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流民
高兆安抚了虎子一路。
没办法，他惹的“祸”不小，虎子是无辜的。
天空有些阴沉，雪是停了，但路上，两边树林，远方高山，全是厚厚的积雪。
树枝挂满银霜，寒风吹过，不时发出唰唰的雪团掉落声音。
湹水官道空荡荡的。
看着看着，虎子终于憋不住了，问：“哥，你到底要找什么样的人？”
高兆疑望向他。
看来这虎子比前主记忆中的要聪明。
“哥，你别这么看我。
你天天往城外跑，四处找流民聊天，给钱，问的也多是哪里人多，哪里有新民。
我觉得嘛……你不是一个会嫌钱多的笨蛋，更不是好人，肯定是有什么目的。”
高兆：“……”
暗自叹了口气。
他说得没错。
潘多拉盒子已经开启，但人员依然没有着落，只有母亲、丫头和虎子三人是远远不够的，尤其是护卫力量。
高兆需要的是死心踏地追随的那种，敷衍的话花钱就能雇佣到很多，甚至是直接买奴隶，但那些有什么用？
已经找了一个多月了。
每天从早到晚，花费数百钱，全是哄姨娘偷偷给的，那相当后世好几万块。
高兆几乎有些绝望。
“哥，实在不行我们就回王城吧？我家尚有几亩地……”
虎子没有说完，高兆忽然摆手止住他。
路边密林如墙，不远处似乎有什么响声。
过了会，路边丛林里果然钻出一个流民，然后径直地朝两人蹦跳过来。
原来断了右腿。
瘦骨嶙峋，就像一具干尸在蹦跳。
虎子下意识地往高兆身后挪，被高兆踹了一脚，才很不情愿地横在前面。
“公子行行好……”
断脚流民声音沙哑，嘴唇干裂，近前鞠恭哈腰，原来是讨钱的。
高兆很失望，暗叹了口气，还是微笑着抛去一枚圜钱。
一钱不小，现在城内粮价是一石五六十钱，半饱的话一文够吃两三天。
断脚流民跪伏在地，不顾雪水地连磕了好几个响头。
没走出百米，他却又折了回来。
“什么情况？”虎子皱眉。
“公子好心，可不可以再给几文钱？”
“什么？！”
虎子瞬间瞪起了虎眼。
大冬天的还撸起袖子，像要打人。
高兆理解他的生气。
一文钱不小，几文钱很多。
这个年代的主食是青菜粟粥，没盐没油更不可能有肉。虎子食量大，前主母亲每餐限他至多吃三碗，可以说他每天都处在半饥饿状态。
这一个月以来无论高兆是去金市问这问那，去城里城外到处找流民聊天，还是游湹水，爬邙山，甚至是在上清观看人家炼丹一站就是大半天，他都没有一句怨言，没叫一声苦。
小心思很简单，就图高兆每天中午都会买点吃的。
但高兆嗅到了意味。
他拨开虎子，问：“告诉我，为什么要再给你钱？”
断脚流民扭头望了下身后，低头没有回答。
高兆注意到，他眼眶泛红。
顺着他刚才的目光方向望去，那边只有树林，以及白雪皑皑的山坡。
“哥，别理这个贪心货，我们走。”虎子表示很气愤。
“我不是贪心！……”
断脚流民犹豫了几下，最终还是透露道：“是我有个兄弟，这一两天就要死了，我想给他吃饱肚子再上路……呜呜！”
说着说着，他哽咽起来。
“带我去看看？”高兆连忙问。
如果只是饥饿，不可能预测得到人会在这一两天死。
人一旦饿到濒死境地，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的，还谈兄弟情谊？儿子都会吃！
高兆从来不相信人性。
这里面一定有故事，说不定就是自己想要的那种。
但流民迟疑了，隐隐间还有些惶恐。
高兆有自己的目的，于是僵持着。
断脚流民见不带去看就不会给钱，最终无奈点头：“这边。”
翻过几个山坡，三人来到一处小山沟。
很隐秘。
石缝里搭着草棚，上面覆满积雪，里面堆着干草枯叶，丛中躺着一个人，一动不动，看上去气若游丝。
断脚流民再次伸出手。
高兆却是要进去看。
他慌忙跳在前面。
流民不会被允许进城，但会有人到城外抓奴隶，尤其是健康的，青壮的，女的，但棚里的流民……“人都快死了。”
高兆伸手要拔开他。
流民嘴唇抖动了几下，见他似乎没有恶意，最终垂下头，让在一边。
“你俩是逃兵？”端详过后，高兆问。
“你怎么知道？！”断脚流民顿时慌乱起来，还有害怕。
“衣服的断口又长又齐，是刀砍的。我再猜猜，你俩是赵边骑？”
赵边骑不是专指赵国北疆的骑兵游斥，而是泛指赵国精锐。
赵国北疆几百年来一直遭受游牧异族侵扰，能在那种艰苦异常环境存活下来的兵卒，大都坚韧善战不畏死。
到得后来，赵国的常备新兵入伍，都要先去北疆打磨一番。渐渐地，赵边骑便成了赵国精兵老卒的代名词。
赵边骑，是和魏武卒、秦税士、楚申息、齐技击、韩劲弩等等诸国精锐，战力不相上下的存在。
“你到底是什么人？！”
断脚流民又惊奇又恐慌，甚至警惕地往后退，伸手要抓什么。
“请放心，我只是一介平民。”
高兆摆手示意不要害怕，“像赵边骑那样的精兵，给抓到不是卖为奴隶就是充为死士，基本没有活路，我明白的。”
说完，他掏出块葛布蒙住嘴鼻，捡了树枝去拨开躺着的流民身上盖着的干草树叶。
全是伤，脖子、脸上、双手、双腿……尤其是躯干，整个被麻布紧紧绷扎。
从衣服浸出的血渍和腐水来看，不是一般的严重，能活到现在简直是奇迹。
但都在前身。
“我能想像得到，当时他始终挡在最前面，没有后退一步，直到杀光追来的所有敌人为止。”
“他是为了救我。”断脚流民说着，连抹眼泪。
“你说的没错，这一两天他就会死。”
高兆钻出草棚。
断脚流民跟着跳出来，再一次伸出手。
枯如树枝，漆黑如炭。
“我懂点医术，你若信我，便带他随我来。”
断脚流民嘴巴微张了张。
很快，他扑通一声跪伏在地。
“事先声明，我可不是神仙，不能保证治得好他，甚至在医治过程中他就可能会死。”
“明白的，谢谢公子！”断脚流民激动得连连磕头。
“对了，他伤在前胸，不能背。”
高兆想了想，转身咐吩虎子：“你跑去农庄，找桩子他们过来帮忙。”
“哥？！”
虎子却是把他拉到一边，瞪起小眼睛：“这一个月来我们到处跑，你不仅找个断腿的，现在还要救里面那个死人？”
“人家还活着。”
“我也瞧见了，伤口都腐烂了，就剩一口气，哪还有得救。请巫觋，买草药，没有上百钱都搞不掂，白花那么多钱图啥？”
上百钱，相当后世上万块。
真不是小钱。
姨娘的私房钱估计快掏空了。
“要是被君母知道你骗姨娘，乱花钱，非抽死你……不不不，肯定会算上我的！”
说到这里，他摸了摸自己滚圆的屁股，又缩了缩不存在的脖子。
他忽然想到什么，惊叫跳起：“哥，难道你想组这些流民作死士？去抢一百车铁料？！”
“现今雒阳无铁，去哪里抢？”
高兆给了他一个鄙夷眼神。
这年头家里有一个铁制农具，相当后世有一辆BBA，挨家挨户地去搜去抢？
开什么玩笑！
“那你救那个死人图什么？”
“人家还活着，说不定有救的。”
“说得好像你会救似的……”
“不试试怎么知道，别废话，快去农庄叫人。”
“哥，不会真是你来救吧？你要是有这个本事，我们早就天天吃肉了……唉哟！”
高兆踹了他一脚。
虎子仍是满脸不情愿。
他摸着屁股，还是朝朱樱农庄的方向走去，嘴里没有停下嘟囔：
“你又不是神仙，这些流民只要有口吃的，就什么都干得出来，救他们有什么用？
还是逃兵，北犾赵人，会随时杀人的！
现在倒好，钱是一文没有赚到，却到处乱花，当初说什么我做生意需要钱吗，钱呢？？
还惹了雒阳几大豪门！
天哪，我们去哪里弄一百车生铁啊，还有买粮食的三十万钱。
我们这一辈子都赚不到三十万钱！
这要是给那些人发现你的生意是假的，非剥了我俩的皮！”
“今后你自己解决肚子！”
“我这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