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刑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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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且做去

刚才那一刻,面对不动如山的殆屋大剑士,墨七突有所悟。

以不变应万变。

自恃,而不惊动。

他不能逃,即使能够冲破楼高阳的陷阱和重围。他回到雁落,身负血仇和野望,不能顶着大罪逃之夭夭,从此成为朝廷钦犯,不能光明正大地露面。

洗清冤屈,撕破陷阱也不是武功能够解决,整个雁落城,墨七现在能够认识的人,借用的人只有一个可能做到,那就是楚行天。

楼高阳脸色变得古怪。

一个时辰后,小监的门被猛然推开,小五像一阵风似冲了进来。

她身后跟着三个人:一个是狱头,一个是永远一副冷漠表情的拿多,一个是昨晚接引他和小五过关进城的管家。

墨七站起,小五抓住他的手臂,满脸关切却不知说话。

墨七笑笑,这是他早就预料的结果。

他的笑容里有一丝无奈,这也不是他真想面对的结果:对于楚行天这种无时无刻不在计较利益的权力人物,伸手拉他绝对不是因为觉得他受了冤屈,而是因为墨七对他有用。

一会他们上了马车,离开缉捕房一段距离后,墨七突然一怔,问:“我们?”

“楚府。”小五冷冷地回答。

“如果……我想……”墨七嗫嚅着,不知该如何表达。

他想起他在流风院问了消息,约了两个时辰,现在已经晚了。

“你有什么想说的,等会当面告诉我父亲吧。”

小五误会了墨七的意思,板着脸说。

墨七又怔了怔,叹了口气,不说话了。

他掀开车厢,现在正是雁落城夜晚最热闹的时候,灯火辉煌,距离他回到这座城市仅仅十二个时辰,他却已经变成了一个欲劫皇纲的疑犯。

小五的父亲楚行天等着他们,还是在下午相见的大堂。

墨七上前庄重地行礼,表示感谢。

虽然,他知道楚行天并不在意他的感谢。

楚行天坦然地接受了墨七的感谢,然后挥手示意小五和拿多离开:“我和墨公子说事。”

只留下那个管家。

墨七心念一转,这不是亲疏,那就是楚行天要和他谈的事,不宜让小五和拿多听见。

他恭立着等待。

楚行天慢悠悠地说:“墨公子,我说过你很聪明,但是你今晚做的事,一点也不聪明。”

“一个人一生中,总是要做几件明知道很蠢的事吧。”墨七淡淡道。

楚行天慢慢点头:“可是你不该落到楼高阳手里。”

“楚先生以为我要劫夺皇纲?”墨七问。

“你当然不是。我知道你是冤枉的,所以才让文管家拿着我的手谕前去要人,否则我就是徇私枉法了。”楚行天微微一笑,“再说有羲伏那样的大剑士,雁落城里,我还真不知道有谁能够单枪匹马去莹华阁要人,即使最大的那几个武士帮会,只怕也要倾全帮之力。”

楚行天的凝注着墨七:“只是你为什么要到那儿去呢?有什么令你特别感兴趣的东西,尤其是这样的夜晚?”

墨七默然。

“墨公子,你可以不回答我,但你一定要弄清楚自己为什么会碰上这种事。”老人继续说:“我想你决不会傻到会认为是偶然碰上的吧。”

墨七点头:“有人要对付我。”

“什么人?为什么要对付你?”

“这正是疑惑之处。”

“你可是从楼高阳那里查,即使他只是充当打手,或者仅仅接到线报拿人,也可以追问他消息来源。”老人冷笑:“但是你没有能力,你现在不仅行动不自由,还要提防随时可能发生的其它伏击,因为你不知道什么人在对付你,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什么样的方式对付你。”

老人停了停,轻描淡写地说:“但是我有这个能力。只要我示意一下,这座城市有很多人就会发动起来,全力去查清这件事的原因,”

墨七心跳,这句话对他很有诱惑,他努力控制自己,问:“我想整个事情的关键是那个商人。他可能真是替那位尚公做事,就是跟羲伏一起从帝都来的内侍,只不过故意把跟尚公羲伏的见面安排在了酒馆中,然后故意……让我上套,那么,这个商人他怎么知道我在那个酒馆中呢?我是随便逛到那儿的。还有,他怎么会知道……我是谁?”

“那个我查过了,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他叫张怀镜,来自蜀山郡,是蜀山商会张朝阳的一位管事,主持雁落城这边的事务,跟文管家打过交道,是一位老实本分的商人,这些年的档案上没有查到过他有过不法勾当。”楚行天说。“文管家说,张怀镜不像为非做歹之人,他也没有这个胆量。”

墨七默然。洛洲大陆农狩立国,商人不在“师、匠、农、狩”这“四民”之列,只在“倡优,仆役、游氓、商贾”这“四氓”中叼陪个末座,地位之低可想而知。

至到百年前大司衡鸢寒平定南线,旋即叛乱,朝廷在与叛军作战中,商人出力甚多,这才给予商人一些平等权利,但与四民相比,依然地位不等。十年前文帝崩殂,皇叔武穆王把持朝政,且弥少君尺蝉与既极少君云麓宫举旗起兵,打着“清君侧”的名号,与武穆王数次关原大战,相持不下。

其它五国诸侯壁上观战,心思各异,商人突然成为各方拉拢的对象,尤其蜀山郡的张朝阳的句芒商会,是洛洲大陆第一大商会,商队遍布洛洲十郡,不仅富可敌图,对于战斗支援十分方便。尚公与羲伏这样两位人物来到雁落,只怕就带着这样的秘令。

但是楚行天这么自信满满地说文管家评价张怀镜胆小怕事,那么只有一个可能,有人要挟张怀镜,而且,这个人势力巨大。

墨七苦笑:“他们对付我有什么目的呢?似乎他们完全不用这样大费周章,就可以直接置我于死地。”

“我可以解决你所有的疑惑。”楚行天淡淡地说。

“做为代价,我加入,听命于楚先生,象拿多一样?”墨七问。

“不是代价,是交换。既公平,又自由,悉听尊便。”楚行天淡淡一笑。

“如果我还是拒绝呢?”

“我不是挟恩求报的人,我不会强迫你。如果你拒绝,你以后的任何事,我都不会再管。”

“为什么一定是我?”墨七沉声问。

这是他一直藏在心里的疑问。雁落城每天都有成百的武士涌出,身手不凡大有其人,为什么楚行天一定要他加入呢?

“因为你姓墨,墨七,应该墨七星吧?”楚行天冷冷地问。

墨七心里叹了口气,完全没有想到,刚刚回到雁落城第二天,他的身份就不再是秘密。他的计划完全被打乱了。

“是的,我是墨七星。”

墨七星看着楚行天,静静地说。

“墨公子,如果昨晚只是钦佩你的武功,今晚得到报告,你是墨七得,我想我找到了我想要的人。”楚行天表情诚恳,“你在京师,挑战舒铁云,我就要这份胆量;你是墨门弟子,我要这份武功;还有,墨门赴汤蹈火,公平正义,我要这份精神。”

他目光炯炯地看着墨七星。

墨七星深深地叹气,好半晌才说:“谢谢楚先生赏识,再让我想想吧。”

墨七回到他居住的小院,准备睡觉休息。

现在已经午夜,他离开,他回来,中间不过三个时辰,可是他觉得就象是跋涉了千万万水一样,心理上的疲惫远远超过身体。

太过意外,一切都让人措手不及:陆古渊老人的名字、大剑士羲伏、莫名其妙的皇纲和埋伏、楚行天的步步紧逼,都像一张网撒向他,一时之间,他难以做出正确的反应,他需要时间和休息。

可是又一个更惊人的变化在等着他。

他刚刚坐下,喘息未定,突觉有异。

一根细细的青藤从窗户的缝隙伸进来,透明的得像是暗影,无声而快速地在墙上爬行,跟着更多的细藤蔓枝如同活物涌进,迅速在墙上缠绕布下两个大字:

楚为

墨七星震骇莫名。

他知道这是秘术,青藤叫“幻灵藤”,是洛洲奇门夜神派的奇物,以盆栽种,以意驱使,可以传递消息,窃听谈话等等,想不到楚府内竟有秘术师。

不过以楚行天的身份行事,府中三教九流之士自然不少,可是墨七星吃惊的不是秘术,而是这两个字:楚为。

这是什么意思?是说晚上的圈套是楚行天设计?陷害自己、援救自己都是自导自演?

那么,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就是为了收服自己,为他所用?

秘术师为什么要告诉自己?秘术师又有什么目的?

怔忡之间,青藤突然又动了,象来时样,无声而迅速地滑走,片刻之间,全部消息,恍若刚才那一幕,从来没有发生过。

墨七星叹气摇头,他不在乎替楚行天做事,便如果这一切都是楚行天安排,他怎么知道“陆古渊”?

难道自己在什么地方露出了破绽?或者,他早就把自己的一切调查得清清楚楚?可是昨晚之前,他跟楚行天素不相识,楚行天为什么要这样做?

或者,秘术师在欺骗他,秘术师另有阴谋?

墨七星突然觉得浑身冰冷,仿佛屋子四周,隐藏着许多双残忍而冷诮的窥视眼睛。

墨七星突然起身,推开窗户,清冷的风雪扑面而来,清爽冷洌,精神一振。

突然之间,他做了决定。

他也不知道这个决定时是对是错,只是一种动物般的本能反应,----这也是墨门弟子一惯的做法。

不论结果,做了再说。墨七星凝望着窗外漆黑深邃的夜空,下面是无涯的雪海,重叠在万嶂千峦的屋檐上,他微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冷冽的空气,那里面仿佛有一缕树叶清香,跟遥远的蜀山郡青城山上完全一样。

他英俊的脸上浮起一丝古怪的笑意,仿佛有所醒悟,又仿佛在讥诮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