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优存劣败
桃花盛开,杏花怒放,草长莺飞,正是南国暮春好时节。东南形胜,以金陵、维扬、姑苏最为繁华兴盛。
而这姑苏地界,有一位名气十分臭的纨绔。
他名叫江钰,出生于侯门公府之家,其伯父江环昔年为朝廷命官,权势颇大;其父江鑫名下的首饰铺、绸缎庄不胜枚举,荣华富贵,极尽奢靡。
他从小就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穷奢极欲,“事事如意”用于形容他最合适不过了。
江钰母亲秦氏在生下他不久后,因重病缠身而逝去了。
江鑫每每想起自己死去的妻子,便悲痛欲绝,而他的儿子偏偏又是这么个一事无成的纨绔子弟,每日挥霍无度、花天酒地。
碍于这孩子生下来不久就没了娘,江鑫也不好对其太过严苛。于是他总以泪洗面。
江钰在没有父母的管教之下,娇生惯养的长大了。他在家中的家塾也是不学无术,总爱偷偷溜出去与城中的地痞流氓混在一块。
江钰已满十九岁,娶妻秦书彤,膝下无儿女,且对妻子态度也是异常恶劣。
这一日江钰如平常一般在大街上耀武扬威地走着。他向来都是万事如意,但今日一早的一件事让他怒从心生。
他在大街旁随便找了一个看上去十分有趣的算命先生,打算找他算一卦。
他满脸自得地送出几两银子,想着看那算命先生露出大吃一惊的表情。
然而他失算了,算命先生摇摇头,退回了他的银两,告诉他:“我不收死人的钱,你今日命数中有一大劫,不宜出门。”
江钰当场气得咬紧牙关,想喊家里的几名打手将这个给脸不要脸的老不死的狠狠打一顿。
但是他忽然想起自己出门没带人,于是他只好记住这个麻鞋鹑衣的老头的模样,打算下次再教训他。
随即他大摇大摆地走了,心中还不以为然,“哼,你说本少爷今日不宜出门,我偏偏就出门给你看!我还要照常去青楼找几个姑娘。”
江钰身穿金丝丹红蟒袍,头戴嵌玉紫金冠,腰间悬着一柄华美精致的宝剑。这柄剑看上去不像是江湖剑客身上那种削铁如泥的利刃,倒像是专门为了装饰用的“花瓶”。
他平常的穿着也都似这般尽显华丽富贵之气,说得不好听些,就是落了富贵俗套。
但有的人就喜欢这类人蠢钱多的财主,江钰在路上见到几个来恭维他的人,随意地给了些钱便打发走了。
他轻车熟路地来到青楼。
这叫“访红楼”。
一入青楼,众人都知江钰是这姑苏城内出了名的阔绰公子,早早地给他备好了雅间。
江钰笑着走入了陈铺华丽的雅间,虽不及他的住处,但雕镂奇绝的设施一应俱全……一阵异响从纸窗外传来,江钰面色一变,问道:“谁人在外边?”
他立即联想到了算命先生给他算的一卦,当下心中甚是惊恐。
他后退了几步,想要拔剑,可是连续拔了三次,也没拔出剑来。
他只好安慰自己:“应该只是只猫。”
“砰!”的一声巨响,窗户被轰得粉碎,尘土飞扬之中,只见一个灰衣人持刀冲了进来。江钰的脸几乎就在一瞬间变苍得白无比。
炫目的刀光已照在了他的脸上!
灰衣人还未出刀,江钰一声尖叫后,便被吓晕了过去……
朦胧中,江钰只觉有二人正领着他走在无尽的黑暖中,不知不觉三人来到了一座诡异阴森的城池,高耸的城墙是暗红色的,这里的火把上燃烧着浅绿色的火焰。
走至巨大的城门前,江钰抬头望见牌匾上龙飞凤舞地写着三个字:幽冥界。
“什么?”他震惊地大叫,“不!我不要死!我还设活够……”
不容他反抗,那二人抬着他就往里走。
其中人对另一人道:“平常的人造起反来光靠咱俩是不够的,今日这人气力倒是极小。”
另一人笑道:“这个纨绔子弟当真是游手好闲、无所事事惯了的,手无缚鸡之力。”
两人就这么有说有笑地抬江钰走,任凭江钰如何挣扎反抗,依旧没有半点效果。
不多时,几人便来至一处殿堂。江钰颤声问道:“这……这便是森罗殿吗?”
那两个勾死人轻蔑地笑道:“你这种卑贱的鬼魂哪有资格让十代冥王亲自见你?”
江钰忙住了口,他活着时除了父亲之外,从未有人对他如此说话,这般倒使他有些害怕。
他想着想着,只见殿堂大门之上的门匾写道:审判众鬼。过了一道门后又见一门匾,写道是:铁面无私。
进入堂内,两个勾死人用粗绳捆起江钰,押至一位官员模样的人面前。
他本想向那官人求情,说自己还有妻子、爹、妹妹、伯伯、姐姐等一干亲人,还不想死。可如今面对在场众人,迎面而来的压迫感迫使他硬生生地将所有想说的话都咽了下去。
高高在上的判官冷冷地说道:“你生而为人,真失败呢。”
四周一片寂静,无人应话。江钰咽了口口水,他意识到这个衣着怪异的官人是在跟他说话,他一时不知说些什么。
判官拿出生死簿翻了翻,翻至一页上写着“江钰”。
他似是嘲笑:“吃喝嫖赌样样精通,大字都不识几个,及冠那年看上了秦宅那位才貌双全的秦书彤,因为两家关系极好,所以双方长辈同意的。婚后你却又暴露了本性,对妻子暴力相向——你别活了吧!”
江钰闻言,瞬间便滴下泪来,带着哭腔道:“我…还有…………”
判官打断道:“你本来就要死了的,因为你平日里作恶多端,所以如今就有江湖上的刀客来取你狗命。”
江钰绝望地瘫坐在地上,嘴唇发白,面如死灰。
判官道:“还是有活下去的机会,江钰不能死。”
江钰原无神的眼睛突然发出了光。
但判官接下来的话无疑给他发了一盆冷水:“我可没说活下去的‘江钰’是你!会有一个比你优秀百倍,比你更善良更正直更机智的新江钰替代你——把人请来!”
说罢,有两小厮出去请人。
江钰的喉咙很干燥,问:“我呢!”
判官道:“就罚你去体验下穷苦百姓的一生,不用喝孟婆汤,让你忏悔自己前世的所做所为。来人!”
话音刚落便有一人前来禀告:“大人,洛阳地界有一农妇怀下一死胎。”
判官道:“行,就让他投胎到那妇人怀的死胎罢!”
江钰喃喃道:“朝廷把对他们有利的行为称为美德,把对他们不利的行为称为邪恶,所谓正邪不过如此!呵呵,我认栽,但我总有一天要成为那个制定正邪的人!”
说完,江钰便被带下去投胎了。同时,另一个新的江钰被几人恭敬地请来。
见人来了,那判官顿时没了方才高高在上的样子,变得平易近人起来。他柔声道:“在下文判官崔钰,公子可知自己是如何死的?”
江钰刚有跪下去的趋势,崔钰立马便闪上前来扶起,道:“公子生前的社会不准行跪拜礼,也就无需多礼了。况且我不配让公子跪下。”
江钰一揖,道:“那便罢了。回大人,我是被贼人杀死的。”
崔钰笑道:“公子确是被贼人所杀,但公子是因为英勇挺身,救下弱小所以才替他人而死。此等善举,老夫敬佩。”
江钰回想起自己死亡前的画面,那是一个雨天,在一众武警与刑警的注视下,他被抢劫银行的歹人当场用手枪击毙。
那一刻,高速的手枪子弹击穿了江钰的头,他的眉心出现了一个血洞,随后倒地身亡。
大约十五分钟前,抢劫银行的几名歹徒控制住了银行内的所有人,包括保安和工作人员。
民警很快赶到,随后是大批大批的警员赶来增援,数不清的闪着警灯的警车将被抢劫的银行围了个水泄不通。
特种部队也在银行对面一处不显眼的楼房内架好了枪,警方无时不刻地关注着银行。
但是所有的这一切,都在特种部队潜入失败后变得苍白无力,并非是警力苍白无力,而是因为警方也无法安抚好歹徒暴起的情绪,从而将有一名人质会死在歹徒枪下。
原本被选中的人质并非江钰,而是一名在父母拥抱下的无辜可怜的小女孩。残暴而无人道的劫匪用他那粗壮有力的胳膊强行把女孩抓了出来。
女孩的父母痛哭流涕,两人跪下不停磕头求劫匪放过孩子,并表示愿意用自己的命来换孩子的命。
另一名黑头套大汉受不了聒噪,暴躁地用钢棍暴打这对父母。
场面混乱不堪。有人感到十分侥幸,幸好被选中枪毙的人不是自己。
女孩快要被拽了出去,她与此刻被打得满头是血的父母久久对望,似乎下一刻她们一家就要生死两隔。
“喂!你们住手,放过那个孩子吧,要杀就杀我!”
是江钰站了出来,他不顾枪,不顾棍,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下径直走上前,将可怜的女孩拉到一旁,随后迎上劫匪的那带着死亡的气息的手枪。
于是就有了开头的那一幕,他倒在了血泊中,永远的离开了这个世界。
江钰回过神来,长叹一声,道:“大人过奖,我还是抬胎去吧。”
崔钰好奇地问:“你身边的人一定认为你蠢死了,居然为了一个毫不相关的小女孩放弃了自己的生命。你不后悔吗?”
江钰自嘲地笑道:“我为什么要后悔?那个女孩比我有资格活下去,她有一个完整的家庭,有爱她的人,而我从小就孤苦伶仃,长大后也是碌碌无为。
“当时我想着,我这个没用的人不如替别人死,也算是为社会做了贡献。
“我认为,人生就如同一支蜡烛,只有发光发热才是它的使命;蜡烛不被点燃固然能存在得很久,但那样它也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
崔钰的眼神满是同情,但他又不想让江钰看出来,“你在生前的世界是一个普通人,但接下来我有一个让你成为一方世界的气运之子的机会,你可愿意?”
江钰来了兴致,问道:“怎么成为气运之子?说来听听。”
崔钰道:“今有一无耻纨绔遇刺就要死透,被老夫赶去重新投胎做人了。如今公子可替代那厮成为衣食无忧的贵家子弟。”
江钰问:“遇刺我该如何自保呢?
崔钰笑道:“无妨!恰巧老夫近来正在看一本武侠小说看得起兴,便把其中一式绝妙的剑招传与你。”
江钰问:“小说里所描述的世界皆是虚构,如何使得?”
崔钰笑道:“老夫虽不才,但作为文判官,还是有些许本事的!”
江钰也笑了,道:“如此说来,那在下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崔钰大笑着点头,“准备好了便行!来人,送客!”
天旋地转,头重脚轻,眼前漆黑一片,江钰感到异常难受。
他的魂魄注入了晕厥的“江钰”体内,由于原本“江钰”的魂魄已经被勾死人勾走,所以江钰的魂魄便轻易的掌控了这具躯体。
这个“江钰”还有十多年的记忆,江钰暂时还没接受。
耳边忽然传来崔钰留下的话:“公子切记,只有在月圆之夜,公子方可舞剑而起,月光所到之处便是剑光所到之处,天下无双!但请记住:不是月圆之夜,威力大减。
“此招名为天外飞仙,乃是老夫所观看的一本武侠话本中最喜爱的一位剑客的招式,今日凭借老夫微薄之力赠予你,还望公子如前世一般的所作所为来行侠仗义。”
“能得如此良机,实乃大幸也。我当尽力褒善贬恶。”江钰在心中立誓。
一种奇特的感受传来,就像是将身体慢慢地泡在水中,直至完全浸没。
渐渐的,耳边所听到的声音变得清晰,江钰慢慢睁开了双眼,映入眼帘的是两个人:一男一女。
男生是一个长相清秀的少年,神采飞扬。那少女正是典型的江南女子的容貌,水汪汪的大眼睛,修长的睫毛,肤白如雪,鼻子小巧。
两人都好看得很,但江钰记得本有两名刺客要来杀他。
这二人正看着倒在泥地上的江钰。想来这就是要杀我的人了,江钰想。
他们当然不好在姑苏城那么个人口密集的地带下手,不然哪怕武功颇高,也难逃官府的追查。
几人对视几息后,江钰迅速起身拿起剑跑开十步外,谨慎地打量着那对男女。
那少年对那少女说:“师妹,你不说他被你的真气震晕过去了吗?怎么这才过去半炷香,他就生龙活虎的了?是他深藏不露,还是你体虚不足?”
他二人似乎对自身的实力甚是自信,并未将十步外的江钰放在眼中。
那少女似是恼了,急道:“我厉害得很,才没体虚呢!至于他,肯定不强,拔剑三次不出,明显未曾修习武功。”
少年松了口气,心下对江钰的警惕也就松了九分,他幽幽问道:“你我二人的面貌暴露,若是给这小子逃回城内,报官通缉我们怎么办?”
少女点了点头,说了“明白”便从腰间拔出长刀,瞬息间寒气凌人。
江钰趁他二人讲话的空隙,先打量了四周,发现处于郊外,四周只有高耸的绿树,杳无人迹,于是只好偷偷溜走。
他刚跑出几步,一道快如闪电的锋锐刀气便擦着他的头皮斩过,他头戴的镶玉紫金冠就像一块豆腐一般被切成两半,掉在地上。
不多时,身后那一男一女便飞也似的赶了上来,正如盯上了猎物的狼。
那华美的头冠价值不菲,但江钰毫不在意。
江钰心想:“此时他二人对我还是放松戒备的,这便是最好的时机--直接使出那式‘天外飞仙’!如未能得手,那接下来可就难以自保了!”
这样想着,他便疾速冲上一棵树,施展因刚领悟“天外飞仙”而习得的粗疏的轻功,冲天而起。
少女见状,心下暗道:“这厮竟有些身手,不过这样是自寻死路!“
二人也纵身飞起,直直追上去。
刚飞起时,只见正处于上空的江钰拔出宝剑,明晃晃的剑身在艳阳高照下反射出刺眼的金光。但比这金光更夺人双目的,是江钰的剑光!
江钰腾空后翻,自上而下,双冷视,长剑刺出!霎时间剑气纵横十里开外,奇花瑞草低头弯腰,飞禽走兽魂飞魄散!
这一剑来得极快,剑气将二人的长刀击断,剑锋即刻便要刺穿二人的咽喉,令人胆寒。
但是在即将见血之时,江钰手中剑却是偏离了几寸。
尘埃落定,江钰把剑收入剑鞘,望着一脸呆滞的倒在地上的二人说道:“在下不知何处得罪了两位?有话可以好好说……”一边说着,一边后退。
那两人缓缓站起,发觉自己脖子左侧只有一道血痕。
少女叱道:“你个……淫贼,恶贼,无恶不作,恶名远扬,你犯下的过错还不够多吗?我们虽与你无冤无仇,可你该遭天谴,我不过就是要……替天行道。”
江钰一边后撤,心下一边想:“完了,心软了,下不去杀手!我连只鸡都没杀过啊!怎可杀人?唉,只怪我没有打杀的经验,接下来恐怕三长两短了!”
那少年抹去脖子上的血迹,对少女低声说道:“此人懂得藏拙,阴险奸诈,趁我二人不备,突然一击杀招。但他却又在即将杀死你我二人时,将剑身朝右偏了几寸,是以我们还活着。我不明白他为什么,留了我们一命。”
江钰抱拳行礼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去旧事随流水,还请两位原谅。每人都有活下去的资格,在下也是万般无奈,才想殊死一搏的。”
少女道:“你过去的种种恶行,你说原谅就原谅?那我把你娘杀了,也请你原谅?“
那少年对少女说道:“这公子也没传闻中说的那么自视甚高、目中无人,说不定是传闻有误呢!”
江钰则是泪光点点,故意带着哭腔道:“姑娘不知,在下刚出生没多久娘就离世了.”
那少女心中有些过意不去,欲言又止:“你…”
那男的扯了扯少女的衣角,道:“放过他吧!我觉得他看上去不似那种流氓纨绔,说不定是传闻有误,我们可别错杀了好人。”
少女道:“怎么?你方才不还是说要杀他灭口吗?我们要是放他回去,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不仅没惩恶扬善,还身处险境。”
少年悄声道:“可我总感觉我们不是他的对手。”
少女十分不服气,“怎么就不是他的对手了?他不过也就是使出那一式杀招。”
少年道:“你何曾见到过只会一招的剑客?退一万步讲,他若是只会那一招,又怎会放过你我,使自己身处险境?”
那少女气得嘟起嘴,嚷嚷道:“这年头还有谁会用剑啊?而且还用得这么厉害,真是气死我了。”
那少年道:“谁说没人用剑?只是练好剑法太难,因此很少人用剑。譬如说那江宅的公子哥江羡,就是离我们很近的一位剑客。”
江钰心想:“可惜不是月圆之夜,不然他们直接灰飞烟灭了!我也不会有性命之忧。虽说杀人极度残忍,但是为了自保,那也是可原谅的。要么江宅派高手来救我也…“
刚这样想,突然间地动山摇,一块黑色“巨石”斜斜地砸入几人之间的泥土地。
这动静可不小,三人皆是以手护住脸,避免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