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刑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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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尘事住

对于墨七星星的决定,楚行天仿佛并不感到意外。

他微眯着双眼看着墨七星星,仿佛就像看着一个走投无路的人不得不接受屈辱的人生。

这就是北海人愚蠢得让人尊敬的自信和傲慢,墨七星在心里微微一笑。

他在做出决定的时候,就同时准备接受一切后果:搏杀,牺牲,当然也包括屈辱。

他的脸上毫无表情,甚至还有一丝淡淡的轻松的微笑。

“感谢你为我所做的一切,楚行天,我可以为你做一些事情。”墨七星接着强调:“希望这些事不要违背我的原则。”

“我不知道你有什么原则!”楚行天粗暴地打断了他。

墨七星是他的客人时,他客气而和善,现在,他对墨七星的态度就跟对一个无足轻重的属下:“我要求你去做,你就必须完成,不能变通。你是墨门弟子,墨门不是最重承诺,言出必行吗?”

墨七星神色不变:“既然答应你,楚先生,交待的事,我一定尽力云做,但是违背原则,我……”

“怎么样?”楚行天紧逼一句。

墨七星微微一笑,反问:“墨门十义中还有‘天志明鬼’,即使是君王,违背天意,也要受天之罚,所谓天刑。”

“天刑?”

楚行天微眯了一下眼,喃喃而语。

屋里只有四个人,除了墨七星和楚行天,管家文笃璜,还有一个面色和善的中年胖子,楚纯臣。楚行天庄重地介绍是他的谋士。

“墨公子不必多虑,我们请公子做事,不是要陷公子于不义。墨门大义,如雷贯耳,虽不能至,心向往之。我们北海男儿,倒是……”

楚纯臣出言劝慰。

“你停!”楚行天有些恼怒地伸手制止楚纯臣:“我尊重墨门,尊重墨门大义,但是现在是在北海,在雁落,你现在要替我做事,我的要求中,服从是第一位,墨七星,你不应该,不能跟我争论。”

他尊重楚纯臣,但是楚纯臣与他所处位置不同,考虑的是事,只求事成,他考虑的更多,考虑到了人,他更想击倒墨七星。

墨七星又笑了笑,他不想争论,让步说:“好吧,先说说要我做什么?”

他也想知道对方这么费尽心思要他加入,到底要做一件什么样的事。

楚行天露出微笑,对墨七星的态度表示满意,然后挥了挥手示意楚纯臣说话。

雁落自北狄蛮族南下肆略,这二十多年恢复繁荣,固然有地利,----扼住了通往北方唯一的商道,也有人和。

庄帝中兴,北和南拒,与北狄蛮族五部联盟的大君,达玉部首领夏拉洛订盟,通商互市,洛洲七国十郡商队络绎而至,由此奠定雁落北海第一大城。

二十多年的野蛮生长,雁落飞速繁荣,因商队而吸引大量的武士,由武士而武士帮会,形成雁落有别于洛洲其它大城的武士帮会林立,成为一股不容忽的势力。

大多数强有力的武士帮会都不可抗拒地介入了各种生意,残酷的环境和激烈的商业竞争又迫使许多商队无可避免地和武士帮会结盟,武士帮会和商队日益紧密的关系,导致了武士这个特殊阶层的一些深刻改变,一句话,这座城市几乎不再存在纯粹的武士,----楚行天所痛恨的武士道德沦落。

最后,雁落城大大小小的武士帮会,都拥有自己的生意和地盘,尤其是那些势力庞大的武士帮会,在他们介入的毫无争议地成为领袖。

很多帮会首领摇身一变成为精明的商人,他们无师自通地学会:生意竞争是一种浪费,独占利润最高。借助武士们的暴力,他们打击竞争者,最大限度地霸占整个行业所有环节的利润。

从雁落城北上的商队中,重要的物资是粮食,盐,铁等,酒和丝绸这样的奢侈品主要供给蛮族的贵族,换回马匹,毛皮和兽肉,北海气候严酷,一年中只有三个月可以耕种,出产丰富的只有渔产和木材,它也需要洛南三郡的粮食供应,所以所有生意中最重要的物资是粮食,雁落城里,粮食的售卖和运转,主要就是由赤阳帮和清月堂这两大武士帮会把持。

赤阳帮势力雄厚,清月堂有楚行天支持,两大武士帮会数年来明争暗斗,却也彼此克制,勉强相安无事。

粮食的主要来源,是洛南三郡七十二家水寨的总寨主、天水盟盟主江东云的船队,由洛南逆水而上,至涵虚郡,再顺着天来河至雁落城,历年如此。

可是一个月前,洛南郡且弥大君的侄子崇天武来到雁落,跟赤阳帮和清月堂联络,声称他可以供应粮食,而且粮价比天水盟低。他不走水运,走海运。

从洛南郡出海,到碧落海抵达北海郡,路线短,时间少,人力低。崇天武坦言,海运风险大,一遇风暴,船毁粮失,但是通算下来,风险还是低于利润,运费比水运便宜。他向符赤阳和雷积石保证,风险由他承担,粮食运抵结算。

倘若换了别人,清月堂要将他当成疯子,赤阳帮要将他一刀两断,可是崇天武不仅是且弥大君的侄子,而且是殆屋的鸾镜剑士,甚至据说他是且弥大君的私生子,只是因为庶出,无法朝堂争位,便在江湖争雄。他在洛南跟江东云相斗,要争天水盟盟主之位,粮食是天水盟最大获利,他便从这打击江东云。

本来这是洛南之事,跟雁落城的武士帮会无关,海运水运也无妨,反正崇天武保证粮食抵达结算,但是正像北海那句俚语一样:一只雪鸷鸟的旁边,总是有另外一只雪鸷鸟。这一桩生意的意外搅局者出现。

或者说,有些人一直在等待着某个机会。

赤阳帮的合作者,柔然祈家闻讯遣使雁落,要求符赤阳跟崇天武合作。

祈家和楚家一样,都是柔然大族,祈家这一代家主祈文礼位居大傅,权倾柔然,祈家历代经营当铺,钱庄,雁落城里,也有祈家当铺钱庄的分号。赤阳帮这些年经营粮食,银两都从祈家周转,关系紧密,当朝太傅发话,符赤阳自然凛遵。

钱庄当铺,以钱生钱,利润丰厚,祈家向来不介入其它生意,这一次,突然掺和粮食生意,却是因为楚家去年在柔然城里新开钱庄,生意兴隆,已经隐隐威胁到祈家钱庄的行业地位。

而楚家钱庄重要的银两周转,同样投入到雁落城数额巨大的粮食经营,祈家安排符赤阳与崇天武结盟,不仅是利润,更重要是希望利用海运粮食价低,把清月堂排挤出去,独占雁落乃至北海的粮食经营,打击清月堂背后的楚家钱庄。

楚家消息灵通,祈家如此作为,自然不会坐视,楚家家主楚封子指令楚行天反制,楚行天深思熟虑之下,以牙还牙,像祈家想要打击清月堂一样,他决定首先打击赤阳帮,----他们要墨七星做的事,就是对付赤阳帮帮主符赤阳。

楚纯臣简单将缘由解说,墨七星默然。

小五遇劫,楚行天相逼,因为两大武士帮会相争,背后有着北海两大家族角力。

战争起于柔然,战场却在雁落,因在庙堂,果结江湖。

他人利益相争,却将自己困缚其中。墨七星心中一阵悲凉。

却不是因为自己,而是,因为武士。

十年前那场影响巨大的风雪惊,不仅毁灭了雄踞雁落的雁北堂,也毁掉了很多根深蒂固的观念,比如武士的传统和信仰。颠覆了武士们从来不敢冒渎的基本原则:背叛和犯上。

曾经受人尊崇的武士阶层,在巨大的商业利益面前,沦为带刀的武者,为钱而搏命的伧夫,不仅是赤阳帮和清月堂这样首屈一指的武士帮会,连一惯崇尚武士原则的楚行天,此时此刻,也不过是一个计较利益的商人。

“朝廷也要介入?”他开口问。

他一直耿耿于怀羲伏这样的大剑士,为什么会出现在昨晚的酒馆。

“民以食为天,粮乃国之本。所有跟粮食相关的事,朝廷都不会轻视。”楚行天明白墨七星问的是什么,“朝廷虽然跟北狄修好,但是对于粮食,盐铁这些重要物资,朝廷的旨意是给,但不能给足。这好比熬胡缬鸟一样,永远不能让它吃饱。吃饱了,它就会远走高飞。所以朝廷对于粮食一向管控极严,北上的粮食,每一粒都需要粮引,雁落城的粮引,由城守发放。”

“也就是楚先生掌控了?”

雁落城中,楚行天以白衣身份行城守之职,所以墨七星追问。

楚行天没有回答。这也是回答。

“那么朝廷这次委派尚公前来,到底是支持海远还是水运呢?”

楚行天迟疑一下,冷笑:“这跟句芒商会,我和你都有关系。朝廷看最后结果。”

墨七星微微皱眉。这句话颇为费解。

楚纯臣道:“句芒商会想以此要挟朝廷,唉,本来就够乱。”

墨七星惊奇问:“要挟朝廷?”

洛洲大陆毫无地位的商会竟然敢要挟朝廷?

楚行天叹了口气:“墨公子你久在江湖,有很多事情你并不知晓。你知道句芒商会现在在蜀山郡,可是当年他们创立时,是在黟山沧浪城。那些商人对当时的焕帝不满,供奉羲乘、夜羽元、鸢吕的神像,大言不惭地以拯救世人、复兴大冀为已任……笑话,大冀几时要这些满身铜臭的家伙拯救来着?后来被炎氏皇室严加打压,这才老实了几十年,至到且弥、既极二国少君起事,朝廷连年用兵,向句芒商会借了不少钱,他们的野心再度激活,所以趁这机会,想向朝廷提些过分要求。”

“这样啊。”墨七星喃喃道:“他们想要什么?”

“商人逐利,现在有钱了,自然思量起比金钱更大的利益来了!”

“比金钱更大的利益?”墨七星皱眉,“你是说……”

“权力。”

楚行天冷冷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