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明清时期通俗小说读者群的构成及其特点、影响 （上）

明清时期，通俗小说受到社会各阶层读者的广泛欢迎。明崇祯元年（1628），苏州书坊尚友堂刊印的《拍案惊奇》一书的识语指出：“举世盛行小说。”[1]清代乾隆时，蔡元放《东周列国志读法》声称：“至于稗官小说，便没有不喜去看的了。”[2]生活于清代嘉庆、道光年间的学者梁章钜撰《归田琐记》指出：“今人鲜不阅《三国演义》、《西厢记》、《水浒传》。”[3]咸丰元年（1851），古月老人撰《荡寇志序》称：“耐庵之有《水浒传》也，盛行海隅，上而冠盖儒林，固无不寓目赏心，领其旨趣；下而贩夫皂隶，亦居然口讲手画，矜为见闻。”[4]

通俗小说之所以受到读者欢迎，其主要原因是小说语言通俗，可以雅俗共赏。明代余象斗《片璧列国志叙》就指出：“开卷了然，披而览之（按：指《片璧列国志》），能令村夫俗子与缙绅学问相参……为雅俗之巨览。”[5]梁启超《论小说与群治之关系》则对此作出更为详尽的论述：

吾今且发一问：人类之普通性，何以嗜他书不如其嗜小说？答者必曰：以其浅而易解故，以其乐而多趣故。是固然。虽然，未足以尽其情也。文之浅而易解者，不必小说。寻常妇孺之函札，官样之文牍，亦非有艰深难读者存也，顾谁则嗜之？不宁惟是，彼高才赡学之士，能读坟典索丘，能注虫鱼草木，彼其视渊古之文与平易之文，应无所择，而何以独嗜小说？是第一说有所未尽也。小说之以赏心乐事为目的者固多，然此等顾不甚为世所重，其最受欢迎者，则必其可惊、可愕、可悲、可感，读之而生出无量噩梦，抹出无量眼泪者也。夫使以欲乐故而嗜此也，而何为偏取此反比例之物而自苦也？是第二说有所未尽也。

吾冥思之，穷鞫之，殆有两因：凡人之性，常非能以现境界而自满足者也；而此蠢蠢躯壳，其所能触、能受之境界，又顽狭短局而至有限也；故常欲于其直接以触、以受之外，而间接有所触、有所受，所谓身外之身、世界外之世界也。此等识想，不独利根众生有之，即钝根众生亦有焉。而导其根器，使日趋于钝、日趋于利者，其力量无大于小说。小说者，常导人游于他境界，而变换其常触、常受之空气者也。此其一。

人之恒情，于其所怀抱之想象，所经阅之境界，往往有行之不知、习矣不察者。无论为哀、为乐、为怨、为怒、为恋、为骇、为忧、为惭，常若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欲摹写其情状，而心不能自喻，口不能自宣，笔不能自传。有人焉，和盘托出，彻底而发露之，则拍案叫绝曰：善哉善哉！如是如是！所谓“夫子言之，于我心有戚戚焉”。感人之深，莫此为甚。此其二。

此二者实文章之真谛，笔舌之能事。[6]

梁启超认为，人们嗜读小说不仅因为小说浅显易懂、乐而多趣，更主要的原因在于小说可以“导人游于他境界，而变换其常触、常受之空气者也”，在于将读者“行之不知、习矣不察”的想象与境界“和盘托出，彻底而发露之”，“感人之深，莫此为甚”。换言之，梁启超认为小说可以满足读者的想象，表现读者的理想，具备很强的艺术感染力。这不仅是关于小说理论的重要论述，也阐明了读者与小说作品之间的关系，在一定程度上揭示出读者的阅读心理，为研究明清小说读者提供了有益的借鉴与参考。

整体而言，通俗小说受到明清时期不同阶层、不同身份、不同文化水平的读者的广泛欢迎；具体来看，不同读者阶层阅读小说的类型又有所不同，呈现出不同的阅读特点。笔者尝试对这一时期通俗小说读者的构成进行解析，并对不同读者阶层的特点，读者与明清通俗小说创作、传播的关系加以阐述。在对明清通俗小说读者群体加以整体观照的基础上，笔者将其分为帝王与皇室成员，宗室、贵族、官员与文人士大夫，学校及书院的学生，市井百姓等下层读者，女性读者，少年读者六类，分别探讨各类读者的阅读状况与特点。关于上述划分，特作如下说明：

第一，笔者对明清通俗小说读者群体的分类，部分参照程国赋师所著《明代书坊与小说研究》（中华书局2008年版）第十章“明代小说读者阶层与小说刊刻”。本书与程著所论之主要不同体现在：首先，程著的论述重点主要集中于明代，未涉及清代，本章则对明清通俗小说读者进行综合考察；其次，本章在参照程著的基础上有所调整，如增加“少年读者”等进行分析；再次，程著主要着眼于宏观论述，共13页、7 000多字，而本书则补充了较多材料，第二章、第三章相关论述共5万字左右，并以此探讨明清时期不同阶层、不同身份、不同年龄小说读者的特点。

第二，对明清通俗小说读者阶层的分类不免会有交叉之处。例如，关于不同阶层文人的划分，文人士大夫、学校及书院的学生这两类与下层文人读者、少年读者两类之间，在个别地方有所交叉，特此说明。

第三，对明清时期其他类型的小说读者，如商人、域外小说读者等，前人已有较多论述，可参看陈大康《通俗小说的历史轨迹》（湖南出版社1993年版）第二章“通俗小说近二百年停滞局面的形成”、宋莉华《明清时期的小说传播》（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一章“明清通俗小说传播的社会背景与分期”、韩国闵宽东《中国古典小说在韩国之传播》（学林出版社1998年版）第五章“中国小说的读者与评论”、韩国郑沃根《明清小说在朝鲜》（载《中国文学研究》2003年第3期）等专著和论文，本书不再作专门讨论。

关于明清通俗小说读者群的构成及其特点、影响，考虑到篇幅较多，本书分两章进行探讨。本章主要对帝王与皇室成员，宗室、贵族、官员与文人士大夫，学校及书院的学生三类通俗小说读者群体进行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