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郑崇“臣心如水”
汉哀帝语尚书郑崇曰：“卿门何以如市？”崇答曰：“臣门如市，臣心如水。”（明·何良俊《语林·言语第四》）
我们都知道，汉高祖刘邦虽是地痞无赖出身，品行人格是谈不上的，但他毕竟还是有能耐的，能笼络住张良、韩信、萧何这“三人杰”，最终打败了不可一世的贵族名门出身的西楚霸王，建立了中国历史上非常强大的中央集权制的汉帝国。虽然历史上很多人都说不能以成败论英雄，但现实就是“成者为王败者为寇”，现实就是铁证。中国人长久就有一种说法，叫作“老子英雄儿好汉”。其实，很多时候都未必。就说刘邦吧，他牛吧？他有手腕有能耐，能唱出“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的《大风歌》，还真颇有一代帝王雄主之风。可是，他的子孙却算不得都是好汉。刘邦死后，大汉王朝一路走来，跌跌撞撞，可谓曲折坎坷。先是刘家天下转手成了后党吕氏的天下，吕后死后幸得有陈平与周勃设计翦除了吕产、吕禄等人，为刘氏讨回了江山。经过文帝和景帝的“文景之治”后，出了个刘彻，算给刘邦长了一下脸。刘彻就是汉武帝，他文韬武略都不错，算得上雄才大略，与他太爷爷刘邦一样，会用人，派张骞两次至西域，加强了对西域的控制；派唐蒙至夜郎，在西南先后建立了七个郡；特别是任用卫青、霍去病，出大兵将北方强敌匈奴打得落花流水，从此解除了北方的忧患，原来一见匈奴就感到畏惧的大汉朝，至此终于抬起了头来。政治、经济、军事实力至此都达到了空前强大的地步，在当时的世界上可谓是如日中天，周围大小国家都要仰大汉王朝之鼻息。这时，大汉王朝可谓走向了辉煌的顶峰。然而，辉煌的顶峰之后，便是不断地走下坡路。到哀帝刘欣时，大汉王朝气数似乎将尽。哀帝在位不到6年，继他之后的平帝干了5年，孺子刘婴居摄了3年。接着，刘家天下又被王莽篡了位，建立了国号为新的王朝。本来，刘家天下到此就完了。可是，偏偏天不佑王莽，与王莽“五百年前是一家”的农民好汉王匡、王凤于王莽末年发动了“绿林起义”，刘邦的远支子孙刘秀乘机跳了出来，混迹绿林好汉之中，从中渔利，势力逐渐坐大，于公元25年称帝。后又镇压赤眉起义军，削平各地割据称雄的诸侯，统一了全国，历史上叫作“东汉”（称刘邦所建立的汉王朝为“西汉”，以定都地不同而名之）。刘秀“光武中兴”，也算得是刘邦的好儿孙了。但刘家天下终究是不长久的，到公元91年，距光武帝刘秀称帝只有66年，刘家又出了两个不肖子孙，一是刘志，即汉桓帝；二是刘宏，即灵帝。这二位是历史上有名的昏庸之主，宠信宦官，胡乱用人，结果搞得朝政日坏，奸佞当道，政治腐败，从而直接造成了汉末天下大乱，生灵涂炭，各路诸侯烽烟四起，最终以魏、蜀、吴三国鼎立而结束。后来诸葛亮在《出师表》中还不忘拿这二位昏君告诫教育蜀汉后主刘禅说：“亲贤臣，远小人，此先汉所以兴隆也；亲小人，远贤臣，此后汉所以倾颓也。先帝在时，每与臣论此事，未尝不叹息痛恨于桓、灵也。”
不过，汉室在哀帝时就已显衰弱了，哀帝本人也是个没有什么能耐的人，在臣子中也没有多少威信。但他毕竟还是皇帝，所以当时很多大臣见了他还是很怕的，郑崇就是一个。郑崇，字子游，出身高密（今山东）大族。郑崇少时为郡文学史，显现出不凡的才华，因而得到大司徒（即丞相，西汉哀帝始改丞相为大司徒，东汉时改为司徒）傅喜的赏识。傅喜向哀帝推荐，哀帝就提拔郑崇当了尚书仆射（尚书在汉武帝以后，在皇帝左右办事，掌管文书章奏。尚书仆射是尚书之首）。郑崇很有识见，屡次求见哀帝提出尖锐的意见，哀帝也采纳了一些。郑崇每次见哀帝总是拖着皮底鞋，踢嗒踢嗒，哀帝一见他就笑说：“我识郑尚书履声。”大概因为郑崇是傅喜和哀帝赏识的人，又是哀帝身边的亲近人，因此很多权贵都想走郑崇的门路，以至于每天到郑崇府上的达官贵人络绎不绝，一时竟成门庭若市之景观。这种情况，哀帝的近臣肯定是要将其通报给哀帝的。于是，哀帝就问郑崇：“卿门何以如市？”这话问得巧妙，弦外有音：你不过是一个尚书仆射而已，怎么有那么多人到你家拜访，他们是求你帮他们升官发财，还是你结党搞山头主义啊？你想干什么？虽然这话内里充满了杀机，但表面却显得客气有加。可是郑崇毕竟是聪明人，他知道皇上的话事实上分量有多重，所以就很机智地回答了哀帝一句：“臣门如市，臣心如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皇上问得意味深长，他答得明白诚恳：他们要往我家去，搞得我家门庭若市，这是他们的事，我不能阻挡他们；他们想干什么，有什么意图，我也不管；反正，我对皇上您的忠心犹如一泓清水，透碧见底。那些拜访我的人心里想什么不可测知，但我的心是明明白白。皇上，您应该信得过我！郑崇这八个字的回答，你看有多高妙！如果费尽口舌解释那些大臣为什么到他家里去的原因，肯定会越说越不清，越辩越让皇上疑窦丛生。那样，郑崇小命还能保全吗？仔细玩味，郑崇的回答，妙就妙在他八个字的答语同时运用了比喻、对偶、对比三种修辞策略。“门庭若市”是个成语，本身是个比喻，皇上拿来问他，他接过这个成语，以同样四个字的比喻“臣心如水”来接对，从而构成“门庭若市”与“臣心如水”八个字形式上的对偶对仗，在意义内涵上则形成映衬对比，从而言简意赅、婉转含蓄地推翻了皇上的责难，表达了自己的忠心清白。可以说，这一应对的高妙，再也没有出其右者，是千古难见的妙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