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放晴了

小山俊介最终选择去麦当劳吃了一份五百五十日元的吉士汉堡套餐，带一份薯条。

剩下的一百五十日元他在去医院的路上买了瓶酸梅汁。

妈妈之前还和他唠叨医院里的饭菜一点儿也不好吃，吃一口就完全吃不下了。

他想也是，就医院那样的环境，哪有人能吃得下饭，空气中到处都是消毒水的气味儿，那味道浓烈得让人作呕。

味道、噪音、紧张、焦虑、失望、哀嚎、和令人沮丧的疲劳——这些东西无时无刻不在消减人的食欲。

走进东京大学附属医院，由于周六的关系，到处都是看病的人和病人家属，他们的肩头和裤脚也因为小雨淋湿。

场面十分混乱，而且充满了令人不安的味道，像是尿骚味和消毒水味的混合。

走上二楼，他妈妈住在最里边斜对着厕所的病房，两人一间，目前只有一个人住。

走进去，外边的一张床上躺着一个头发花白、可以称作瘦骨嶙峋的老人，姿势不由得让人想起战场上奄奄一息的士兵。

老人家睡着了，侧着脸，左臂软绵绵地放在床边，点滴瓶里的透明液体刚好过半。

小山俊介走到床边，想着既然妈妈睡着了，那就不打扰她，等到了吃饭的时间再叫她也不迟。

谁想到他一坐下，床上的老人就仿佛心灵感应似的睁开了眼睛。

“俊介......是俊介吗？”她哆哆嗦嗦地张嘴。

“妈妈，是我，您感觉好些了吗？”小山俊介伸出手摇动病床边的扶手，床的上半部分便随之升起。

“感觉......肚子有些疼。”老人勉强开口。

“知道您痛，但这也在所难免，只能多休息了，忍忍就好。”他安慰说。

母亲这几天一直在医院边观察边进行血液透析治疗，让人宽慰的是，医生说情况还不算糟糕，至少没有生命危险。

她得的是高血糖引起的肾衰竭，以前还未察觉，也只有口渴和多尿的症状，直到前两个月突发胸痛，到医院检查才知道，血糖值已经达到了二十多，并且血压高值也一直在二百上下浮动。

这是很危险的情况，一下倒地猝死都不意外。

让人无奈的是，即使住了这么久的院，他母亲的情况也没有怎么好转，仍旧病怏怏的。

小山俊介给她喝了点水，又从床头柜里拿出一个苹果，慢慢削着。

“俊介......”老人望着窗外，被拉开半截的玻璃窗上尽是雨痕，外面仍然灰蒙蒙的不见色彩。

“我想下去走走，一直呆在这太闷。”

小山俊介仔细地削着苹果皮，头也不抬地说：“外面下着雨呢，走出去会淋一身的。”

“......”

“再说了，您现在的情况，还是休息比较好。”

“......雨会停吗？”老太太像是没听到他说的话似的，又问道。

“您没看天气预报吗？”

“电视坏了，看不了。”

小山俊介扭头望了一眼挂在对面墙上的电视，果然黑着屏幕。

他默默叹了口气，说道：“天气预报说了，未来半个月都是雨天。”

“为什么......？”老太太问。

我哪知道为什么，一个多月都在下雨的话不用想都知道有问题吧？说不定是谁在搞什么气象武器呢，说不定世界马上就要毁灭了.....小山俊介默默想。

但面对神情恍惚的母亲，他还是安慰道：“或许正赶上了多雨的季节吧？或许到了夏天就好了。”

“今天不会天晴了吗？我很想看看太阳。”

小山俊介停下了削皮的动作，紧紧握着削了一半的苹果，不知道为何他的心里忽然窜上来一股无名的火气，他很想一把将苹果扔在地上狠狠踩碎，然后跑到病房外痛骂那些走来走去蹬得地板哒哒作响的病人和护士说你们真的太吵了！

这股怒气仅仅持续了一瞬间便掠过去，如同电车与铁轨摩擦而出的火星。

随之涌来的是深深的恐惧与自我厌恶。

为什么会有这么无理取闹且愚蠢的想法？为什么自己会有这样的火气？

小山俊介在内心挣扎了好一会儿，最终又换来了一声叹息。

“唉，老妈......”

他重新积蓄好耐心，想再劝慰一下自己生病的母亲，然而这个刚刚还萎靡不振的老人家此刻却露出了惊喜的表情。

她仍旧看着窗外，不知道是虚弱还是因为太激动，说话不太连贯：

“俊介......快看外面，天晴了，天晴了！”

小山俊介半信半疑地看过去，下一刻却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那里，昏黄色的光芒透过凝在玻璃上的雨露柔和地倾泻进屋子，照得整个房间充满生机勃勃的光彩。

他一手握着苹果，情不自禁地朝窗户走过去。

从这里能看到医院的小广场，轻患者和病人的家属正站在广场上，将伞打下，都不可置信地望着上方。

傍晚时分，之前还笼罩着整片苍穹的乌云已经被清爽的南风吹走，天空一半昏黄一半蔚蓝，就像两种颜色混合而成的墨水画。

小广场周围种着的榉树随风摇曳，鲜绿的枝叶在阳光下闪闪烁烁。

一个多月未曾露面的太阳，此时正明晃晃地照亮了他眼前的世界。

这个世界真美好。

小山俊介只觉得自己的心灵仿佛都被净化了，在这样动人心魄的自然伟力面前，一切都微不足道。

什么高利贷，什么疾病，又算得了什么？

他不禁笑了起来，笑的同时又想起不久前离开咖啡馆时那个女孩微笑着对他说过的话：

“放心好了，一定会天晴的。”

真的实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