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话 幸福来敲门
现在是周日的早上九点,林续靠着意志力行尸走肉一般走在回家的路上。路过天桥的时候,阳光有些刺眼,一个和他擦肩而过的姑娘正对着手机抱怨:“我怎么这么倒霉,大周末的早上去加班。”
林续苦笑了一下,问手机上的Siri:“嘿Siri,我怎么那么倒霉,大周末的通宵加班?”
Siri用标准的电子音回答他:“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林续回到家一关上门就开始边脱衣服边往卧室走,这是他每天回家最舒服的动作,他的计划是走到床边的时候刚好脱到只剩下内裤,这样他就可以往床上一倒,沉沉睡去。
“嘿Siri,开启‘勿扰模式’。”林续在倒下的同时对手机说道。林续最近挺喜欢和Siri说话的,不知道是因为方便还是因为他想跟谁说说话。
上周有个晚上难得。不用加班,林续不习惯在正常的下班时间离开公司,于是用电脑看了一部科幻电影《她》(Her),剧情是未来世界一个男人爱上一个类似Siri但是比Siri高级很多的智能程序的故事,林续看电影的时候觉得自己和男主有点像,毫不怀疑那就是未来世界的另一个他会过上的生活。
然而林续才倒在床上没多久就听到了敲门声。他以为自己累到产生了幻听,仔细听了一下,的确有人在敲自己家的门,他只好不情愿地穿上裤子去开门。
一张好看的脸出现在猫眼里。这就是林续和丁尔夕的第一次相遇。要是仔细听的话,会听到那个时候有两扇门瞬间就打开了,一扇是眼前的,一扇是他心里的。
林续看得出了神,门外的人对他说了声“早上好!”才让他回过神来。
“你好,我是丁尔夕,是王姨让我找你的。她和你说过了吧?”丁尔夕笑脸盈盈地对林续说,“打你手机没人接,只好上来敲门了。”
笑起来更好看,林续在心里暗想。
王姨是林续的房东,这栋楼有六套房子是她的,每天买买菜跳跳广场舞,还有充足的时间花在她的个人爱好——牵红线上。
王姨通晓方圆几公里内数个小区的单身男女信息,经常给林续介绍女朋友,但是被他一次次婉拒了,没想到这回竟然那么靠谱。
不过,哪有那么好看的人一大早主动上门相亲的,莫非这姑娘是有一个长长的相亲名单要一天内相完而林续排在前面?不可能不可能,林续挠了挠头,试图让已经劳累了一个通宵的脑子再运作一下。
“到时记得这回事,别辜负了人家姑娘。”终于,林续想起王姨几天前对他有一个模糊的交代——帮一个新来的租客搬东西。
原来不是相亲,林续不免有些失落。
“你等会儿啊,我洗把脸清醒一下。”即便来的不是一个让他心动的女孩,林续也不会推辞已经答应过的事情。
“呀,我不会把你吵醒了吧?”丁尔夕一听林续还没洗脸,满脸的笑意立即变成歉意。
“没有没有,这都十点了,比工作日多睡两小时了呢。”林续撑着二十六个小时没睡觉的倦容笑着说。敏感地捕捉别人的顾虑并且不让别人为难,一直是林续身上隐匿而珍贵的优秀品质之一。
“本来还想叫搬家公司的,但是王姨一听就让我别叫了,说东西不多的话找个车过来,找你就行,你们人真好!”
“那是,搬家公司又贵又麻烦。”林续附和。
王姨她不是第一回让林续干这种跑腿的活儿了,美其名曰:“你不能老宅着,你得多动动,身体动起来,邻里关系也动起来。”
碍于她在其他方面还算一个不错的房东,每次林续都只能在心里恶狠狠地说:“我谢谢你!”
但是这回,林续在心里是诚心诚意地说:“王姨我谢谢你!”
“那你等我一会儿啊。”说完林续立马关上只开了一条缝隙的房门,没有邀请丁尔夕进来先坐着。
且不说不想让她看到桌上没扔的泡面盒、厨房里没洗的碗筷,还有各种乱糟糟的细节。沙发上现在满是没洗的衣服,她也没地方坐。
这就是林续持续了几年的生活环境,大多数时间都无法见人。
林续小时候和不少小朋友一样,被妈妈说过自己是从垃圾堆里捡来的,其实他是相信的,要不怎么解释这个屋子乱到一定程度后反而让林续感受到一股故乡的亲切气息?林续心想,这大概就是乡愁吧。
“不好意思啊,家里太乱了,也没让你进去坐坐。”林续用两分钟洗了把脸,整理了一下衣服,还刮了刮胡子。
“是挺乱的啊。”丁尔夕笑了笑。
“啊?”
“不小心看到了。失恋啦?”丁尔夕的语气显得好像只有失恋可以解释这样的情况。
“比失恋还惨。”林续希望丁尔夕不要再问那是什么,因为他还没想好什么可以比失恋还惨。丁尔夕如他所愿没有再问,只是用看穿一切的表情对他微笑。
其实当丁尔夕说“看到了”的时候,她只是从门口的一条缝看到了林续的一部分生存空间。但是对林续来说可不仅仅是这样,做贼心虚的他觉得丁尔夕的目光会转弯,自己家里的所有角落一览无余。
电梯今天怎么走得那么慢,林续想要马上逃离这个尴尬的“小箱子”。
“东西还不少呢。”林续看着堆得像小山一样高的行李有些诧异。
“介绍一下,这是我妹妹。”
妹妹?林续这才注意到行李小山的旁边坐着一个小姑娘,是一个可爱的小姑娘,说她拥有着天使面庞也不为过。
多好看的妈妈能生出两个这么好看的女儿,林续不禁在心里发出疑问。
“嗨!等久了吧,小妹妹?”林续不太懂得和小孩子打交道,于是像迪士尼里的玩偶一样挥手和她打招呼,也许学得不像,小妹妹没有理会他。
“她叫丁尔多。”
“耳朵?这个耳朵?”林续用手朝耳朵指了指,表示这名字有些好玩。
“你就当是这个耳朵吧,我们都这样叫她。”
“耳朵你好,以后我们就是邻居了。”林续再次对丁耳朵挥挥手。
丁耳朵依然没有露出让林续期待的天使般的笑容,她只是微微转过头,不耐烦地看了林续一眼,表示听到了他的招呼,便再也没有其他举动。
“她有点怕生。”丁尔夕替妹妹解释。
“没事没事,都怪我长得那么生。”林续笑着说。
丁耳朵已经听过几次姐姐跟人介绍自己怕生,完全没当回事,但这是第一次听到林续这样奇怪的回答,不禁抬头看了他一眼。
看到妹妹的反应,丁尔夕也“扑哧”笑了一下。
丁耳朵对林续冷漠仅仅是因为怕生吗?
林续是个经常犯蠢的人。比如上个月把钥匙忘家里,找开锁匠才开的门。比如上星期把公司群当成了私下的小群,说了好几句老板的坏话,被老板截图,至今还保存在老板的手机里。
几个小时以后林续才知道,把丁耳朵比作天使,才是他最近犯的最愚蠢的错。
林续帮着来来回回地搬东西,一共搬了七八趟,行李堆慢慢变少的样子让他想起了愚公移山的故事。
放下最后一件东西以后,林续感觉身体已经累得不像是自己的。
丁尔夕说要给他倒杯水喝,但是他没有回应丁尔夕,他听到丁尔夕在一个个行李袋里找热水壶,听到她说找到了,还说了什么他已经听不清楚了,因为他已经在沙发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林续做了个梦,梦到小时候的他在房间里看漫画,饭菜香和妈妈的催促声从客厅里传进来,他继续翻漫画想把它看完。漫画里的情节,是愚公带着一大群人在挖土移山,愚公长得有点像林续自己,然后有个姑娘来给他们送饭,样子有点眼熟。
丁尔夕?林续突然醒过来。
搬东西而已,这做的什么破梦啊。林续用双手捶打太阳穴,想让自己清醒一点。
“你醒啦,刚做好晚饭呢。”林续听到声音才注意到自己不是在家里,转头就看到穿着围裙的丁尔夕在收拾饭桌,一个让自己第一眼就心动不已的姑娘在自己面前收拾饭桌,此番景象对林续来说更像是在做梦。
“晚饭?”林续分明记得搬东西的时候是早上。
“你都在沙发上睡一天了,快去洗把脸过来吃饭。洗干净点哟,不好意思了。”丁尔夕笑了一下。
林续转头看到丁耳朵终于对他露出笑容,但不是微笑,而是一种诡异的笑。为什么不好意思,她们怎么有些奇怪?
林续恍恍惚惚地来到镜子前,发现答案已经一笔一画地写在他的脸上,没有署名也看得出来是丁耳朵的作品。
什么小天使,原来是个小恶魔啊。
后来又发生了一些事情叫林续以后牢牢记住,当丁耳朵露出这种笑容的时候通常表示“前方高能预警”。
“不好意思啊,看到你的脸遭殃的时候想帮你洗掉的,但是看你睡得那么沉,怕毛巾一擦就把你弄醒了。”看到林续洗好脸出来,丁尔夕跟他解释。
“弄醒倒不会,就是有可能会梦到一只狗在我脸上狂舔之类的剧情。”林续笑笑说。
林续坐在饭桌前,就坐在丁尔夕的对面,每看一眼丁尔夕都有一种做贼心虚的拘谨,于是开始环视四周。林续发现这个屋子的布置比他想象的要好,墙壁刷的是蓝色和淡黄色,墙上还挂着几幅风景画,家电什么的也一应俱全。
这里有家的感觉,和林续一个人乱糟糟的狗窝完全不是一种气息。
“除了家电,其他的东西都是原来的租户布置的吧,没想到那对小情侣还挺会生活。”林续在电梯里和他们偶遇过几次。“王姨说她只把房子租给她看得顺眼的好人,看来她眼光真的很不错啊。”丁尔夕也对这里很满意。
“王姨是挺有自己的一套原则的。”林续对此深有体会。
“什么是顺眼的好人,就是像他这样的吗?”一直没说话的丁耳朵听到这句话突然朝林续笑了一下,仿佛在质疑王姨的眼光也没有那么好。
对丁耳朵没来由的敌意,林续感觉背脊一凉,立即埋头吃饭。
“不许那么没礼貌!”丁尔夕瞪了丁耳朵一眼。
“噗……”丁耳朵吐了吐舌头。
上一顿饭还是在公司加班时吃的外卖,距离现在正好二十四小时,林续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但这不是桌上的这些菜肴如此美味的原因,丁尔夕的厨艺,出乎他意料地棒。
“明天还有东西要搬吗?”林续边狼吞虎咽边问。
“没有了呀,今天已经搬完了。”丁尔夕有点不明所以,“你都累成这样了,怎么还想着再搬一次?”
“他就是想继续吃你做的饭菜。”丁耳朵依然用小孩子不该有的仿佛看透一切的语气说。
“有那么好吃,怎么不见你好好吃,快把那几根青菜吃了。”丁尔夕又是一个怒视。
丁耳朵不情愿地夹起两根青菜,苦涩的样子像极了林续一个为了减肥每天只能吃沙拉的同事。此情此景在林续看来有一种一物降一物的快感。
“是真的好吃啊。”林续像一只两边腮帮子各塞了一个坚果的松鼠,傻笑着没有否认他的目的。
梦和现实的关系扑朔迷离,但是今天在沙发上做的那个怪梦,林续发现所有情节都能找到现实的投映。梦到愚公移山是因为搬东西的时候他冒出了这个想法,梦到丁尔夕是因为对她有好感,梦到妈妈则是因为飘进鼻孔的饭菜香,有他妈妈做的饭菜的味道。
他没有告诉丁尔夕,“你做的菜有我妈妈的味道”,初次见面就说这样的话,跟“你长得好像我的初恋”差不多,感觉像是什么油腻拙劣的套近乎手法。
“对了,我在沙发上睡着前总感觉有什么事要跟你说,”林续扒着饭,“但是现在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是不是想说不要录你打呼噜的声音?”丁耳朵晃了晃手中的手机。林续觉得一个九岁的小孩子不应该有手机,所以那是丁尔夕的手机,但是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丁耳朵按下播放键以后,手机立即传来了轰隆隆的呼噜声,不用想也知道是林续今天发出的。
“我说你刚才一直在这儿偷偷摸摸玩什么呢,人家林哥哥今天帮了我们大忙,你怎么一点都不知道感谢,还净捣乱,给我回房间收拾你的东西去!”丁尔夕把手机抢过来,按下停止键,不停地跟林续道歉。
“没事没事,她玩得开心就好。”林续想着丁尔夕听了一天自己的呼噜声,脸都憋红了,“我这是吵了你们一整天吧……要是身上有个开关就好了……不过……如果人的身上有开关……我更想治治电影院里吵闹的熊孩子……你不知道上次我去看一部期待已久的电影……兴致完全被几个熊孩子败完了……”
林续特别紧张的时候就会语无伦次,想到什么说什么,有时候显得有些莫名其妙,因为他想通过连续不断地说话盖过眼前的尴尬。好在他的人生里特别紧张的事情并不多,所以这样的语无伦次也没有发生很多次,但是林续不会知道,在认识这两姐妹以后,他还会经历很多紧张的时刻。
“熊孩子很好治呀。”已经走到房门口的丁耳朵听到林续的话又转过头来。
林续对丁耳朵已经有了些许了解,所以听到她一个孩子也管其他人叫“孩子”真是一点都没觉得奇怪。
丁尔夕告诉林续,上次她俩一起去看电影的时候也有个小男孩一直吵闹,小男孩的妈妈说了他几次都没用,丁耳朵实在受不了,直接把爆米花放到他面前说:“你再吵我就把这些爆米花塞你嘴里。”然后那个小男孩安安静静地一直待到电影结束。
林续突然觉得今天打了一天呼噜,丁耳朵只是在他脸上瞎涂乱画真是格外开恩。
“手机都拿出来了,我们顺便加下微信吧。”丁尔夕扯开话题。
“好啊好啊。”林续求之不得,甚至有点因祸得福的开心。
睡觉前,林续收到丁尔夕的一条信息:“今天谢谢啦,看你在沙发上睡得那么沉,昨晚其实熬夜了吧。以后还请多多关照。”
不仅长得好看,还善解人意,林续的心头突然体会到一股久违的美滋滋的甜意。
“别说以后,余生都由我来关照也没问题。”林续在输入栏里打下这句话,又马上删掉,带着一股得逞的开心改成:“以后也请多多关照我的胃。”
林续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天花板像块电影的幕布重播今天发生的一切,停,回放,幕布里一个镜头闪过,林续终于想起他在沙发上睡着之前想说什么。
他在搬东西的时候发现有个人一直在远处看着他们,他觉得那个眼神很奇怪,再想确认的时候却发现那个人不见了。
林续握着手机还没想好怎么开口提这个事情,丁尔夕已经发来一个晚安的表情。
大概是多心了吧,自己怎么那么八卦,以后总有机会了解的。
林续咽回自己的疑问,也回了一个“晚安”。
是白天睡得太多了吗,林续感觉没什么困意。他闭上眼睛,看到的都是丁尔夕的一颦一笑。在他从猫眼里第一次看到她的瞬间,仿佛有一滴巨大的树脂从天而降将他们包裹,这一秒封存在琥珀里的记忆,将永远定格在他的脑海里。
林续不自觉地翘起嘴角,但是那个傻笑的弧度没有维持多久,因为头上长出了恶魔之角的丁耳朵突然拿着叉子冒出来:“有我在,休想对我姐姐有什么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