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山四皓:灵芝成仙药,只因找对代言人
莫莫高山,深谷逶迤。
晔晔紫芝,可以疗饥。
唐虞世远,吾将何归?
驷马高盖,其忧甚大。
富贵之畏人兮,不如贫贱之肆志。
这是《史记》中记录的《紫芝歌》,传说作者是秦末汉初的商山四皓——东园公唐秉﹑甪(lù,本用角字,后因角音变化,改成甪)里先生周术﹑绮里季吴实﹑夏黄公崔广。他们隐居商山,多次被刘邦征辟而不至,后张良向吕后建议,吕后和太子请四皓出山,辅佐太子刘盈。
刘邦不满刘盈的“仁弱”,一直想废掉他,改立戚夫人的儿子如意为太子。听完这首《紫芝歌》,刘邦哀叹刘盈“羽翼已成”,对戚夫人唱道:“鸿鹄高飞,一举千里。羽翮已就,横绝四海。横绝四海,当可奈何!虽有矰缴,尚安所施?”从此断了废长立幼的念头。
商山四皓改变了历史,助力稳固了汉初政局,令后人交口称赞,唐代白居易在诗中33次提到他们。而“晔晔紫芝,可以疗饥”堪称史上最成功的广告,使灵芝一跃成为仙药,甚至被称作还魂草,说是有起死回生之效。
话说回来,为什么大家这么信商山四皓的话?灵芝真那么神奇吗?
被四个无名老头打败
在《史记》中,作者未提四皓姓名,后人注为东园公名唐(一说庾)秉、甪里先生名周术、绮里季名吴实、夏黄公名崔广,隋唐经学大师颜师古斥责说:“自相错互,语又不经……诸家皆臆说。”
四皓在秦朝当过博士,可能留有姓名,但史籍无载。对于这样的无名之辈,刘邦为何要在意?
首先,这可能与时人对“帝王之法”的理解有关。
孔子曾提出执政四原则:“谨权量,审法度,修废官,举逸民。”秦灭六国后,也曾“聘名士,礼贤者”,但西汉后期学者梅福仍指责秦朝“隐士不显,逸民不举,绝三统,灭天道”,所以“身危子杀,厥孙不嗣”。
可见,“举逸民”事关兴亡,马虎不得。
先秦时,逸民分儒隐和道隐,后者为修身养性,前者因“天下无道”,又不愿与人同流合污,遂隐居山林。商山四皓不出山,等于对外界表明君主无道。所以刘邦登基后,几次征召四皓。而四皓因刘邦“一向轻慢高士,动辄辱骂”,拒绝应征。
其次,古人尊重长寿者。
刘邦起兵时,经“父老”推举才成沛公。后来他率军杀入咸阳,也是与“父老”约法三章。在当时,长寿者的社会地位极高。汉代成年男性的平均寿命仅49岁,女性仅52岁,6如将生产死亡率、早夭率计入,则不足30岁,7而四皓出山时均已80多岁,堪称奇迹般的存在。
四皓既是逸民,又是父老,被他们多次拒绝的刘邦气馁不已。
颜色差的不配成仙药
在《紫芝歌》中,四皓高唱“晔晔紫芝,可以疗饥”,给人一种错觉:他们能长寿,与常吃紫芝有关。
其实,国人很早便食用灵芝。在距今几千年的余姚田螺山遗址、余杭南湖遗址等处,均发现了灵芝的痕迹。
中科院研究生院学者方晓阳等在《早期文献中所载灵芝之考证》中提出,虽然古代文献中常提到灵芝,但它们很可能不是今天的灵芝,甚至不是真菌。
《山海经》中称,炎帝女儿瑶姬死后,尸体化为(yáo)草。后人以为草就是灵芝,但草“服之媚于人”,更可能是淫羊藿。
道教文献《太上灵宝芝草品》中,记载了127种灵芝,并配了图,从图片来看,它们更像宗教符号,并非灵芝。至于《种芝草法》中提出的在坑中埋入曾青、羊负来、青葙子、丹砂、黄金、雄黄等,百日后通过神秘仪式,即可获得灵芝,食后可“飞行登仙”,当然也不可信。况且,灵芝生在腐木上,根本不能种在坑里。
可见,早期道教所称的芝,是代指一种典籍中的超自然物,与真正的灵芝无关。
汉代的《神农本草经》是现存最早的记载灵芝相关内容的文献。它将灵芝分为赤芝、黑芝、青芝、白芝、黄芝、紫芝六种。前五种恰好是五行色,紫色则属另类,因此紫芝遭受鄙夷。《神农本草经》认为,其他灵芝均可“延年神仙”,紫芝只能“延年”。
那么,四皓为什么不吃其他品种的灵芝?因为其他灵芝苦咸酸辛,口感太差,只有黄芝、紫芝味甘,而黄芝不易得。四皓说得很客观,吃紫芝只是为了“疗饥”。
张良把皮球踢给了四皓
在《史记》中,司马迁笔下的刘盈软弱、平庸,让人不解的是,四皓为何要辅佐软弱的刘盈呢?中国台湾学者郑晓时发现,《史记》中的相关记录极其错乱,这可能是为掩盖吕后的恶行而刻意曲笔的结果。仔细阅读,你便会发现,刘盈并非昏君。
刘盈继位后,丞相曹参终日饮酒、不理政事,他的儿子曹窋(zhú)劝谏,却被他打了两百板子。刘盈知道后,当面责骂曹参道:“与窋胡治乎?乃者我使谏君也。”意思是,你惩罚曹窋干什么?是我让他劝谏你的。
得知母亲吕后与审食其(shěn yìjī)有染,刘盈曾想公开审判,并处死审食其。审食其是刘邦的同乡,楚汉争霸时,刘邦把父亲托付给审食其和自己的哥哥刘喜,后来刘父、吕后、审食其皆被项羽抓获。审食其与吕后在敌营待了2年多,二人关系密切,至于奸情,则无实据。
刘盈刚毅果决,颇有刘邦遗风。刘邦善于识人,应该对此早有了解,他之所以坚持废长立幼,可能不是对刘盈不满,而是对吕后不满。
吕后个性刚强、为人狠厉。刘邦后期宠爱戚夫人,知道自己死后,吕后必会报复,传位给如意是保护戚夫人母子唯一的办法。然而,秦破坏嫡长子继承制度,二世而亡,所以汉代官员们对废长立幼极敏感。刘邦几次尝试立如意为太子,均遭到强烈的反对。刘邦怕引起政变,只好搁置议题,不再表态。
吕后请张良从旁劝说,张良推脱道:“打天下时陛下会听我的建议,现在不打仗了,我说话也没用了。”
吕后再三请求,张良推脱不过,只好提议请出商山四皓。
连刘邦都被逼急眼了
商山在今陕西省商洛市丹凤县商镇南,因山形近“商”字而得名。商山是终南山余脉,所以又称南山。汉画像砖中,商山四皓常被写成南山四皓。沈从文先生据此提出,陶渊明名句“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中的“南山”,并非指庐山,而是代指四皓,表达归隐的决心。
刘邦夺取天下后,张良急流勇退,隐居在书堂山,距商山不足百里,与四皓结交。孔子认为,一旦秩序恢复,儒隐必须出仕,这就像农夫耕田一样,是不可逃避的义务。张良嘱吕后以护佑嫡长子制度为理由请四皓出山,四皓很难拒绝。
四皓出山,意味着他们正式承认刘盈为明主。在此舆论氛围下,再想废太子,将冒天下之大不韪,强势、任性的刘邦只好放弃,但他为戚夫人留下了三道“防火墙”:
第一道,派如意去赵国当王,远离吕后。
第二道,派忠臣周昌辅佐如意。
第三道,临终前下令处死连襟樊哙(他的夫人是吕后的妹妹吕媭)。
四皓出山后,也没给刘盈出什么好主意。黥布叛乱时,刘邦想锻炼刘盈,派他去平叛。四皓嗅出这是废长立幼的新动向,立刻转告吕后。吕后在刘邦面前大哭:“黥布,天下猛将也,善用兵……令太子将此属,无异使羊将狼。”
刘邦正生着病,气得直骂娘:“吾惟竖子固不足遣,而公自行耳。”意思是:早知傻儿子没用,你爹我亲自上。出征前,张良劝刘邦任刘盈为监国,而这等于正式承认他死后由刘盈继位。看在张良交了征讨黥布的策略的分儿上,刘邦没有发作。
击败黥布后,刘邦因伤去世。
刘盈可能死于吃错药
刘邦死后,四皓回商山接着吃紫芝,不久病死。刘盈派3000名御林军,每人从长安带去10斤土,将四皓墓垫高,并建四皓庙。
刘邦留给戚夫人的三道“防火墙”很快坍塌:先是樊哙被赦免,继而周昌被调回长安,最后刘如意也被调回。为保护刘如意,刘盈不离其左右,但吕后派来的刺客趁刘如意睡懒觉,用鸩酒毒死了他。
鸩是毒鸟,喜吃蛇,羽毛含剧毒。宋人认为是蛇雕,明代王世贞认为是孔雀,可蛇雕与孔雀的羽毛均无毒。1992年,美国科学家在新几内亚发现林鵙鹟8,皮肤与羽毛含剧毒,可在数小时内致人死亡。但林鵙鹟是小鸟,它的毒液无法像鸩毒那样立竿见影。古籍称鸩产于岭南,岭南的气候倒是与新几内亚相近。
据《西京杂记》载,刘盈探知刺客下落后,派人“腰斩之,(吕)后不知也”。可见,刘盈并非傀儡,他封了3个侯,均非诸吕。为报复戚夫人,也为了警告刘盈,吕后下令砍掉戚夫人的四肢,挖出戚夫人的眼睛,把铜汁注入戚夫人的耳朵,并割去戚夫人的舌头,将其做成“人彘”,请刘盈参观。
刘盈大受刺激,派人对吕后说:“此非人所为。臣为太后子,终不能治天下。”从此,刘盈沉迷酒色,在1年多后去世,终年23岁。
为何刘盈死得这么早?可能是因为他在受惊后,大量服用安神定志类的药物,其中含有朱砂。100毫克的朱砂就能引起中毒反应,人只能服用7天。而刘盈则是一边服药,一边喝酒。汉代酿酒工艺差,酒最高不过6度,而低度酒的酒精更难排出。酒精会加剧朱砂的毒性,二者的结合最终杀死了刘盈。
其实灵芝能救刘盈一命
后来文人大多推崇四皓。曹植写过《商山四皓赞》,唐代李白被驱逐出长安后,专门去四皓墓地凭吊,写诗道:“飞声塞天衢,万古仰遗则。”
四皓名气越大,灵芝热度就越高。汉武帝时,甘泉宫的梁柱年久腐朽,长出蘑菇,为掩盖失职,官员们称这些蘑菇为“灵芝”。汉武帝大喜,宣布大赦天下,“灵芝热”进入高潮。到唐代时,人们仍将灵芝视为仙药。
从汉末起,开始有人质疑四皓。建安七子之一的徐幹称“四皓虽美行,而何益夫倒悬”,意思是四皓对百姓脱离困苦没有贡献。宋代朱熹则认为四皓“不是儒者,只是智谋之士”。
随着代言人四皓名声下滑,人们也开始怀疑灵芝的药效。明世宗问灵芝的作用,礼部尚书吴山等人回答:“久食有益于身,但服食之法,世未有传。”李时珍在写《本草纲目》时,将灵芝列入菜部。
现代研究发现,灵芝的确含有一些有益成分,但不能包治百病。且灵芝从孢子到成熟,仅需1年,千年灵芝只是传说。
20世纪80年代后,有人称灵芝、人参中含有有机锗,可以治疗癌症。其实,有机锗多达700余种,无法替代现有的治癌方法。锗有毒,过量摄入可能致人死亡。上海第二医科大附属宝钢医院微量元素研究室、轻工业部食品发酵工业科学研究所学者孔祥瑞、杜钟发现,被传得神乎其神的有机锗,是Ge-132,人参、灵芝等均不含此物。灵芝治疗癌症的神话源于日本的一篇论文,译者错将原文中无机锗译成有机锗,而无机锗会抑制灵芝生长。遗憾的是,此错误至今仍在流传。
不过,灵芝的确有安神定志的功效,假如四皓不归山,且能活得更长,教刘盈多吃紫芝,说不准还真能救他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