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旭日

黑娃的小考考的还不错，进了城内的一所寄宿学校上学。

上学那天，李文亮给黑娃买了好几身衣服。黑娃还能记得那几天，自己被反反复复套上几条裤子却拉不上拉链，惹得父亲哈哈笑。送黑娃的路上，黑娃第一次看到了那高高的城墙，黑黢黢的，就默默站在那里，好像在帮自己挡着风雨，又好像站在那嘲笑黑娃的渺小。黑娃低下头，不再看了。

“军校！顺马！抬刀伺候……！”

长空破吼一声起，如同雷声灌耳鸣。黑娃被吓得一激灵，猛地抬起头，就看见一群长胡老人砸锣起鼓，舞刀弄枪起来。这是黑娃第一次听到秦腔，冲天的震吼一声一声撕扯着黑娃懵懂的内心。黄土高坡上的人们，骨子里总带着尘埃与沙砾的韧性与傲劲，像夹杂着土疙瘩的石子馍一样。歌者不知道自己唱着什么，但总能从中找到些类似“灵魂”啊“传承”啊之类的东西。秦腔作为这片土地最古老的传承，对于这帮半截入土的老头来说，更像是对生命最后一点不甘的呐喊与垂怜。

“将令一声震山川，人披衣甲马上鞍……”

拐过四五个街道，摩托车吱呀一声停在了耸高的一座水泥建筑的门口。黑娃用小小的身子帮父亲将三两麻袋的行李卸了下来，又驻足在门口迟迟不敢上前。父亲笑了一声，将麻袋抗在了自己的左肩上，右手拉住黑娃的手，带着黑娃踏进了新学校的大门。

男人把眼镜擦了擦，又重新戴起，将尖锐的眼神藏在厚厚的眼镜片下。黑娃紧紧的攥紧父亲沾满老茧的手，不敢松开。他环望四周，都是老师进进出出，还不时耳语几声，压抑至极。窗外的鸟鸣被玻璃隔绝的只能依稀听到。

男人没说什么，翻出报到册让父亲签下名字后，便告诉了父亲新生缴费处的地方。黑娃眼睁睁的看着父亲捻了一口唾沫，从腰包里掏出皱巴巴的百元钞，笑眯眯的隔着防护窗，递给浓妆艳抹的收银老师。

“什么年代了，还揣现钱……”

父亲踌躇地看着老师将钱放进抽屉里，才放下心来。

临走前，父亲专门给黑娃买了一部手机，并存下了自己的电话号码。看着父亲骑车远去的身影，黑娃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胡乱的整理思绪后回了宿舍。

“这谁东西啊?”还没进门，寝室里便传来了讨论声，“还是尿素，哈哈哈……行李箱挺别致……”

黑娃低下头，快步走进寝室，将麻袋一把拿起塞进了床底。

黑娃脑子嗡嗡的坐在自己床上，等待着像小学时候一样，爆发出阵阵的嘲笑声，如潮水般淹没自己。

良久，寝室里都没再有人说一句话。黑娃怔怔地抬起头，发现舍友都忙起了自己的事，好像没发生过一样。黑娃松了口气，刚准备站起来，与这般新面孔的同学打招呼时，偶然瞥见对床男生的眼睛里，透露着一股熟悉的气息。与小学同学的一样，对黑娃骨子里的厌恶与不屑，冰冷刺骨。

黑娃没敢再站起身来。

城里的夜好像来的很晚，天上的神仙总是喜欢逗逗木讷的人们。黑娃蜷缩在床上，偶尔盯着嗡嗡的夏夜演奏家，眼光像灯光一样伴随它的远去。胡乱中摸到兜里的那部新买的手机，冰得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