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舍我新闻学术论著
在伦敦所见——英国报界之新活动
(舍我自伦敦寄)
近代报纸之发祥地,首推英国。虽其组织、设备,在某种观点上,或尚有不及新大陆之宏大壮丽。然大部分报纸,体制谨严,持论平允,在相当限度内,尚能维持最低的新闻道德标准。且在政治上,具有特殊势力,此则任何国家,所不能与之颉颃并论者。余来伦敦,关于此间报业之状况,其有系统的介绍,已另撰专文,将揭载于《国立北平研究院院务汇报》。兹仅就最近一月间,英国报界之各种新活动,择其关系较重要者,为述数事如次。此种活动,虽发动于报界,然影响所及,实不仅报界本身而已。关心英国政治及世界大势者,亦未尝不可资以参证也。
所谓最近报界之活动,至此函付邮时,计得四事:①英国报界两巨头与最近政潮;②帝国会议与英报界;③伦敦市长在广告大会之演说;④故北岩爵士之铜像落成礼。
一、英国报界两巨头与最近政潮
英国报纸,在政治上具有特殊势力,已如前述。吾人固尝熟闻,英国选举之胜负,与其内阁之成败,每操于各重要报纸之手。此虽稍涉夸大,然在事实上,亦未尝不具有若干的可能性。盖任何报纸,无论其主张如何,苟其动机,发于公众福利之点,则必有若干国民,为其后援。在相当限度内,英国国民之意志,适可以支配政治,亦即英国报纸之态度,在相当限度内,乃足使英国政治,资以转移。初不如吾国报纸,其控制之形势,适与此成一反比也。而在英帝国会议开幕后,最近报界两大巨头之活跃,尤足予上述一最好之例证。但在报告彼等活动事实以前,应先将英国报界概况为一简单之说明。
英国报纸,受现代资本主义之涵育,及至近年,已纯然为一资本主义之产物。凡由个人经营者,已逐渐转移于资本的集团。如伦敦《泰晤士报》(The Times)即其一例。《泰晤士报》发刊于一千七百八十五年一月一日,由一印刷店主人名韦德(John Walter)者创办,原名《每日纪闻》(Daily Universal Register)。至一千七百八十八年,始改今名。经继续发展及迭相转移之结果,今已成一大规模股份公司,非如昔日,为一姓一人所专有。《泰晤士报》如此,其余各重要报纸,大抵亦不能外此公例。故今日英国报纸,已形成五个不同的资本集团。换言之,即五个不同的报业系统:①罗赛迈组(Rothermere Group);②柏利组(Borry Group);③毕维朴组(Beaverbrook Group);④每日记事组(Daily Chronicle);⑤史泰来组(Starn Group)。此五组中,每组均拥有巨额的资本,其所控制之报纸,恒自数种至数十种。其每日销行之总额,恒自百万至千万以上。规模最大者为罗赛迈组,而政治方面,毕维朴组最为活跃。彼等自身为资本家,又受投资新闻事业者之信托,故得领袖—资本的新闻集团,于英国新闻事业,具有特殊伟大不可思议之势力。
罗赛迈氏(Lord Rothermere)为已故北岩爵士(Lord Northcliffe)之弟。一八六八年生,今年六十二岁,一九一七年至一九一八年曾入内阁,任航空部长。现任贵族院议员。北岩逝世,大部分新闻事业,由罗承继,如北岩首创之《每日邮报》,今即在罗氏控制之下。在罗氏系统内之报纸,又分为三个组织。计:
(1)联合报纸股份有限公司(Association Newspaper,Ltd.),包括《每日邮报》(Daily Mail)、《晚报》(Evening News)、《星期快报》(Sunday Dispatch)、《海外邮报》(Overseas Mail)等,共资本三百三十五万镑。
(2)每日镜报股份有限公司(Daily Mirror Newspaper,Ltd.),资本二百万镑。
(3)星期画报股份有限公司(Sunday Pictorical,Ltd.),资本二百万镑。
以上共资本七百三十五万镑。以现在汇兑价格计算,约合华币一万万二千五百万元。
至毕维朴氏(Lord Benverbrook),其系统内之报纸及资本,虽数量远逊于罗赛迈氏,然三分之二以上股份,固毕氏个人所有。又所控制之报馆,如《每日快报》(Daily Express)、《星期快报》(Sunday Express)、《每夕正报》(Evening Standard),就中《每日快报》,销售之广,几将驾《每日邮报》而夺取伦敦之第一位。毕氏富于政治之兴趣,英国之政治风云,每次几均有此君参与。彼所挟最有力之武器,即其操纵自如之《每日快报》。罗氏与毕氏,私交甚洽,其政治主张,每多依毕氏为从违。故论英国报业者,言资本雄伟,则毕不如罗;言政治权威,则罗不如毕。毕生于一千八百七十九年,今年五十一岁,少罗氏十一岁,精神体质,亦较罗为壮健。彼居加拿大凡二十年,现有资产,多彼时经商所得。彼于英国自治殖民地有关之事,最所注意。彼之投身新闻事业,实始于一九一七年《每日快报》之购得。《每日快报》发刊于一千九百年,创办者为已故裴松爵士(Sir C.Auther Pearson),后以失明,改组股份公司,旋脱离关系。大战末期,报馆营业日渐衰退,几将不支,乃由毕氏以一万七千五百镑取得报馆管理权。其时每日销数,尚不足四十万,广告收入,亦甚微薄。经毕氏继续投入巨额之资本,并种种之努力,至一九二〇年,即超过七十万份。今则已在一百五十万份左右,居伦敦日报之第二位(第一位为《每日邮报》)。至《泰晤士报》,则读者仅知识阶级,虽报纸价值在英国为第一,而销路则尚在第五位以下。毕氏尝自述发达经过,其最饶趣味者,厥为一九二〇年,由日销四十万,突增至七十万。惟一原因,仅为一赛马记者,由是年一月一日起,至月杪止,逐日预测每次赛马之结果。此项预测,竟十九与结果吻合。购马票者,以其预测为标准,无不利市十倍。因是一月之间,销数突增二十万。其后则以种种巧妙计划及政治主张,获得读者同情,遂雄飞猛进,以至今日。伦敦报纸,在十年前,其第一页封面,专登广告,今则除《泰晤士报》仍保持其传统的习惯外,大部分报纸,其重要新闻,均刊登第一页。此项排列之改革,实创自《每日快报》。伦敦报界,乃赐此种排列一特别之名词,曰:“商店之窗”(The Shop Window)。盖精美商品,每陈列于临街之玻璃窗,借以吸引顾客也。总之,《每日快报》其营业及编辑方法,一方面受美国报纸之影响,一方面冀与故北岩爵士之《每日邮报》竞争,而其最使人注意者,则尤为毕氏政治之活动。
英国报纸虽比较地能守平允谨严之原则,然事实上每一报纸几均有一政党为背景。即如《泰晤士报》,彼于其报纸之政策,虽有种种如何力求公正之信条,第吾人一加披览,则固无处不有保守主义之色彩。此由于英国人民对政治,大多数均有一定倾向,保守、自由、劳动,非彼即此。读报者,各自择其臭气相投之报。而所谓“中立”、“不党”之报纸,在英国反几至无人问津。社会并不以报纸之盛谈政治为可憎,在总选举或政治上有某重大问题发生时,任何报纸,例须标示其鲜明恳切之见解。初不似吾国报纸,一方面环境压迫,不能为自由之表白;一方面报纸自身亦乐以模棱游移之说,博“中立”、“不党”之美名也。而英国报纸之能有特殊势力,影响于一般政治者,亦即在此。惟英国报纸,如毕氏之特感兴味于政治问题之搏战,则尚不多见。彼自投身新闻事业后,与历届政府,迭有冲突。由一九一八年至一九二五年,期间最闻著者,如主张取消加拿大肉类入口禁令、土希战争、反对鲁意乔治援助希腊、主张准许爱尔兰独立等,均获得最后之胜利。内阁总理往往于其报纸主张发表后,约与晤谈,或冀其谅解,或共商办法。而取消加拿大肉类入口禁令一事,鲁意乔治且特与协定。一方请其停止报纸之攻击,一方则特由政府组织一委员会调查此事,以结果提交国会公决。毕氏尝自诩符离街(Fleet Street,英国各报馆多在此,略似我国上海之望平街)与唐宁街(Downing Street,英首相住宅所在地)之势力在英国得一均衡者,实彼与故北岩爵士努力所致。此虽迹近夸张,然英国政治当局,不能不重视重要报纸之主张,于此可见一斑矣。
以上所述,于英国报界业概况,及此两大报界巨头——罗赛迈与毕维朴——之事略,已尽其大要。今将进述最近英国政局与此两大巨头之关系。英国自工党执政后,因在下院未占有绝对多数,保守党倒阁运动,时时有实现之可能。然工党政府,至今仍未颠覆,一方由于自由党之维系,一方则保守党内部,意见分歧,鲍尔温渐有不能完全统御之倾向。此种不能统一之原因,即由于罗赛迈与毕维朴对鲍氏反对甚烈。罗、毕原隶保守党,毕与保守党已故前领袖步乃劳交谊极深,鲍氏在保守党得露头角,尚由于毕之推荐。鲍第一次任步乃劳之国会秘书,即毕所推拔,则毕在该党之资历,当非肤泛。在鲍氏迭次执政时期,毕氏对彼,虽多维护,第以政见不同之故,《每日快报》亦时有反鲍之言论。及至今春,毕以某种主张,与鲍氏根本冲突,乃与罗氏,同时退出保守党。毕另组一“帝国十字军”(Empire Crusade),罗则组“帝国统一党”(United Empire)。此两党名称各殊,精神则实趋一致。保守党内,赞助彼等主张者,颇不乏人。鲍尔温之领袖地位,屡形动摇。最近英帝国会议(Imperial Conference)开幕,自治殖民地有帝国特惠关税(Imperial Preference)之提议。所谓帝国特惠关税者,即在英帝国范围以内,彼此撤去关税之壁障。盖帝国本部关税,所施于各自治殖民地者,初无异施于其他各国。自治殖民地,欲使帝国本部,提高对其他各国税率(最大目的,尤在抵制俄国食品之输入),而以特惠税率,予自治殖民地,借以发展自治殖民地之贸易。此种主张,在帝国范围内,为自由贸易;而在世界市场,则不啻为变相之保护政策。精神上,与保守党之传统的保护政策相近,而与工党之自由贸易,则根本不能相容。故此项提议,工党政府颇难接受,而鲍尔温氏,初曾宣言赞助,旋以某种原因,忽另创一“哥达(Qaota)制”,主张帝国范围内,为有限制之自由贸易,将每年由自治殖民地输入帝国本部之货物,定一标准,在此范围内者,适用特惠税率,逾此则仍采普通税率。此种建议,今正在帝国会议讨论中。但毕维朴及罗赛迈则坚决反对,以为自治殖民地之提议,保守党应无条件承受,借此可胁迫工党政府无法反抗。盖保守党态度,若能与殖民地完全一致,则工党政府,外虑殖民地之离贰,内惧倒阁风潮之扩大,自不能不俯首就范也。本月三十日,伦敦之拔丁通区(Paddinton)举行补选,除工党、保守党各推出本党候选人外,毕氏之“帝国十字军”,罗氏之“帝国统一党”,亦参加竞选。其竞选之演说,均以上述帝国自由贸易为中心。四党候选人,原为:
保守党李德(Sir Herbert Lidiard)
工党伊文思女士(Miss Dorothy Evans)
“帝国十字军”邰乐将军(Vioe-Admiral E.A.Taylor)
“帝国统一党”雷奇生夫人(Miss Nail Stewart-Riohardson)
乃罗赛迈氏于统一党候选公表以后,本月二十一日,忽致函统一党党员,谓彼不愿见同一主张帝国自由贸易者之选举票,自相分裂。故彼对于拔丁通之补选,希望统一党党员,一致赞助“帝国十字军”之候选人邰乐将军云云。罗氏此种表示,即证明彼与毕氏,毫无歧贰,以彼等向来关系,本不足异。唯雷奇生夫人,本由拔丁通党部推出候选者,难受此意外打击,自极愤慨。因在选区演说大会宣言,彼绝不因报阀态度之变更,而放弃其竞选之资格。彼将以个人信誉,博取最后胜利。虽其夫百端慰劝,亦无以阻其奋斗之决心。该区选民,男一万九千七百六十八,女三万一千三百五十四。工党之伊文思女士,名望不及雷夫人,雷颇信多数女选民,将予本人以热烈之援助。此超过男性几将一倍之女选民,果能多数如雷所期望,则雷之当选,自不困难。惟据一般推测,事实上恐难如此。但因彼之不肯放弃竞选,“帝国十字军”之邰乐将军,其选票势将一部分为彼所分削。结果或将使保守党坐收渔人之利。连日“帝国十字军”及“帝国统一党”,正向雷疏通,一方毕维朴氏,则几以全力,援助邰乐。毕及罗氏之报纸,无日不长篇巨幅,为邰乐宣传。毕本人曾屡次出席于拔丁通演说大会,阐扬本党帝国自由贸易之主张,而痛斥鲍尔温氏。本月二十日,彼演说有云:
帝国自治殖民地首相,向帝国政府特惠税率之提议,此于帝国前途之繁荣,关系甚巨。鲍尔温氏,始本赞成,继复反对,而另提所谓哥达制度。此种制度,必非自治殖民地所愿承受,亦即本党及赞成帝国自由贸易者,所一致反对。即保守党党员,当亦有十分之九,不能同情于鲍氏。假使鲍氏不欲将整个的保守党,长此破碎,则惟一出路,惟有请其即将所谓哥达制之提议,断然取消,无条件的接受自治殖民地各首相之提议。
毕氏演说时,虽有保守党员在场指斥,然结果,在场选民仍通过信任“帝国十字军”候选人邰乐将军案。次日,鲍尔温致函毕氏,对其演说有如下之答辩:
余于报端,读君在拔丁通之演讲,余于发展帝国统一的经济之目的,其热烈无异于君。惟保守党今并未握有帝国政治之全权,故不得不有一可使各方满意之计划。余深信哥达制度,一方确可以保护帝国之贸易,一方亦可抵制苏俄空前之大贱卖(Dumping)。假使此种计划,不为自治殖民地所赞同,则尽可另商办法。余敢代表保守党宣言,如保守党握有帝国政治全权,其于自治殖民地各首相之提议,自乐于接受讨论。原今尚非其时,但余深信此种机会,其莅临已甚迫近。余更准备欢迎君之翩然归来也。
但毕氏接函后,并未置答,仅于后此数日,在拔丁通某次演说,声称彼对鲍氏所云“未握帝国政权”,认系一种无诚意之狡辩。政党领袖,当表示坚决政见,请国民批评、认识,不当问此时是否握政。彼在此种形势下,决难与鲍氏合作。希望“帝国十字军”及“帝国统一党”党员坚持奋斗。而拔丁通投票结果,即将为第一步成功之表现云云。至余此函付邮时(二十七日),距投票揭晓尚有四日。毕等能否胜利,固难预测。然此两大报界巨头,忽参加于英国实际政治,挟无数报纸之势力,为其武器。其足予英国固有之政治家以重大烦恼,盖可知也。
余所述英国报界两巨头与最近政潮之关系如此。毕维朴昨晚告人,彼与罗赛迈及其所控制之各报,反对工党政府,反对鲍尔温一部分政策。其动机及目的,均在增进帝国人民之福利。彼等一方面顾虑共产思想之侵入,一方面深恐自治属地之分崩,故彼等主要政纲,在断绝对俄关系,及完成帝国与各属地之密切合作,此外绝无个人私利存在其间。彼等深信工党政府,瞬将崩溃,鲍尔温如不屈服于彼等之主张,则保守党内部,亦必即有剧烈之改革云云。毕等最近行动,伦敦之一般舆论,毁誉参半。吾人专就新闻事业之立场而论,此种思想保守,出身贵族,坐拥巨资之报界巨头,虽彼等自身宣称,其挟报纸以控制政治,均出于公共福利之一念,即使确系事实,然可幸存于保守性质之英国者,而在民治潮流日见发皇之今日,新闻事业,本代表多数国民,如彼等特殊阶级之人物,决不足当领导平民的无产阶级的新闻事业之任。余尤不愿未来的新兴中国新闻事业中,将有类此之人物出现。惟余所乐为称道英国新闻事业者,报纸对任何政治问题,均有迅速明确之批评。而政府当局,及各党领袖,亦能虚心考虑,不至以“反动”或“废话”目之。吾人固不欲赞美英国之报界巨头,然此种符离街(报馆)支配唐宁街(政府)之精神,在词典上无“言论自由”之吾辈中国记者视之,自不能不悠然神往耳。(十九年十月二十七日)
二、帝国会议与英报界
英国报纸,对一九三〇年帝国会议之结束,多表不满。其理由即以此次会议,直可谓毫无成绩,其关系最大急待解决之经济合作问题,亦并未有一切实可行之具体办法。《泰晤士报》及保守党之《晨报》,抨击尤力。当会议正在进行时,英国报界,曾提出关于自身之两问题,请会议注意:一为帝国报界公会,要求在英帝国范围内,所有一切新闻,予各报以尽量传播之最大便利。所谓最大便利,当然含有减低电报费用及取消若干特种限制之意义在内。公会呈文有云,欲求帝国各部间睦谊之增进,则使各地消息,为迅速丰富之传播,实为最要。一为英国广告公会,因各自治殖民地,对于帝国本部之日报杂志,在其境内销行时,其报纸内之广告部分每加以种种限制或课以特种捐税,要求由会议决定,将此种限制,一律取消。帝国会议接受此两种请求后,关于后者竟搁置未加可否,前者亦仅由交通委员会于其报告书中,承认帝国各部间消息,有加速广播之必要而已。帝国会议于整个经济问题之成绩既如彼,于报界请求之漠视复如此,宜为英国报纸所失望。至此,两大问题,今后能否另辟途径,得一圆满之解决,则尚难预卜也。
三、伦敦市长在广告大会之演说
英国广告博览大会第三届年会,今年在伦敦符离街每日电(讯)报社举行,余曾往参观。开幕日,伦敦市长华得禄爵士(Sir William Waterlow)曾亲临致词,彼认帝国经济之发展,及失业问题之解决,“广告”关系最为重大。其尊视“广告”为“国家经济政策”之一,颇为一般英国报纸所欢迎。华氏云:
广告为发展商业之利器,其地位异常重要。此次广告大会,对于帝国经济伟大之前途,所关甚大,殆可断言。最近数十年间,新闻事业突飞猛进,一日千里,其最有力之支持者,亦在广告。虽近代“广告战争”,足使资本方面,蒙重大之损耗。然成功之工商业家,决不因矜惜此一方面之损耗,而甘使其声誉或销路,坐致低落。盖惟能获“广告战争”之最后胜利,其声誉与销路,乃得与日俱进也。
今帝国经济,又一切贸易,正陷极端苦闷之地位。政治家、思想家及全体国民,方劳心苦虑,为商品觅市场,为工人觅工作。在此全国一致努力之进程中,负有历史上世界荣誉先进之英国民族,余不信其聪明之子孙,乃不能觅得一解决目前困难之方法。余更深信,广告大会必将指示一光明途径,俾此种方法,能早日发现。
上项演词,虽为政治家激励听众应有之词令,然其重视广告之价值,实多少超出于一般意义以上。广告家、新闻家、工商业家,对此自能引起相当之兴奋。反观吾国,不但多数政治家从未尝梦想“广告”与“国家经济政策”此二名词间能发生任何联及关系,即一般商人,亦不过认广告为一种点缀。北方商人,且有宁可关门,也不愿登广告者。彼辈视广告,既不足推广销路,甚且因此将自贬其过去多年之声价,以自夷于彼所谓新式滑头商店之列。中西商人“认识”“思想”之不同如此,宜中国商战之日趋败退。然中国之未走入资本国家的途径,或亦幸而有此等思想,为之阻格欤?
今愿借此一述英国广告与其新闻事业之关系。英国报纸在一八五〇年前,其对于广告价值,亦极轻视。重要报纸,多不愿以多量篇幅及显要地位刊载广告。嗣因工商业之发展,及广告税之取消,此种态度逐渐转移。一八五三年,《泰晤士报》平均每日已有广告一千五百则;至一八九〇年,广告战争,突趋激烈。自北岩爵士之《每日邮报》出版,广告收入乃进为报纸唯一之生命。迄至今日,多数主人,其办报目的,已不在政治或其他社会关系,终日勾心斗角、苦思焦虑者,惟在如何增加广告收入。虽广告收入之确数,今尚未有一完全精当之统计,然据伦敦《经济杂志》之推测,彼所假定一伦敦廉价报纸(Cheap Paper,伦敦日报分售价两便士、一便士两大类,如《泰晤士报》等每份售两便士,《每日邮报》等则售一便士。人恒呼售一便士者为廉价报)之收支概算,则一报纸因广告所获之利益,殊有足令人惊诧失色者。兹录其概算表如下。
某廉价报纸收支概算
假定此报日印二百十五万份,实销二百万份,平均每日出版二十三面(约五大张半强)其概算如下:
收入:
报费 一,五五〇,〇〇〇镑
广告费 三,〇〇〇,〇〇〇镑
以上共 四,五五〇,〇〇〇镑
支出:
纸费 一,七〇〇,〇〇〇镑
火车及运送费 四〇〇,〇〇〇镑
印刷部 七〇〇,〇〇〇镑
编辑部包括各种稿费电费 二〇〇,〇〇〇镑
广告部 一五〇,〇〇〇镑
发行部 七五,〇〇〇镑
杂用 一七五,〇〇〇镑
以上共 三,四〇〇,〇〇〇镑
收支两抵,获利共一百十五万镑。以现在汇兑价格计算,约合华币一千九百五十五万元。
上项概算,虽为一种推测,但据英国多数新闻业者之批评,均谓大致与实际相去不远。就此表以观察英国新闻事业,则报费收入,且不敌纸之消耗。其惟一利源,仅在广告。不特纸之损失,取偿于此,除供给一切开支以外,且能获此巨额之盈余。固无怪报馆主人,惟日夕孳孳求之,惟恐或后也。至编辑部费用,吾人平日震于英国记者,酬报如何丰厚;电报、稿费,如何不惜巨资。今执此表观之,编辑部支出总额,尚不及全部支出十五分之一,仅资本家之唾余而已。假使报馆主人,更能重视报纸与社会文化之关系,此项支出,似尚应不仅止此耳。
四、故北岩爵士之铜像落成礼
故北岩爵士自一九二二年环游世界归国,不及数月,即遘疾逝世。彼在新闻事业之成就,虽论者毁誉参半,然近代报纸,实受彼强烈之影响,举世皆然,固不仅英国已也。彼为近四十年来世界新闻事业中之一怪杰,殆可断言。其生平事迹,凡从事新闻事业者,几皆能举其大凡,固无待余之赘述。彼生于一八六五年,十三岁时,即在所受业之学校中主编校刊,十六岁开始为投稿卖文之生活。后此能终身从事于新闻事业,殆多少出于天性之嗜爱。自一八八八年自创《答问报》(Answers),三十年间,所先后购入或自创之报纸,如《伦敦晚报》(London Evening News)、《每日邮报》(Daily Mail)、《每日镜报》(Daily Mirror)皆能以最短之时期,收最大之奇迹。即名满世界之《泰晤士报》,亦一度入其掌握。彼在英国报界之势力,实为英国自有报纸以来所未有。今距彼谢世之日,已逾八稔。最近英国新闻界——印刷业者及报纸贩卖业者亦一致参加——追念其在英国报业伟大之贡献,特公同议决,即在报馆集中之伦敦符离街(Fleet Street)为彼建立铜像。英国新闻记者身后建立铜像,且在符离街者,此举似为首创。吾人今由滑铁卢桥过符离街,即可见此风靡一世报界怪杰之遗像,矗立于西圣丹士敦教堂之门外。此地为伦敦报业中心,亦即北岩生时日夕必经之路。而彼毕生精力所萃之事业,如《每日邮报》等,则正环拱其邻右。吾人见其双目凝视,因涉想及其手创之事业,似犹欲精灵守护,惟恐有一萎靡落者。铜像揭幕日,英国新闻人及报界同业,亲往致敬者,不下千人。英国报界公会会长李德(Riddell)所致之开幕词,于北岩生平,固多溢美。第其称引北岩办报之主旨与策略,则颇能深入胜理。李德云:
北岩爵士成功之途径,自其努力创造,及永不疲劳的勤勉言,实可为一切成功者模范。彼以其天才,造成近代报纸之革命,其冒险奋斗之精神,已影响及于新闻事业之全体,甚且及于全体国民。彼办报最大主旨,在活泼而有生气。沉闷呆板,彼所最恶。彼无日不欲使读者,有惊心动魄之感。事无巨细,皆不能逃其注意。若遇一最有兴趣之问题,在彼认为重要者,即尽其所能用之方法,必使此问题之揭载,能使读者至十分满意为止。此种超出英国报纸寻常习惯的方法,颇引起无数严酷之批评,实则此为时代进步必然之结果。假使吾人不认轮转机为报纸之戕贼,则此种批评,即无法认为公允。彼之报纸,多少已成一新的英国国民心理,其所贡献于英国国民者,实非浅鲜。至彼在大战时之各种努力,想英国国民,今尚能完全回忆。
吾知英国之一切新闻记者,对彼必有深切之感谢,因彼曾特别增进记者在报馆中之经济待遇,并努力提高新闻职业在社会之地位。彼认新闻之采访与传播,为一种高贵的职业,无时不设法欲保障记者之地位与权利。尤其为彼服务者,经其优遇与鼓励,殆无不有身份顿高之感。至其自身,如好学不倦及对于一切问题勇于批评。此种精神,亦应为吾人所敬佩。今此纪念塑像,树立于彼毕生最爱之场所。此不仅为纪念一名人而已,实将借此使我无数之新闻业者,日夕过此,知所激励,更增进新闻事业之努力与价值也。
上项演词,于北岩成功原因,实已尽其大要。北岩生平最受一部分人攻击处,即在将其《每日邮报》之政策,施于《泰晤士报》,如注重兴趣、减低售价等。英国之富于保守思想者,多认北岩此举,不啻欲毁灭英国国家之尊荣。盖彼辈固认《泰晤士报》之持论谨严,行文典雅,售价特昂,大足以代表英国之尊荣也。李德所云,多半指此。平心而论,北岩之“兴趣”、“廉价”政策,诚足以贬损报纸之价值。然二十世纪之报纸,其目的绝非仅止于供给一部分知识阶级。欲求报纸销行于一般平民,自非浅显生动之文字,及最低之售价,不能奏效。所惜者,即此种政策,有时行之过当,且其大部分动机,多半出于资本家获利之一念,而非欲供给一般平民以何种善良之知识。此则吾人所不能为北岩讳也。
英人狄百里(Dibblee)批评北岩之办报政策,谓反对北岩者应一念及,凡欲适合于多数读者之嗜好,即甚难使有限之知识阶级,一致欣赏。此与李德演说,正可互相证明。而近代“高贵报纸”与“通俗报纸”之所以不能并冶一炉,亦于此可见矣。
北岩身后,其一切新闻事业,除《泰晤士报》仍返还原主(即最初创办者John Walter之后裔)外,余均由其弟罗赛迈承继。(罗)虽才具不及北岩,亦尚能笃守旧业。今年十一月二十四日,《每日邮报》股东大会,罗氏报告,谓在此世界经济一致衰落,英国商业受影响最烈之时,《每日邮报》独仍能获巨大之利益,实为英国一切企业所罕有云云,博得全体股东一致之欢呼祝贺。余一周前晤该报记者某君,据称最近销路已近二百万,其前途之发展,似犹方兴未艾也。(十九年十二月二十四日记)
(原载1930年11月17日、18日北平《世界日报》第三版及1931年1月14日北平《世界日报》第三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