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记名弟子
青云门，多宝阁一楼，晨间的日光卡在门槛前，晦暗的室内沉闷而压抑。
“姓甚名谁，隶属哪峰，所求何物？”
柜台后，中年女修托着发福的腮帮，慵懒的口吻满是倦怠与不耐。
“晚辈姓齐名霄，想求聚气丹，暂时……暂无传承……”
少年面容清秀，朴素衣着下的单薄身板略显拘谨地紧绷着。
他是第一次来多宝阁，身为记名弟子的他常年居住在山脚下的杂役处，无故不得入山门。
要不是他好说歹说，又用灵石做过路费贿赂了守卫，他或许连进入这扇宝阁大门的资格都没有。
“暂无传承，便是记名弟子，灰袍蓝靴，更是末流杂役。大考在即跑来求取灵丹，哼，定是根骨不佳，修行迟缓……”
听到少年自述，心不在焉的女修顺势撅起外翻的下唇，满是褶皱的脸上除了敷衍外又多出几分不屑。
她甚至都懒得抬眼去看，似乎仅凭这几句话，就已将来人的一切都摸得清清楚楚——不过又是个在仙途上挣扎却注定无果的可怜虫。
“既然能挂名我青云仙门，想来也是入了修行门槛，能吸纳天地灵气为己所用……”
女修顿了顿，兀自发出一声意味深长的冷笑，“在凡尘俗世，或许能称得上万里挑一，可我仙门弟子三千，何人不能炼精化气？”
“十年来，我青云仙门人才济济，寻常百年难得一遇的天之骄子多如过江之鲫。”
肥胖女修掰着粗短的手指，细数着青云门的十载辉煌，自豪的模样仿佛她就是“黄金一代”天骄中的一员。
“要不是太上长老宅心仁厚，说什么祖宗之法不可变，你们这些个不思进取的朽木早就被撵下山去了。”
女修丝毫不掩饰自己对杂役记名弟子的鄙夷，大放厥词道，“黄金一代才是宗门的未来，你们这些酒囊饭袋只会空耗钱粮！”
“前辈，还请前辈帮忙换取丹药……”
齐霄抿了抿唇，没有反驳，只是原本红润的嘴唇被他咬得微微泛白。
青云门落址祁云山脉，立宗千载，期间虽传承不断，却是不温不火，向来以三流宗门自居。
然近十年来，该派先后发掘上了上百位天赋绝伦的后生晚辈，更有数十位修为通玄的高人散修成为宗门供奉。
一时间，青云门声名鹊起，一跃成为七国三大修仙门派之一，甚至隐隐有问鼎的趋势。
若是将齐霄这般弟子放在往年还以三流势力闻名的青云门里，那他大抵会是万千求道者中普普通通的一员。
既不会让人另眼相看，也不会遭人轻视，更不会沦落到被人随意嘲笑的窘境。
奈何世事难料，原本凤毛麟角般的天之骄子们如雨后春笋般齐刷刷地投身到这块注定崛起的土地上。
“平凡”，在这个扶摇直上，如是中天的宗门里简直成了废材的代名词，天生就怀揣着原罪。
齐霄不想争辩，也无力争辩，十年的风雨，让他比任何人都懂得底层弟子面临的困境——唯有咬牙坚持，才能博得一线仙缘！
“哼，倒是有几分自知之明。”
见少年努力掩饰着脸上的落寞，刻薄女修这才满意地修转过身，昂起三层堆叠的松弛下巴，面向满墙堆叠的药柜。
“啪嗒。”
柜墙里，一只靠上的抽屉毫无征兆地弹开，顺势飞出一只拇指大小的桃木椟。
“这聚灵丹堪称练气期的宝药，凡人若得一枚，便能灵气充盈，百病不侵，说是仙丹也不为过。”
瞥了眼少年衣襟上显眼的麻色补丁，女修布满鱼尾纹的眼角抽了抽，用带着明显质疑的口吻问道，“你可知这灵丹价值几何？”
“晚辈知晓。”
藏在左腋的右手缓缓探出桌面，紧攥的拳头松开，垂下一只打满补丁、满是皱巴的钱袋。
“聚气丹需三块上品灵石方能换取。”
齐霄解开袋上绕了一圈又一圈的扎绳，动作缓慢而谨慎，仿佛那不是一只普通钱袋，而是承载着他全部希望的宝物。
袋口晃动，大小不一的灵石在麻布中相互碰撞，发出悦耳却又带着几分酸楚的滴答声。
一幕幕似真似幻的经历在少年的脑海中，如走马灯般掠过：
青崖下凿穿百丈矿脉，换取三钱碎灵石；丹炉旁焚尽千株霜草，焙得半匣清心散；瘴林中搏杀七夜赤蟒，剖出半枚残妖丹；符堂内枯坐百日绘符，描绘三张遁地符。
十年寒暑，夙兴夜寐，磨尽少年意气，方攒得一袋染血灵石。
摩挲着指腹上的老茧，齐霄一直紧绷着的脊背松了松，吐出一口郁气。
“请前辈过目。”
许是被眼前寒酸少年如数拿出的不菲灵石震惊到，女修盖在木椟上的手僵住，直勾勾地瞪了半晌。
短短三息时间，那浮肿的脸上先是震惊，后是疑惑，再而恼怒，忽地，又憋出一抹坏笑，“想用一堆碎石鱼目混珠？”
“前辈误会了，我这些灵石刚好够数。”
见女修发难，齐霄赶忙将袋中灵石悉数抖出，按品阶分堆摆开，努力保持镇定道，“望前辈明鉴，这些灵石加起来正好是三块上品灵石，晚辈绝无弄虚作假的心思！”
红木桌面上，赫然摆放着两块蓝绿色的上品灵石，九枚完好无缺的中品灵石，末尾的下品灵石不多不少正好十块。
修行界的汇率数千年来从未变动，一千灵币等价于一块下品灵石，十块下品灵石兑换一块中品灵石，以此类推。
齐霄带来的数目分毫不差，只要用神识一扫，稍加查验，便能确定他没有撒谎。
“三块上品就是三块上品，仙门律令，哪容得你这黄口小儿随意更改？”
刻薄女修恶眉倒竖，蹄膀般的肥手猛地一抖，毫无征兆地将案上摆开的灵石连同钱袋扫飞出去，宛如清扫秽物般理直气壮。
“不可！”
齐霄眼疾手快，一只手扶着案面，另一边肩膀下沉，在灵石即将落地时伸手捞起。
他将袋口扎好，小心翼翼地护在胸前，大口喘息了好几下，才将不解的眼神投向冷不丁发难的女修，茫然中夹着难掩的愤懑。
“你个穷措大，我多宝阁几时成了给你兑换灵石的杂货铺了？”
肥胖女修借题发挥，原本不大的鼠目此刻瞪得滚圆，指着齐霄的鼻子破口大骂，“收好你那三瓜俩枣，滚到一边。有的是人等着兑换灵丹，老娘可没功夫陪你浪费时间！”
红日初升，空荡荡的多宝阁中，只有几个神色冷漠的执事来回进出。
“怎的还不快滚？难道让老娘请你出去不成！”
尖刻女修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蔑视着垂头不语的齐霄，张狂的脸上写满了有恃无恐。
齐霄没有动作，只是攒在袖中的拳头紧得发紫、发烫、发硬！
“这里可有聚气丹？”
柔美的嗓音如微风般，毫无征兆地打破了凝重的氛围。
来人语调漫不经心，仿佛是位凡间待字闺中的女子路过街头小店时的随意询问。
不待他人有所反应，原本眉头紧锁、言语刻薄的中年女修宛如触电般，猛地弹起身来。
发福的身躯瞬间一扫先前的慵懒，三步并作两步，麻利地绕过长长的柜台。
一直瘪着的薄唇此刻咧得老开，涂满隔夜胭脂的肥脸上满是喜悦与谄媚。
“周仙子大驾光临我多宝阁，真乃蓬荜生辉！”
中年女修弓着腰，肥胖的双手不自觉地在肚前揉搓，原本就不大的眼睛此刻在隆起的两颊挤压下，彻底眯成了一条缝。
“仙子来得正巧，坊内尚余一枚聚气丹未曾出售，我这就给您取来。”
说罢，她迈着急促的碎步，一把抓过放在桌上半开着的桃木小匣。
“哼。”
女修斜了一眼牙关紧咬的齐霄，不再理会，只顾着献宝似的端给站在门前的曼妙身影。
“多少灵石？我派人送来。”
女子并未进门，只是站在离门槛一尺外的青石板上。
朦胧的晨光洒落在她的身躯上，像是一层神秘的薄纱，又似一股无形的屏障，让人难以看清曼妙曲线上的细节。
齐霄的视线紧跟着他心心念念的桃木椟，直到那位美艳绝伦的女子将丹药收入掌心后，他才不甘地收回。
他没看清女人的容貌，匆匆一瞥间，只留意到女子发簪上的五彩流苏在光芒照耀下生出一抹极为艳丽的红——像是燃烧的朱雀羽。
“仙子说的哪里话，这青云门上上下下，谁不知道周南灼仙子乃是黄金一代中的翘楚，外丹一道上的造诣更是无人能及！”
中年女修不住地奉承着，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仿佛能与对方说话就是莫大的荣幸，“今日光临小店，若是传扬出去，可比金字招牌还管用哩！”
“那便暂且记下，半旬后我自会派人送来新炼的聚气丹，就当是以物易物了。”
“那可真是太好了！周仙子亲手炼制的聚气丹，我多宝阁就算卖出十倍的价格，也有大把人打破脑袋抢着要……”
就在中年女修滔滔不绝，恨不得亲自将灵丹送到仙子洞府时，身侧传来一声生硬的“借过”。
“那人是？”
“仙子不必理会，一个无关紧要的记名弟子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