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月光光与萤火虫
宇宙间，月球何其大，萤又何其小，怎能相提并论？然而，在儿歌世界里，月光光与萤火虫的说唱，却就是这般情境贴近。从自己幼年，直到执笔写此的老年，我一直这般感受着。
除了童话世界和连锁歌部分的《月光光》之外，孩子们对月亮的喜爱、赞美、祈愿，都抽样纂述于此。
月亮光光，骑马燃香，东也拜，西也拜，
拜望明年好世界。（湖北嘉鱼）
王镜清、程其保述。同此主题的《月光光》，为数十分多，未及遍举。
月亮光光，姐姐烧香，烧去罗裙带带。
明年好世界，世界多，无奈何，
兜升米，看外婆，外婆不在岩上坐，
回来捡得螺蛳窝。
煮一煮，煮成水；煨一煨，煨成灰，
担来晒，老鹰衔去十四块。
老猫衔在灶背带，老鼠衔去仓背带，
娘一块，爷一块，剩下妹妹敲顶盖。（湖南武冈）
唐仲民述。背带，即背后。世界难使人人欲望满足，况有禽兽与人类争生活。
公月月，月明明，公公保佑我聪明。
人一拜，我一拜，拜到来年好世界，
谷米又平仔又大，打对金钗两分戴。（广东顺德）
容肇祖述。见广州中山大学《民间文艺》第七期，一九二七年十一月出版。
大月亮，小月亮，月亮地下好烧香，
保佑爹，做公公；保佑娘，做老娘；
保佑嫂，生好崽；保佑哥，做文章。（湖南东安）
黄乃凡述。祈月亮保佑的儿歌，也是极普遍的。
月婆婆，月奶奶，保佑我爹做买卖，
不赚多，不赚少，一天赚三个大元宝。（湖北武昌）
儿时习唱。家屋街邻，小伴侣形相，皆终生难忘。尽管因为抗战，旧居街巷全都摧毁，无半点痕迹可寻了。
月亮地，明光光，开了后门洗衣裳，
洗得白，浆得光，打发弟弟上学堂，
念诗书，作文章，旗帜插在大门上，
你说排场不排场？（河北柏乡）
刘清田述。月夜还在洗衣裳，未免辛苦。儿歌意境，却没想到这般光景，只觉得月光下，在家门口、河岸边洗衣，是好有趣的。其实，这头两句只是起兴。
大月亮，小月亮，哥哥起来做木匠，
嫂嫂起来推糯米，婆婆起来打鞋底。（贵州贵阳）
郑道一述。夜未尽，月亮放清辉，农夫农妇已忙着工作，这是不把前两句当起兴的情境。另一首，加上了嘲谑。
大月亮，小月亮，哥哥起来做木匠，
嫂嫂起来蒸糯饭，你一碗，他一碗，
胀死你们我不管。（湖南道州）
杨绶绅述。幼为孤儿，受到虐苦，就乐意在此末句里，一抒情怀。
月奶奶，明呱呱，爹织布，娘纺花，
淘气孩子要吃妈，买个烧饼哄哄他，
爹一口，娘一口，一下咬住囝囝的小指头。
（河南辉县）
瑞光述。“要吃妈”，为戏语。
月光光，照池塘，照见广东白米行，
照见丫鬟来籴米，头发又长，花粉又香，
点得我个娇妻同佢一样，热茶途饭透心凉。（广东）
李希三述。热茶途饭，茶泡饭也，是江南夏季饮食习惯。
月光光，星子光，棠梨熟，菊花香，
都市人，搽粉香，城隍庙，好烧香。
烧里香，寿年长，百岁过，当叮当，
请人客，包槟榔，做生日，讨新娘。（广东）
戴剑欧述。福禄寿喜的祈求。
月亮亮，大家出来白相相，
白相相，拾着一串小炮仗。
乒乓乒乓，好像个连环枪，
乒乓乒乓，做完炮仗看月亮。（江苏川沙 12）
连下首，都见民国版江苏《川沙县志》卷一四。
月亮亮，照北场，北场头上点兵将。
十六钉，打把枪，戮杀赃官没肚肠，
肚肠在哪里？肚肠挂在枪头上。（江苏川沙）
上，读如浪。人民恨赃官，也让孩子们习唱之。
月光刮刮，落下树杈，打伤伢伢，要吃腿巴 13，
腿巴没熟，关到房门扭两扭。（湖南武冈）
没，读作冒。
萤火虫，夜夜红，飞到西，飞到东，
替我做盏小灯笼。（陕西耀县）
刘中宽述。这首《萤火虫》，算是短的。一般的，皆略有述说。
萤火虫，萤火虫，飞到西来飞到东，
好像飞机上点灯笼。
请你飞来照着我，等我读书好用功。（湖南浏阳）
文佩芬述。
萤火虫，夜夜飞，照着爹爹早些回，
山上路小刺又多，莫要伤了爹的脚。（湖南凤凰）
沈从文述。多的是以萤火虫为起兴，说一家人的职事。
火焰虫，亮蓬蓬，大儿子做裁缝，
二儿子打长工，两个媳妇取牙虫，
老妈妈糊灯笼，白胡子老头挑粪桶。（安徽旌德）
胡江冬秀述。“打长工”，即当长工、做长工之意。此词，为伍稼青《打雅》（一九七四年八月，香港中山图书公司版）所未收；今日中国留学生的《打工》，却收了。
萤火虫，夜夜红，亲娘绩苎换灯笼，
阿公挑菜卖胡葱，儿子叫船做郎中，
新妇背包捉牙虫。（江苏苏州）
年轻妇人“挑牙虫”，本是湖北汉川沔阳一带的事，不知怎么会被述说于下江的儿歌中？第五句，也费解。
萤火虫，亮烘烘，大儿子学裁缝，
二儿子学长工，两个媳妇挑牙虫，
老妈妈糊灯笼，白胡子老头挑粪桶。（湖北）
范斌存述。“取”“捉”，本都是从蛀齿取腐肉的动作，湖北之说做“挑牙虫”，则已是这类妇人行走江湖的专业名词了。
萤火虫，夜夜红，飞到西，飞到东，
公公挑菜卖大葱，婆婆织麻糊灯笼，
媳妇携包捉眼虫，儿子出外做长工，
各人有钱各人用，所以弄得如此穷。（江苏）
“捉眼虫”，倒少有听说，应只是歌谣的凭着意象发展，任情说唱了。
萤火虫，飞过垄，
借我的锁，锁房门；借我的刀，砍竹篙；
借我的犁，犁大丘；借我马，上衡州。
衡州马，叫沉沉，着发花轿接新人，
新人不要哭，走过篱边就是屋。
打开篢 14，花嫩嫩；打开箱，花衣裳；
打开帐子花婆娘。（湖南醴陵）
刘建纲述。儿歌与喜歌之混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