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家

家走咧，家朅咧，买个西瓜栽破咧，

瓤吃咧，籽儿嗑咧。（河北）

徐文珊述。朅，读如切。南方北方口语，都有这样说。《吕氏春秋·士容》：“富贵弗容，贫穷弗朅。”首两句，完整的字眼应是“往家里走咧，往家里朅咧”。此歌特色在“咧”字与长短不定的句子，而讲说不多。孩子们虽驰心户外生活，但最喜爱、感到安全可依托的，还是自己的家。

老鸦哑哑叫，爹爹赚元宝，

姆妈添弟弟，哥哥讨嫂嫂，

姊姊坐花轿，弟弟喜酒吃弗了。（江苏苏州）

类此主题的儿歌，南北各地都有，不多录举。

拉大锯，拉大锯，洛川县里唱大戏，

爸不去，妈亦不去，小弟弟，不得去。

爸爸忙，种树秧；妈妈忙，去摘桑。

树长大，作房梁；蚕长大，吐丝长。

我去打东洋，弟弟长大养爹娘。（陕西洛川）

见民国版陕西《洛川县志·方言谣谚志》。儿歌之特具抗战精神者。“得”字，要注意。

喜鹊儿，佳佳佳 15，父亲出门回来了。

我来倒茶，姐姐快端水，

爹爹，喝茶罢，洗脸罢。（湖北江陵）

朱有祯述。

儿娃娃，娘揣揣，长大了，进秀才，

为娘给你说个花太太。

太太大，接咱家，门上摆两桌大喇叭，

喇叭响，客来往，花轿落到大门上，

嫁妆摆得几里长。黑的柜，红的箱，

满盛满装花衣裳。牵娘子，迎新娘，

好与我儿拜天堂，天堂毕，进洞房，

儿端茶饭媳端汤，落得为娘把福享。（河南）

杨虞甫述。揣揣，抚育婴儿貌。俗称“牵新”曰“牵娘子”。江汉则说“牵亲”。“拜天堂”，行婚礼也，是“拜天地”与“拜堂”两词之合。

我爸烧锅，我妈擀面，

哥哥扫地，弟弟拆灰。（陕西渭南）

蔡鬯贤述。

小杌楂 16，土里埋，秫秫面子包韭菜，

爹爹吃了赶集的，妈妈吃了编席的，

小孩吃了玩泥的。（山东邹平）

见薛建吾《邹平民间文艺集》。

山木楂 17，拌腥虾，孩子孩子你别抓，

等你爹爹去赶集，买个大西瓜，

给你吃了就好啦。（山东荣成）

见张玉芝《山东省渔民歌谣集解》。“拌腥虾”，把海滨渔民生活特色唱了出来。

小大姐，小二姐，你拉风箱我打铁，

挣了钱，给咱爹。

咱爹戴着红缨帽，咱娘穿着咯噔鞋，

咯咯噔噔上楼去，咯咯噔噔下楼来，

楼底下，一窝猴，哟！他娘的妈妈头。（山东高唐）

朱鉴堂述。末三句，牵进了童话世界的意境，而韵味活泼。

八哥八哥捡干柴，一捡捡到石梯岩，

遇着哥哥正回来，哥哥捡到柴一担，

叫我挑回去吃饭；嫂嫂不肯给我吃，

反骂我是狗养的。

我和哥哥说，哥哥不理我；

我和妈妈说，妈妈买个饼子来诓我。

吃半边，留半边，老鼠衔去枕头边，

猫儿拖在大路边，鸦雀儿啄去柏树巅，

明天起来喊皇天，皇天还在天那边。（四川）

刘西远述。首句和“老鼠衔去”这三句，皆童话世界意境。末两句，是老百姓情急的呼告，不经意的，夹儿歌出之。妈妈诓我，如见，孩子常在呵劝里生活。“柏树巅”，好美。

蜘蛛弄网窠，爹娘养我姊妹多，

大姐教我穿针线，二姐教我织绫罗。

织个绫罗三丈三，不拿哥哥做长衫，

哥哥骂我妖怪精，嫂嫂骂我榴树精；

同胞父母看娘面，千朵桃花一树生。（江苏昆山）

陆蕴石述。“千朵桃花一树生”，是许多地方儿歌描述兄弟姊妹情谊的话头。

荞麦皮，碾子轧，

谁和姐姐一般大？我和姐姐一般大。

姐姐抱着一个好孩子，咱就抱着一个土台子；

姐姐骑着一个大好马，咱就骑着一个树柯杈；

姐姐戴着一个好簪子，咱就戴着一个树尖子；

姐姐戴着一副好坠子，咱就戴着一个麦穗子。（河北）

程筱冰述。妹妹的生活、地位和所受的待遇，处处皆不如姐姐，她只述说了这些，一丝怨苦也无。

我的妹妹年纪小，笑得真个好，

见了爸爸跳几跳，见了妈妈迷迷笑 18，

看见我来拍拍手，咕里咕喽只是叫，

小的牙齿露出来，可爱的样子惹人笑。（湖南长沙）

文佩芬述。手足情爱，人心共悦。

纤拉拉，夹弟弟，打烂花碗买妹妹。

妹妹小，好打搅；妹妹大，好打架。（安徽舒城）

张震涛述。“打烂花碗买妹妹”，真是奇句，亲骨肉岂是可以买得来的？弟妹跟兄姊之打搅，就是如此。

小老鼠，上朱桥，毛猴子咬去不知道。

爹爹满街找孩子，妈妈家里哭姣姣，

姐姐满院子胡吵吵，嫂嫂假意四处找。

爹爹喝醉了，妈妈哭睡了，

姐姐吵累了，嫂子说：吃了好，吃了好。（山东）

首句起兴，兼意味着此家中的小孩。

小闺女，上梯了，老鹳喯了眼珠儿。

爹也骂，娘也骂，嫂子出来说：锛了罢，锛了罢。

（河北定县）

张世文述。“喯”“锛”，是方言杂字，齐铁恨《北平的俏皮话儿》：“北平把啄木鸟叫作喯啄儿木。”《国语辞典》：“锛，削木横斧。锛得儿木，啄木鸟。”而未收“喯”字。就此歌“喯”字，是啄去小闺女的眼珠了，而“锛”字，更兼意味出嫂嫂心恨的声貌。

红缎子，绿缎子，妈妈教我织缎子，

日里织得三丈三，夜里织得四丈四。

拿到堂屋里爹爹看，爹爹说我好能干，

拿到房屋里妈妈看，妈妈说我好聪明，

拿到书房里哥哥看，哥哥写字不抬头，

拿到厨房里嫂子看，嫂子说我稀的稀，密的密，

抹头抹脑几撩箕。

打烂爹爹的姣姣女，打烂妈妈的眼前花，

打烂哥哥的亲妹妹，打烂嫂子的活冤家。

爹爹喂！难为你，穿衣吃饭都是你，

妈妈喂！难为你，包脚梳头都是你，

哥哥喂！难为你，买东买西都是你，

嫂子喂！难为你，拨是拨非都是你。（湖南长沙）

余克剑述。独“嫂嫂”说作“嫂子”，口气上，有亲疏情分的差异。“难为你”，是两湖口语。四“烂”字，用得重。四“喂”字，构成此歌特别的音节。撩箕，笊篱之类。嫂子正在厨房做事，随手拿起器具打小姑。这不过是儿歌中的夸张、形容。嫂嫂真敢这样打小姑，那还不把一家闹得天翻地覆的？

葫芦抱得娃娃摇，我是爹的小姣姣，

我是妈的金宝贝，我是哥的小妹妹。

嫂嫂叫我去下田，我在屋里住不三几年，

浮萍草，风吹浪打就走了。

我的哥，送衣裳；打破蛋，流流黄，

哪个姑娘不欠娘？（湖北武昌）

先母述。欠，怀念也。起句佳妙。风吹浪打，好形容。末五句，承接突兀，疑有缺失。也或许，故意为此句式，以显趣味。

苋菜红，根也红，韭菜开花丛似丛。

堂屋里梳头哥哥骂，灶屋里洗脸嫂嫂嫌，

不要骂，不要嫌，耐烦带我三五年。

哥哥送我八十里，嫂嫂送我白鹭坪，

白鹭坪前开白花，金轿银轿接我不回家。（湖南醴陵）

萧白沙述。

小棒槌，一箍轮粗，俺娘受气怨俺姑，

俺姑出了门，俺娘熬成当家人。

脚登锅，手拿杓，喝口凉水也舒得。（河南辉县）

瑞光述。姑嫂不相得，出之孩子们的评论。

家后有棵桃，哥哥挑水妹妹浇，

浇得桃儿白少少，娶的嫂嫂手段好，

十天上了一个大裤腰。

哥哥一见心中恼，关了房门打嫂嫂，

妹妹偷向门缝里瞧，

哥哥哥哥你发癫，不打嫂嫂打床边。（浙江）

白少少，又白又嫩。裤腰是另行剪裁的，与裤腿合之而成裤，所以说“上”。哥哥关门打嫂嫂，实则未打，类此的儿歌，很多。

曹家堡有个曹阿狗，田买九亩九分九厘九毫九，

上种红菱下种藕，田塍边里排葱韭，

河磡边里种杨柳，杨柳高头延扁豆。

大儿子，又卖红菱又卖藕，

第二儿子卖葱韭，第三儿子打藤斗。

大媳妇赶市跑码头，二媳妇净菜戽水跑河头，

三媳妇劈柴扫地搬碗头。（浙江）

林鹤亭述。延，展延绵长也。

大娘二娘猜，三娘骂的丑奴才。

我也不是偷来的，花红绿轿儿娶来的。

瞧瞧奴家手，金珍玛瑙一大斗；

瞧瞧奴家的牙，从小儿爱喝个果子茶。（北平）

妯娌间难齐同。儿歌唱说，也是很多。末句冒起得好。

织布哩，扒麦哩，娶个媳妇要孙哩。（河南辉县）

瑞光述。

小雀小雀毛儿奓，公公犁地媳妇耙，

小女婿打坷垃。

走路的，别笑话，俺是亲爷仨。（河北大名）

见民国版河北《大名县志》卷二二。珂拉，泥块。昔日翁媳间界限甚严，农忙时工作，却不能不在一起。

皂角树，开白花，皂角树底下一大家，

老汉出来阴瓜瓜，老婆婆出来拐答剌，

哥哥出来没头发，嫂嫂出来是哑巴，

弟弟出来一脸疤，妹妹出来双眼瞎，

猫儿出来没爪爪，狗儿出来没尾巴，

猪娃出来三条腿，鸡儿出来就死吓，

天爷爷，地达达，一家人儿十全哪。（陕西陇县）

悲苦、缺陷的人生。哪会果真如此？但有的寒苦人家，更处逆境时，实相近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