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学无止境
1.鉴定困局
古书版本鉴定的首要任务就是确定它的年代,然而在许多情况下,要作出准确的定位极为困难,甚至无法实现。从一部书的刊刻流程已经看到,一副版片可能有一个发展过程,具体在哪一年做了哪些事情,只有当事人知道,别人未必知情。
我们著录版本时,通例是必须划定朝代,宋就是宋,元就是元,不能写宋末元初。甚至在宋本中,北宋就是北宋,南宋就是南宋,北宋末南宋初也是不允许的——当然跟宋元划界不同,写作“宋刻本”还是可以对付一下。想想现实之中,刻书时间哪里会跟改朝换代一致。总不能宋朝皇帝一投海,库存的书版、刻至中途的书版,就随之全部销毁;然后改换大元旗号,重新开张,从零开始。如果实际是修修补补,接着干下去,那么宋耶,元耶,如今去问谁何?
牌记是我们恃为利器的标志。上文已经举过例子,牌记只是刻版过程的一个标志,它标的日期可能是开版之初,可能是一个阶段,也可能是完工的时间,没有一定之规。它只是一个孤证,不结合书的内容、序跋以及其他材料,所得结论总不能叫人放心。
序跋,特别是序,落款署年最没有准头。作序可以在刊刻之前多少年,可以在刊刻中间,可以在刊刻之后多少年,根据序言确定年份最靠不住。然而在许多情况下,我们实际还是依靠序言,但这只能当作一个线索,有了更好的依据,随时修正就是了。我们会看到有些书目在以序言确定刻书年份时,后面用括号注上“序”字,表明这是序言年代,是不是实际刊刻时间待考。
版本之学的研究没有止境,我们要正确地认识学术研究跟实际工作的关系。为了实际工作的需要,我们可以制定一个可以实施的方案。在实施过程中,可以通过不断地有所发现,有所改进,使这门学问一天天走向高峰。
必须指出,清代藏家鉴定古书版本的经验和手段都很有限,这是一门学问萌芽时期难以避免的筚路蓝缕阶段。他们提前了一些版本的刊刻时间,需要我们给予纠正。在纠正冒进时也要谨防矫枉过正,比如前人说是北宋本,现在非要往南宋初年靠;前人说是元版,现在非要拉到明初刻本。版本鉴定毕竟追求的是事实,“过犹不及”,保守和冒进都不是科学的态度。勉强给个说法不难,难的是让人家相信那就是全部事实。
2.技术手段
版本鉴定现在还是以人工为主,科技手段很少使用。听说有用碳14鉴定纸张年代的例子,因为没有看到具体的研究报告,我们还不能作出明确的结论。纸张成分分析有多大作用现在也还有待研究,至少没有正式投入使用。总之,科技手段无疑会更多地进入版本鉴定领域,只是目前还没有得到足够的注意。
这种现象可能跟其他文物鉴定不同,古书作伪的手段比较简单,鉴定手段涉及很多方面,不是那么迫切地依赖科技手段的介入。不过这总是初级阶段的表现,将来情况会有改变。纸墨毕竟都是实实在在的东西,总会有各种科技鉴定手段。不过在目前而言,人工方面可做的工作还很多,即使有科技手段,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人工还是不可或缺的。
3.辨别真伪
有些古书在流传过程中经人做过手脚,希图以假乱真,拿较次的版本或伪造的东西蒙混过关。辨别版本真伪,就是版本鉴定的一项内容。上面说过翻版摹刻的事情,那是重刻而已,本来没有冒充真本的意图。后人拿它当原版,这可能是出于不知内情,也可能是有意鱼目混珠,蒙骗他人。
作伪的方式有两个方面,一方面是“减”,另一方面是“加”。“减”指的是消除一切可以看出真实年代的痕迹,刊记、序跋最先遭到毒手。有些书本来有刊记,可是今天见到的本子几乎都没有刊记。有些书本来有刻书时的序或跋,流传到今天也是十之八九不复存在。这都不是自然的损耗,而是书贾作伪,故意挖掉刊记、撤去序跋,让人摸不清底细,混充前代印本。
《蔡中郎文集》十卷有明正德十年(1515)华氏兰雪堂活字本,黄丕烈所得的一本目录后刊记作“□□乙亥春三月锡山兰雪堂华坚允刚活字铜版印行”,前缺二字,就是书贾作伪使用的减法。黄氏没有细检,遽“以他书证之,当在成、弘间”[44]。其实成化和弘治两朝都没有乙亥年,黄氏失之眉睫,为人所笑。然而后人多从之而误,如陆心源重刻活字本,明明牌记已经刻成“正德乙亥”[45],却还在讲此弘治中华坚兰雪堂活字本如何如何[46]。
“加”指的是加上前代才有的标记,伪造刊记又是一项惯技。这样的例子举不胜举,前面提到的《盐铁论》版本争议就是版本学史上颇有影响的例子,作伪者补上了一个刊记,迷惑了很多人。
辨伪的工作没有诀窍,可以说的不过是,孤证不可遽信,十八般武器该用的就要用,多存疑,不冒进,仅此而已。此外,多看看文献资料有好处,像一些书的刻书刊记和序跋,这本没有,说不定那本会有,现在没有,过去的翻印本也会转载,多看看就会有收获。需要特别提出的是,日本保存的一些书,刊记序跋往往比较齐备,翻翻东瀛学者的著述很有益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