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滞胀时期的救星？

全球第一个推动光伏产业生根发芽的国家是美国，这得益于吉米·卡特总统的大力推广。1977年，来自南方佐治亚州的花生商人兼业余木匠、民主党人吉米·卡特击败在任总统福特，当选为第39任美国总统。

在卡特之前，1973年发生的全球第一次石油危机导致石油价格暴涨，尼克松被迫在全国实施石油价格管制。但违背价格规律的结果是，国内石油公司生产意愿越来越低，导致油荒不断出现，加油站外排成长龙的汽车成为当时著名的美国一景。

对于新上任的卡特来说，石油是他面临的最棘手的问题。上任不久，卡特在总统办公室发表了23分钟的全国电视讲话：“我国国力已经不可救药地依赖延伸于地球中部的一条遍布油轮的狭长地带。该地带位于中东，环绕波斯湾，是世界上最不稳定的地区之一。”

美国石油消费量的猛增，使其继续被中东产油国把住命门。于是，卡特建立了能源部，加强政府对能源问题的管理；进行立法，倡议通过节能改变生产方式、消费方式，从而减少石油消费，进而减少石油进口量，由此形成了第一次国家能源计划；放开对石油的价格管制；为了寻求公平，征收“石油暴利税”。

一场“道义上的战争”

对于卡特来说，发展光伏等清洁能源，成为一场“道义上的战争”。这位美国历任总统中花费纳税人钱最少的总统，计划在2000年时实现全国能源消耗总量20%源自太阳能的战略目标。他宣称：“我们即将推行美国有史以来的第一个能源发展战略，我们将借此摆脱对化石燃料的依赖，实现美国的能源安全，这是一项比‘星球大战’‘马歇尔计划’和‘州际高速公路系统’加起来还要伟大的战略。”

卡特不仅推动能源节约和替代计划，自己也身体力行做节能减排的模范。他在白宫屋顶上安装了太阳能集热器以给白宫供应热水，并为此举行了发布会（见图2-1）。

在卡特的推动下，美国和世界上许多国家出现了新能源研究与发展的黄金时期，并给出了相应的政策支持。

1978年l1月，美国国会通过《公用事业管制政策法案》和《1978年能源税法案》，解除对非公用发电业的管制，并制定各种各样的税收优惠政策，鼓励企业及个人使用可再生能源，其相关设备费用的20%～30%可以用来抵缴个人所得税；对使用可再生能源的企业，其设备费用的25%可以用来抵税等。毋庸置疑，这些法案为可再生能源发电技术和化石燃料发电技术的公平竞争创造了条件。

今天看来，上述法案并未明确提及太阳能的发展。其实，在1992年之前，美国都没有明确的关于太阳能利用的法律法规政策，只是将其作为一种可再生能源进行考虑。然而不可否认，这些措施对萌芽时期的光伏产业意义重大。

1990年，为了控制二氧化硫、氮氧化物等污染物的排放，减少大气污染，美国国会通过修订的《洁净空气法案》，该法案间接促进了可再生能源的开发和利用。美国太阳能工业界一直抱怨政府投入太少，告诫政府警惕“录像机综合征”。“录像机综合征”源自美国在录像机研究开发的初期，因不投资，导致激光技术和光碟记录技术迅速淘汰磁条记录技术，美国录像机行业全军覆没，从而失去了几十亿美元的市场。

实际上，1992年、1993年美国财政每年都给光伏行业拨款超过1亿美元，政府拨款的太阳能计划也从过去的纯粹研究模式转变为应用研究及与工业界分摊费用的商品化模式。1992年10月，为了重建能源市场，美国通过了《1992年能源政策法案》，确立了光伏产业的投资税收抵免政策（ITC）。该法案规定，对于太阳能光伏项目永久减税10%，对于新的符合条件的可再生能源发电项目，也给予为期10年的减税，额度为1.5美分/千瓦时。

此外，美国能源部成立了光伏发电项目研究开发国家机构，其研究人员来自光伏工业界、国家实验室和大学，致力于薄膜光伏电池和其他新型电池品种的研究。

与此同时，一批美国企业投入光伏创业大潮中。这当中最具影响力的是美国光伏巨头Solarex，这是当时世界上最先进的四家太阳能光伏制造公司之一。该公司成立于1973年，是美国乃至全球最早一批地面商业化试点的太阳能光伏企业。公司起初从事晶体硅光伏电池生产，之后开始生产多晶硅光伏电池，并获资开发太阳能铸锭技术。

卡特能源新政失败

然而，成也法案，败也法案。也正是卡特政府的补贴政策，埋下了废除太阳能法案的隐患。1981年，卡特在和里根的竞选中败下阵来，其大力推进的新能源战略半途而废。

里根上台时，苏联靠着巨大的石油出口一时之间风光无限，在持续发展军事的同时，国内也十分繁荣。演员出身的里根和其政府班子研究认为，苏联经济繁荣的背后漏洞百出，只要略施手段将其石油出口的优势打断，就能让苏联在瞬间失去活力。在制定并实施一系列对苏出击战略后，全球油价一路下跌。

里根的减税、减支、减负，给美国企业送去了活力，也促进了美国企业和产业的复苏，对美国企业、产业和美国经济转型升级起到了一定作用，这也为20世纪90年代末克林顿上台后推行新经济打下了一些基础。

但是石油价格大降，给“虚火过旺”的光伏产业浇上了一盆冷水，使尚不具成本优势的光伏产业顿时重回劣势。初露头角的光伏产业大受打击。这使得此前这类企业、产业的投资变得基本毫无商业价值和发展前景。

雪上加霜的是，因为看到短期没有商业价值和发展前景，石油界、投资界也萌生退意，而政府将原先的扶持政策、科研项目大幅削减甚或取消，这让已经介入光伏科研、先期投入项目的企业和个人损失惨重。

Solarex开发太阳能铸锭技术的近千万美元投资也被政府收回。1983年，该公司因连续亏损被强制要求破产重组。在此背景下，当时美国洛克菲勒财团创办的石油巨头AMOCO顺势接手了Solarex。

此后几年，美国政府对光伏产业的扶持政策有所恢复。Solarex光伏年产量最高达到10兆瓦，但后来也经历了产量下跌到不足3兆瓦的不利局面。

Solarex的连续亏损，导致AMOCO后来被迫联合美国安然公司。安然是当时世界上最大的电力、天然气以及电信公司。1994年，安然出资与AMOCO一起控股Solarex。令人唏嘘的是，鼎盛时期市值高达600亿美元的安然后来成为美国商业史上最大的财务造假案的主角，于2001年宣告破产，轰动一时。此为后话。那次股权调整之后不久，1995年起，Solarex开始恢复盈利，并中标世界最大光伏电站——内华达州核试验基地10兆瓦光伏电站，又与印度签署50兆瓦光伏电站，同时在夏威夷建设4兆瓦光伏电站。

20世纪90年代末期，Solarex又投资2500万美元开发非晶硅薄膜电池技术。此时Solarex取代了ARCO Solar成为美国光伏老大和世界第二大光伏企业。

然而好景不长，1998年亚洲金融危机爆发导致全球经济增长减速，油价暴跌。这一年，英国石油巨头BP以276亿美元并购了AMOCO，成为当时石油行业历史上最大的一次并购。这次并购产生了世界石油行业第三大公司，打破了长期以来相对稳定的竞争结构。合并前，当时只有壳牌和埃克森石油公司拥有超过其他石油公司数倍的原油生产、储存、加工和油品零售能力。但并购后BP已成为第三家这样的超级石油公司。

收购后，Solarex与BP旗下太阳能业务再次进行合并，形成了新的BP Solar。1999年，BP为了做大太阳能业务，出资4500万美元从美国安然公司手中把Solarex剩余股份全部买下。当时，Solarex拥有17兆瓦产能，合并前的BP Solar有13.2兆瓦产能。整合后，BP Solar以30兆瓦的产能占据了当时世界1/5的份额。

多年以后，BP遭遇史上最大的墨西哥湾漏油事件，被美国政府罚了数百亿美元，加上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引发全球光伏制造企业陷入亏损，BP不得不出售光伏等新能源资产断臂求生。此为后话。

作为卡特能源新政的象征，白宫屋顶上的太阳能集热器也成了摆设。1986年，里根总统以维修屋顶为由，拆除了白宫的太阳能热水系统，将之扔到了仓库中。多年以后，一所大学把白宫废弃的太阳能热水系统运到大学实验室收藏起来。

显然，卡特的能源新政失败了，太阳能光伏产业也受到牵连。他在白宫安装的热水系统也成为其政治失败的一个象征。但从今天的全球能源危机视角来看，如果说卡特总统对于美国乃至世界有很大贡献的话，重要一点就体现在其对于新能源，尤其是对光伏的重视和扶持。卡特为光伏播下了种子，今天世界知名的光伏企业如SunPower、First Solar等从血脉上讲，也是那一批企业中的幸存者及后辈。

饶有趣味的是，曾被卡特装在白宫屋顶上的太阳能集热器，现在珍藏在山东德州太阳谷的世界太阳能博物馆中（见图2-2）。

这是一个听上去颇具深意的故事。彼时的卡特和黄鸣都不曾预料到，中国将接棒发展光伏，并以遥遥领先的成绩后来居上。

而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作为一个发展中的大国，中国受石油的制约比当年的美国更甚。那架太阳能集热器虽然是卡特失败的能源新政的标志，又何尝不是中国解决自己能源困境的象征呢？

彼时全球光伏业务虽然已经崭露头角，但是真正的发展壮大还需要一个政策信号——《京都议定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