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信陵君
秦国攻赵,共有三条战线。
北线由司马梗率领十万大军攻打太原郡,牵制赵军南下支援。
南线张唐率领十万大军走河水沿线,震慑诸国,支援中线。
中线初由五大夫王陵率领四十万大军经长平,走滏口径,攻武安武城,包围邯郸。因战事一年不下,被秦王换上久经沙场的老将王龁,后与南线张唐汇合,总攻邯郸。
现今的局势是:秦军的中线溃败千里,退出上党,在汾水涑水一带站稳脚跟;南线张唐在宁中、新邑、汾邑等失守后,撒在王屋山之南一带,布置防线;北线为防被包饺子,边打边撒退出太原盆地,与中线王龁汇合,合兵抵抗盟军。
联盟这边的情况是:楚国春申君已带楚军回国,留下副将和少数“自愿军”,盟军现在以魏国信陵君为主帅,赵将庆舍和燕将乐乘为左右大将,率领联军向西追击秦军主力,齐国负责供应粮草,韩军则忙于收略上党,名曰清除上党秦人溃兵。
盟军主力目前追到皮牢关,并已夺回。
经过两天一夜的双马急行,高兆五人平安抵达皮牢,有惊无险。
高兆的奏请是:“平原君急令。”
当信陵君在主帅大帐内见到他时,发现是个才十六岁的垂髻少年,还是小小周国驵侩,要不是真有姐夫平原君的令牌和鲁仲连在,估计把几人和传报兵都给斩了。
旁边的燕将乐乘和赵将庆舍也是微微闭目,权当偷隙休息。
高兆只说身负秘密任务,要进安邑。
“秦人已经重整齐鼓,前面全是秦军,你们如何过去?”信陵君问。
他一身锦袍金甲,气势恢弘。
但满头苍发,眼圈浮肿,风尘仆仆,明明才四十岁冒头,此时看上去却像六七十岁的垂垂老将。
高兆左右望了望。
“来人!”
“诺!”
“所有人退避百丈!”信陵君发出命令。
乐乘和庆舍睁开眼睛。
高兆却没有回答信陵君刚才的问题,而是忽然转身问燕将乐乘:“乐乘将军,请问是否收到燕王传信,要您尽快赶回燕国?”
所有人唰的望向乐乘。
乐乘先是微愣,随即手按将剑。
氛围陡然肃杀。
高兆却是不惧,还向前几步:“小生只是猜的,若燕王召您回去,请务必‘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说完,朝乐乘行了个天揖之礼。
这句话既表明他没有安插线人在乐乘军营,是清白的,还帮他乐乘想好了对策。
乐乘虎目瞪视,同样近前,鼻尖对鼻尖。
一个信使简装,一个全身将铠,目光互不相让。
“乐乘将军!!”
信陵君同样按剑,喝止他。
“为何乐乘将军不能回去?”鲁仲连问。
他是一个商人,不是政客,更不是沙场兵将。
没有人回答他。
“高公子,你认为燕王会趁机侵赵?”信陵君问,脸色凝重而阴沉。
“信陵君,敢问您若是燕王,会出此下策吗?”高兆微笑反问。
“不会。此时若侵赵,赵军只能撒军河东,驰援西线,追击秦军之联盟将不击自溃。”信陵君牙筋紧咬地应道,目光全盯在乐乘身上。
“若此时联盟溃退,秦军不出一年便能反攻,届时韩之上党、魏之晋地,我赵之邯郸及北地太原,俱危矣!”小将李牧在身后怒吼。
赵将庆舍也走了下来,发出着铠甲的锵锵响声,同样手按将剑,满脸殷切地凝望向乐乘。
韩将韩婴亦然。
高兆知道,若此时乐乘稍有不从,甚至只是流露出一点要潜回燕国的意思,就会人头搬家。
管他是燕国什么将军,先斩了再说。
现在没有任何人,任何事,重要得过盟军追击秦人溃军。
此次六国联盟抗秦,除了韩国是最后出场摘果子的,楚国被平原君的舍人毛遂,拔剑怒问祖地宗陵之耻,魏齐燕三国是赵国以送城邑为代价才联盟的,燕国要是此时在背后捅刀子,是背弃盟约,失信天下。
看上去燕国此时失信是不可能,但又是极有可能。
燕国身处华北,想要开疆拓土,增强国力,只能打齐赵两国主意。
目前齐国国富兵强,目光只能盯在同样苦寒的赵国身上。
如今秦军已退,算是合纵目的达成,而赵国历经长平之战惨败和邯郸之战惨胜,国内青壮几近死绝,正是最虚弱的时候,这机会对于燕国来说,简直是千载难逢。
历史也的确如此,当盟军正在河东与秦军鏖战,燕国在西线集结大军,赵王不得不从河东撒军,急驰西线,联盟不击自溃,秦军不仅守住大半河东,还一年后反攻,吞了整个河东,还有部分上党与河内之地。
“我也认为燕王不会出此下策。”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高兆退后三步,朝乐乘拱手致礼。
这句话含有很多意思。
一是我高兆没有贬损燕王,那是燕廷有奸佞作祟。
二是信陵君和李牧所言后果,燕王被馋言迷惑,你乐乘可不要昏聩啊!
三是高兆主动退后三步,给足你乐乘将军面子。
四是现在高兆只是“猜的”,处理就好了联盟就还在。
还有第五个也是最重要的原因:高兆要树立名望,为接下来的安排奠定基石。
没办法,太年轻是原罪。
“将在外君命有所有不受,说得好,我记住了!”乐乘抱拳,回到原位。
意思是同意了。
高兆朝他揖礼。
乐氏是赵地中山大族,在燕赵两室都有很大将和重臣,大体上将燕文赵,乐乘与后来投赵的望诸君乐毅,就为同一族系。
总之,乐氏对燕赵两国都想尽忠效义,两国通吃。
此时无声胜有声。
“高公子年纪轻轻,竟能在乐乘大将军的威视下无半份畏退,老夫认可你了!”赵将庆舍笑道,这是表示既感激又力撑高兆。
以一己之言挽盟军于大厦将倾,功劳不小的。
以致于鲁仲连都端立揖礼,以示敬佩:“老夫同样。”
李牧脸上不服气,双手抱了下拳,表示代表赵国将士和百姓感谢高兆。
“哈哈,难得高兴,今晚我们宰牛畅饮,接风高公子!”信陵君则仰头大笑起来。
“莫非战事不是很顺利?”高兆从“难得高光”四字中听出端倪,没有接他要开怀畅饮的话,转而疑问。
信陵君手指沙盘一角,脸色沉重下来:“不瞒高公子,你看……过了曲沃,左邑,前面便是河东郡城:安邑。”
高兆主动站在乐乘身边,以示友好。
但在沙盘上他看不出丝毫眉目。
聊金融可以,聊军事?
别闹了。
他很坦诚地问:“有什么问题吗?”
“曲沃和左邑的城防不足为惧,但安邑城高门坚,秦军多在此重整,北边五十里新田同样城池坚固,兵多将广……”
“两城钳防,上下进退和据守皆不是。”高兆总结,发现跟军事游戏有一点点共通。
信陵君点头。
“没想到高公子小小年纪,没有上过沙场,却对军事战局是一点就通。”燕将乐乘回以友好。
“后方粮草不继也是问题。”赵将庆舍接着信陵君的话补充道。
显然在埋怨齐国没有尽力。
因为现在齐国的粮食主要采购自齐国。
齐人鲁仲连不乐意了:“临淄到邯郸行程千里,再到上党高地,寸步难行。何况现在整个赵国都缺粮,上个月邯郸才尸作粮,骨作柴,现在城内有多少人在打粮食的主意,诸位不是不知道。”
说完,他眼睛瞅向韩将韩婴。
大家都知道,现在韩军主力一直在打酱油,只顾收复上党。
“若不是我军在上党清除秦人杂碎,稳固后方,何来我们在此安心攻城?!”韩婴同样不乐意,气愤驳斥。
信陵君揉了揉额头,一脸憔悴和无奈。
高兆看着都心疼。
显然这种吵闹是天天上演的了。
于是朝他拱手:“高兆此次前来,正是带来您姐夫的办法,以解困境。”
众人唰的全望向他。
很快,乐乘、庆舍、韩婴、鲁仲连朝信陵君或抱拳或揖礼,先后退出帐营。
魏阳和庆轲见状,也抱拳要退。
“走啊。”魏阳拉了拉李牧。
唯独他李牧还在发呆。
他还指了指高兆,意思是:不是接下来要讲办法,才进入任务正题吗?
魏阳无奈,凑前耳语解释:“没听见‘姐夫’二字啊,接下来他俩要谈私密。”
李牧连忙抱拳跑走。
高兆被逗笑了。
有些人军事才能可能是天下第一,人情事故却是硬伤,不然也不会后面给人馋害。
帐内只剩两人。
信陵君却是上下打量起他来。
“我们这是首次见面。”高兆苦笑。
“刚才你一句话退却燕王万军,在别人那里能吹一辈子,但我知道,在你这里只是前奏、铺垫,只为此刻,任务很艰巨?”信陵君问,眼中透着欣赏。
“没错,需要您的完全信任和配合。”
“不管成与不成,回来后跟我吧。”信陵君发出邀请。
高兆苦笑,认为他太贪心,你都食客三千了,还嫌缺才?“平原君也说回去后跟他。”
这是最委婉的拒绝了。
也的确如此。
信陵君很惋惜地叹息了声,问:“你的任务是什么?真能解目前困境?”
“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平原君让我先转问您一句话:驱秦之后,您何处立足?”
信陵君顿时就愣住了,然后是久久的沉默。
他的脸色越来越凝重,最后变为锁眉闭目。
他手按在剑柄上,在颤抖。
不知过了多久,他长长哀叹了一声,呼出一团寒冬冷气:“我明白了,你以我姐夫平原君之令为理由,让其他人先行离开帐营,实则是顾及我信陵君的颜面和尊严。
谢谢你,我终于理解姐夫为何敢把令牌交给你了。”
说完,他又陷入了沉默,眼中还泛出了泪光。
高兆知道,那是英雄的孤寂之泪。
以他信陵君的智慧,估计早就想过立足之事,只是战事在前,不想先顾及自己罢了。
末了,
信陵君才又发出感叹,又像在自嘲:“但当时就是死局,我王畏惧秦人,根本不敢得罪,从一开始我就知道后果的……”
“但信陵君您还是勇往直前,窍符救赵,为亲,为仁,为义,为大忠!”高兆朝他行天揖之礼。
魏国救赵国在战略上是对的,但当时魏王受到秦王严厉威胁,不敢明面援赵,信陵君只能牺牲自我,上演“窍符救赵”的把戏,所以不管是对魏国还是对魏王,他信陵君都是“大忠”。
此刻的他,就像一位垂暮老人,衰惫无助,垂头哀叹。
“说降王稽,收河东为赵地。”高兆道出计划。
信陵君倏地扭头,就像狮子陡然遇见猎物。
“这既可解决眼前盟军上下不能的困境,也可解决信陵君您立足之地的死局。”高兆接着说出效益,除了这些,还有其它,比如能够大涨盟军士气、挽救许多将士性命、联盟更加牢固……等等。
“真能成?”信陵君不敢置信。
“只要我不死,十成把握。”
“等等,为何是收为赵地,而不是直接由我接手?”
高兆知道他的意思,不是他贪婪,而是盟军元帅信陵君现在就在眼前,就在河东,何必由平原君千里迢迢赶来河东交接,徒增各种风险。
但政治帐不是这么算的,高兆神秘微笑:“如此方能完美。”
信陵君眼睛连眨。
三息,
“高公子真乃国士也!”
高兆舔了舔嘴唇,脸上绽放出和煦笑容:“那接下来我们谈几笔生意吧。”
信陵君:“???”