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借力使力，反转因果：孔融“小时了了”

孔文举年十岁，随父到洛。时李元礼有盛名，为司隶校尉，诣门者皆俊才清称及中表亲戚，乃通。文举至门，谓吏曰：“我是李府君亲。”既通，前坐。元礼问曰：“君与仆有何亲？”对曰：“昔先君仲尼与君先人伯阳有师资之尊，是仆与君奕世为通好也。”元礼及宾客莫不奇之。太中大夫陈韪后至，人以其语语之。韪曰：“小时了了，大未必佳。”文举曰：“想君小时，必当了了。”韪大踧踖。（南朝宋·刘义庆《世说新语·言语第二》）

这段文字，讲的是这样一个故事：孔融十岁时，跟随其父到了京都洛阳。当时，洛阳有一个大名人叫李膺，字元礼。东汉桓帝宠信宦官，政治腐败。元礼为司隶校尉（校尉在西汉时是仅次于将军的武职。汉武帝时的校尉就是统率一校之军官，每校人数少则七百，多则一千二百人），官不大，但因为与太学生首领郭泰等人结交，反对宦官专权。这在当时要有很大勇气，所以当时太学生们有一句口号，叫作“天下楷模李元礼”。因为元礼有盛名，到李府的人都是些才俊名流，或是元礼的中表亲戚，其余闲杂人等，一律无由进得李府大门，要见到元礼，不容易。也难怪，什么时代不这样，只要一成为名人，哪个不摆个臭架子？孔融听说元礼如此牛气，就越发想见识这位大名人，看他到底有什么了不得的能耐！于是，孔融自己就跑去了。与其他慕名而来的求见者一样，门卫一看是个小孩子，自然不让他进门：“大人不够条件老爷还不让进呢，你小孩子还见什么李大人？不行，走！”孔融见此，就说：“我是李大人的亲戚。”这样，够条件了，自然就进了门。进了门就是客，元礼就问：“您说您跟我是亲戚，到底是什么亲戚呀？”（元礼这点还不错，对小孩子也用敬称，称“君”，大约相当于今天我们所说的“您”）孔融回答说：“从前我的先祖仲尼（即儒家创始人孔圣人孔夫子，名丘，字仲尼）与您先祖伯阳（即道家创始人老子，姓李名耳，字伯阳）有师生之谊（相传孔子曾问礼于老子）。所以我与您算得上是一代接一代的通家之好。”元礼和家中的满座高朋宾客对这小孩子的话无不震惊。太中大夫陈韪也来拜访元礼，因为来晚了，于是就有人转述孔融的话。陈大人自视甚高，不仅没表扬孔融，反而讽刺说：“小时候聪明，大了未必有什么出息。”孔融一听这老头怎么这么说话呢？于是就反唇相讥，不客气地反驳了他一句：“以此推知，想必陈大人小时候一定很聪明。”陈大人一听，知道自己吃了大亏，但又不得不佩服！真是站也不好，坐也不是，很是尴尬。

那么，孔融的一句话何以让陈韪“大踧踖”（一种既恭敬又不安的神情）呢？这是因为孔融回答陈韪的话运用了“借力使力，反转因果”的表达策略。陈韪说：“小时聪明，长大了未必聪明。”孔融顺着他的话，按照他的逻辑，进行反转因果的逻辑推理，说“想您小时一定很聪明。”这话是借着陈韪的逻辑来骂陈韪，说陈韪现在是个很笨的人，但骂得巧妙，骂得自然，婉转有韵致，令人拍案叫好，令陈韪哭笑不得。不过，平心而论，就后来孔融的结果来看，这位孔圣人的后裔确实不怎么样。虽然他在汉献帝时曾被拜为北海相，立学校，表儒术，做了一点工作，但与那个时代的要求已脱节。那时汉室倾颓，要的是“挽大厦之将倾”的能人，而不是像他标榜的那种“座中客常满，杯中酒不空，吾无忧矣”的腐儒。汉献帝信任他，但他志大意疏，终不能成事，空负了献帝给他的太中大夫之高位。虽然我们不能说他一点也不行，但最起码可以说算不得一位有出息的政治家。如果他稍微会做人一点，也不至于被曹操所忌，最后落得个被杀头的下场。不知道陈韪看到了孔融的结局没有，如果看到了，陈大人肯定拍手说：“还是我说得对！”孔融“大未必佳”是后话，就小时而论，我们还是应该佩服他的语言智慧和表达艺术的高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