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以文为友,认识“自己”!
文章乃古文,质朴直率,颇得韩愈三昧。读完之后,也了解了自己的前世。
“自己”自幼便苦读诗书,以求蟾宫折桂,从而致君尧舜上。但科场不公,未及冠便已两度名落孙山。
自王仙芝、黄巢起事以来,中枢为了筹措军需,不断加大对黎庶的盘剥。
去年夏天,他与国子监的同窗去终南山踏青。岂料,刚出国子监坊门,便见五具饿殍(尸体)倒伏于道。天子脚下,首善之都竟已如此,其他州县已不知是何等地狱。
直到饿殍披上白麻,被送去烧了,“秦承”都难以接受人这么就死了,轻飘飘如牲畜之死。自此,他的文章便从空谈到了实干,闲暇之余还实地调查了长安的米价、盐价变动,百姓实际税负。
今年以来,黄巢之势日炽,数败官军。不仅横行青兖,兵锋更是直抵荆南、宣武,京杭运河不靖。
朝堂芸芸诸公虽对战事束手无策,但巧立名目,横生杂税,却颇为在行。可即便官府手段用尽,粮饷仍有缺口。
户部侍郎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宰相加衔)卢携先后命度支、盐铁二司数月内连加五次盐价,以致百姓被迫淡食,苦不堪言。
那黄巢便是因盐价高企,铤而走险的私盐贩子,朝廷如此岂不成了抱薪救火,饮鸩止渴?
“秦承”正是书生意气之时,见国势颓唐如斯,苍生水火倒悬。便号召国子监同窗,前往卢携府前上书。
原本万年县的武侯(捕快)便能了结此事,将他们一众人等驱散。却不知发生了什么变故,让他们成功在相府门口大闹一番,颇有东汉太学生的风范,日落时武侯们才把他们收押。监生自有门路,先后都顺利脱身。
太阳照常升起,一切都没有变。百姓生活依旧水深火热、苦不堪言。此番作为,不过成全了他们的名声而已。
秦承此时又恢复了些记忆,他刚拥有眼下这具躯体,便是在雪夜里的郊外,想必是“他”遇到此次挫折,决意返乡,却被困了。
读到此处,秦承不禁轻拍床榻,我会继承你的意志。
只是这大唐的病根不在皇城的三省诸司,而在大明宫里。
箱子里还有一方手帕,帕上绣着一只鸟,身上有一印记类似米字。
秦承并不想打算对黄巢进行道德上的审判,王朝更替,本就是历史的新陈代谢。
他只是反感黄巢卷起风潮,纵横南北,打破了旧有秩序,却未建立新的秩序。连历史的循环都谈不上,使一众军阀坐大,以至神州板荡近百年。
更现实的是,三年后,此地便要历经兵祸。自己现在所拥有一切不过水中花、镜中月。
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想到这,他手脚顿觉无力,内心升起一股恐惧。
他起身准备出门透透气,刚掀开帘子,就发现阿青在侧门站着。
阿青连忙取出锦袍为他穿上,他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
站在院内,望着初现的月亮,秦承陷入沉思,未来究竟该去往何处?
晚霞消散,月影昏黄。丑媳妇,总是要见公婆的。
随便吃了点,他便让阿青领路去见父母。越过数重院墙,便到父母卧室门口。他本还想吹吹风,多思量一会。门口侍女见他到了,喜得立即进去通传。
秦承还正等待,却见秦赵氏胡乱披了一件大氅越门而出。秦赵氏不断婆娑他的脸,嘘寒问暖不止。秦承只好硬着头皮被她牵着走。
秦齐修站在门口,见他来了,仔细端详了一番。
“那僧人确有本事,我与你阿母改日得登门拜谢。”
未待秦承行礼,秦赵氏牵了他手一起坐在榻上。榻甚大,三人各占一角宽松得很。
“二郎此番也是因祸得福,外界颇有些人传颂你的事迹,本州使君都跟我赞扬你了。”秦齐修满脸得意。
秦赵氏则是拿扳指瞧了瞧床榻,“名声都是虚的,你喜欢自己去赚一番名声,别指望我娃。”
二人并未对他起疑,也未怪他莽撞回家。三人只是在床榻上谈些家常,秦承都一一仔细回答。
秦承看着满脸带笑的夫妇,心下惴惴,但仍咬牙道:“如今科场不公,国家抡才大典为旧姓把持。座主门生,沆瀣一气。孩儿想谋个出身,早日为国效力。”
这并不是秦承一时兴起,若是考古文,自己咬咬牙,也能博个明经出身。但此时科举考的是骈文,自己毫无底子,连句读都得连蒙带猜,许多字都是破天荒初见。上了考场,只能露馅。
出乎秦承意料,母亲正做着女红,直接笑了出来,连忙用手掩住嘴角的笑意。
秦齐修眯着双眼思索一阵,长叹一声。“若无进士出身,难在长安释褐(初任官)。”他双眼下垂,面露难色。
有唐一代,重内轻外,重京官而轻地方。这也是为何,杜甫宁愿出任右卫率府兵曹参军这种虚职,也要拒绝河西县尉了。
“孩儿愿意在同州出仕,也好孝顺爷娘,家国两全。”秦承在乱世的唯一凭借,就是熟知未来,提前得知黄巢故事,自然不会上赶子去长安了。
“好,好,好。我们在同州这地界还是说得上话,二郎不嫌弃就好。”秦赵氏急得像是怕秦承反悔一般。
“崔使君眼下正用的上为父,替你争美职不成问题。”秦父颇为自得。
有唐一代,极重释褐(首次担任官职),京官远优于地方官,尤以校书、正字、(京)畿(县)尉为美。
唐人尚陷在巨大的历史惯性中无法自拔,秦承却清楚未来的走向,那些所谓的美职未来只会一文不值。重要的是对地方的控制,而非在中枢的影响力。
秦承占了先机,自然不会因循守旧。
同州乃长安之东大门,拱卫京畿之锁钥。东临黄河,拥蒲津关控遏大河,阻东来之敌。自魏晋以来,便为兵家之地。宇文泰便是在沙苑以寡敌众,大破高欢,奠定关陇集团数百年基业。本州人稠物穰,商旅兴旺,足以为王霸之基。
“阿爷,不知那日是谁救了我,我想当面道谢。”
秦父摆摆手,并没当一回事。“放心,我岂会言而无信。事前应下的赏格都加倍兑现了,参与搜寻的军将也都各赏了两贯钱。倒是你那表弟,一直在找却找不到,也染了风寒,我让他去他父亲身边待着了。”
“儿子身边也缺人,刚好请他们来帮忙。”
“让下人去就行了,一纸公文就够了。”秦父不解。
“孩儿身边也缺人。”
秦齐修不以为然,自然就随着秦承了。
“二郎有心了,你身边多点人照顾,我们也更放心。”母亲则脸上带笑。
父亲带着笑意拍了拍自己肩膀,“二郎也到了及冠之年,也该多帮家里担点责任了。等你得闲了,族里的庄子、商行也该管起来了。”
母亲则在旁笑道:“该我忙得也没歇着,过几日给二郎个好信。”
月明星稀之际,二人才依依不舍与秦承告别。
秦承走出院门,窃喜自己伪装成功,没露出马脚。一阵朔风袭来,将他从温柔乡中吹醒。
大变将至,时不我待,他将如何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