飨礼招待了鲁成公，并请鲁侯在晋国多盘桓些时日，参加完先君景公的葬礼后再回鲁国。鲁成公心中恼怒但却无可奈何，他知道，自己被软禁在晋国了。成公心想：“晋国不信不义，没有仁德，怎配做诸侯霸主？”跟随成公到访晋国的臧孙纥说：“晋国在与楚国商谈盟好，现在晋国大夫籴茷正在楚国访问，晋侯这时怀疑国君与楚国私下媾和，故而拖延时间，让籴茷在楚国打探消息，验证鲁国是否已归附楚国。”诸侯五月而葬，当年十一月，晋国举行了景公的葬礼，鲁成公七月到的晋国，直到参加完晋景公葬礼后，向晋厉公请求与晋会盟，晋国大夫籴茷出使楚国返回晋国后报告，鲁国并未与楚国结盟，鲁成公才得以返回曲阜，这时候已经是第二年（鲁成公十一年，公元前580年）三月了。诸侯葬礼，根据《周礼》，其他诸侯国都派公卿参加，国君不参加。只有鲁成公被留在晋国参加了晋景公的葬礼。晋国派出晋卿郤犨到鲁国访问，三月二十四日，与鲁成公会盟修好。鲁国执政国相季文子随后在夏天又回访晋国，以感谢晋国与鲁国会盟，并在晋国都城再一次与晋国盟誓。

郤犨访问鲁国期间，鲁成公的堂弟子叔声伯负责接待并照顾郤犨在曲阜的饮食起居，与晋卿郤犨有了交情。当初子叔声伯的母亲嫁与鲁宣公的弟弟叔肸时，叔肸没有行聘礼，根据《周礼》的规定，未行聘礼不能为正妻，只能为妾。叔肸的嫂嫂、鲁宣公夫人穆姜与声伯之母是妯娌关系，而且声伯之母年长，穆姜夫人应该尊称声伯之母为“姒”、自己则为“娣”，但穆姜夫人说：“我不能称呼妾室为姒。”因此在声伯出生后，鲁国公室将声伯之母嫁给了齐国大夫管于奚，生下了一男一女，后来管于奚去世了，声伯之母就把这两个同母异父的弟弟妹妹交给子叔声伯照顾。子叔声伯举荐自己的外弟做了鲁国大夫，又把自己的外妹嫁给了鲁惠公的后人施孝叔。

晋卿郤犨在曲阜期间，子叔声伯把他照顾得无微不至，郤犨喜欢上了鲁国，他向子叔声伯求娶鲁国女子为妻，声伯觉得此乃难得的机会，便满口答应。他从郤犨的驿舍出来，就直奔了自己的外妹家里，向施孝叔和妹妹提议，将妹妹嫁给晋卿郤犨。妹妹不肯，她对施孝叔说：“鸟兽还不愿失去自己的伴侣呢，妾身若远嫁晋国，夫君怎么办呀？”施孝叔低头喘着粗气，无奈地说：“不答应他们，我不是死就是逃亡，又能怎么办呢！”声伯妹妹也别无选择，只好听从哥哥声伯的安排，嫁给了晋卿郤犨，在晋国与郤犨生下了两个孩子。后来郤犨去世后，晋国人将声伯之妹送回了鲁国，声伯还让妹妹继续回到施孝叔的身边，施孝叔到黄河边上去迎接她，把她的两个孩子沉入了黄河里，声伯之妹痛彻心扉，发誓与施孝叔绝交，她大喊道：“你自己不能保护妻子，又不能爱护别人的孤儿而杀害他们，还叫什么男子汉！必遭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